程沁想起《红楼梦》里的茄鲞。
一个普通的茄子，用七八只鸡来配，就为做出不一样的味道。
校长就是要老师们，化身荣国府的厨子，费尽心思只为“夫人小姐”们，赏脸吃一口新鲜的。
程沁回到家，将机械转盘和钢琴擦拭一新，蒙上防尘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可能再碰这些东西了。
为了保住工作，程沁也不得不让学生们吃新鲜的“茄鲞”。
那繁琐的工艺和制作流程，只能利用业余时间来完成了。
……
鹿鸣最近很苦恼。
大约一年前，老板想把机械转盘的转速提高到4档，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
遭到所有人抵制。
人类承受的生理极限最高在3档，没有人可以在4档转速下完成工作，并保证合格率。
但是一年后，一个叫窦豆的小青年做到了4档。
慢慢的，两个人，三个人，很快有一多半的人，都可以在4档转速下完成工作。
鲁迅先生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写作，终成一代文豪。
鹿鸣把工友提高技能的时间，用来提高语言表达能力，终于成为被老板抛弃的废物。
鹿鸣问工友们，你们这样恶性竞争，老板赚取了高额利润，你们得到什么？
更灵巧的手指，和挑战生理极限的工作？
工友们说没办法。
窦豆率先完成了4档，如果我们不跟进，迟早会失业。
而窦豆却说，我是实习生，如果表现不好，最先被淘汰，别无他法，只能比你们更拼命。
鹿鸣向老板保证，只要半年时间，他也可以做到4档作业。
老板笑了笑：“上下工序是配套的，别人都是4档，而你是3档，单独为你抻一条生产线，你觉着可能吗？”
老板问鹿鸣，这半年来，你做什么了？
鹿鸣说，我看了很多书，提高了语言表达能力。
老板说：“小伙子你太年轻了。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哪个人不是拼命的活着。有谁不是把工作做到极致，以求自保？”
“你还有闲心去提高语言能力？与你工作有关联吗？可以提高企业利润吗？能让我们的产品，精益求精吗？”
“我想变得风趣幽默，讨一个女朋友结婚。”
“我们企业奉行狼群文化。你作为企业一员，不想着工作精益求精，只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
“狼群也是要繁衍生息的，没有了后代，再强大的狼群，也要湮灭。”鹿鸣的语言能力的确提高了不少。
这番话搁在从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老板把鹿鸣“请出”了狼群。
……
失业后的鹿鸣，来人才就业市场找工作。
不找不知道，在相关企业里，4档作业早已成为常态化。
而鹿鸣的手指，还停留在3档状态。
鹿鸣拉着一个招聘经理的手，苦苦哀求：“只要半年，我的手指也可以达到4档水平。”
招聘经理冷冷的说：“那时候你再来应聘，我肯定录用。”
“可是，不给我操作的机会，我不可能达到4档水平啊？”
“企业录用你是来创造利润的，而不是让你锻炼手艺的。我们需要的是成熟的技术工人，而不是半生不熟的学徒工。”
鹿鸣想起一句话，时代抛弃你，连声招呼都不打。
逛了几家就业市场，鹿鸣意外碰到程沁。
和他一样，程沁也是来找工作的。
学校用不了两个物理老师。
那个新来的年轻教师，不满足于做茄鲞，而是把鱼翅海参，都用来配那个普通的茄子。
做出来的味道，更鲜美，深受学生认可。
相比之下，程沁只拿几只鸡来配茄子，自然逊色了许多。
学生们享受到“鲍鱼茄子”，自然对“母鸡茄子”不屑一顾了。
鹿鸣让程沁说清楚些，自己理解力差，听不懂。
程沁给鹿鸣打比方。比如，今天要教给学生一些知识，这些知识呢好比一个茄子。
按照之前的教学传统，直接把茄子红烧或清炖。
自从那个新老师来了以后，用七八只鸡做配菜，把茄子口味，完全变了花样。
我向她学习，也用鸡来配这支茄子，可是新老师又将茄子的做法迭代升级，竟然用鲍鱼海参来配茄子。
我始终跟着她的脚步。
学校方面看得很清楚，果断把我辞退了。
……
鹿鸣问，“你说茄子代表了学生要掌握的知识，那些母鸡和鲍·鱼海参，代表了什么？”
“这么说，以前备课，无非找几张图片和文字资料。可是在新老师来了之后，我必须做PPT，读学术文献，还要掌握这些知识的来源和出处。”
“虽然这些东西，和课本上的知识关联甚少，但是也不得不去准备。”
鹿鸣听得似懂非懂。
对程沁说，“你也别着急，毕竟做了这些年教师，经验资历都有了，找份新工作不难。至少比我好很多。”
程沁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入职无门。其他学校，大同小异，都在用鲍鱼海参配茄子。学生成绩不太理想，代表做的茄子不好吃。谁会雇佣我这样的无用之人呢。”
鹿鸣和程沁，失望的走出人才市场，坐在路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有的人眼睛异常明亮，手脚严重退化。
有人人手脚完好，眼神却呆滞无光。
有人脑袋异常发达，却口不能言。
有的口齿伶俐，嗅觉与味蕾已经消失……
鹿鸣问程沁：“咱们俩搞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我们太贪心了。我有灵巧的手指，你有超强的语言能力。”
“可是我们不知足，得陇望蜀，还要去攫取其他的能力，结果成了‘邯郸学步’，这下倒好，连本职工作丢了。”
程沁说：“我看过一个纪录片，100年前的人们，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手脚身体各个器官，都是协调发展。”
“那时候的工作就是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那个时代有个电工成了歌唱家，有个理发师做了演员，还有个牙医成了作家的。最夸张的，有个药剂师，竟然做了影视剧制片人。”
鹿鸣说，“我不信。这行业跨度也太大了。”
程沁说：“那时候的人，真幸福啊。职业不会把人栓得死死的，工作之余。尽可以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即使梦想失败了，也不会影响本职工作。”
程沁看看自己的双手。
没有了持续练习，手指又恢复成蜷曲的“鸡爪”。
“人类祖先，用几百万年漫长的时间，进化出身体的各个器官。但是我们只用了短短一百年，就让某些器官人为的退化萎缩。你觉着人类是在进步，还是退步？”
“我觉着，进步。毕竟我们今天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150岁左右了。而且有了机器人，人工智能，有了科技文明。”
程沁对鹿鸣笑了笑，没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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