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p>
但如果我成功了,这一切,都将在今天落幕。</p>
我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公交车遇难名单的页面。</p>
每隔一分钟,我按下一次刷新键。</p>
如果她没有走上三年前的那班巴士,三年后的遇难者名单上,不会有她的名字。</p>
我没有办法阻止三年前那场事故的发生,我活在相对他们而言的未来。</p>
但我至少可以拯救一个人,那架公交车上死了二十三个人,我只救一个。</p>
无所不在的神啊,请你赐予我怜悯,放走那个女孩。</p>
我再次刷新页面,依然能够看到她的名字。</p>
从小区到事发地点有二十分钟车程,那班车经过小区的时间是七点半,事故应该在七点五十左右发生。</p>
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即使考虑到新闻的延迟性,也应该快了。</p>
我再次刷新页面。</p>
再次。</p>
再次。</p>
再次。</p>
下午五点三十分。</p>
惨白的电脑屏幕上,依然显示着刘美子的名字,她依然躺在尸堆中。</p>
我忽然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页面上显示的发布时间。</p>
2017年8月2日,下午一点三十分。</p>
我明白了。</p>
刹那之间,我身体中的每一寸气力都被抽走。</p>
我瘫倒在椅子上,我想要哭啊,可是哭不出来。</p>
我的泪腺,被什么东西锁住了。</p>
三年前的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分,他们确认了尸体,发布遇难者名单。</p>
而对我而言,那是四个小时以前。</p>
这也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她永远地死在了三年前。</p>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接连从座位上站起。</p>
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还能做些什么。</p>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他坐在哪个位置呢?</p>
我想不起来了。</p>
我踉踉跄跄走到前台,前台正在收拾桌上的化妆品。</p>
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双手按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她,她似乎有些害怕。</p>
“怎么……怎么了?”</p>
“今天你有看见张天行吗?”</p>
她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奇怪,她打量着我,犹豫着说,“一点都不好笑,你不就是张天行吗?”</p>
我是张天行?她在说什么?</p>
“我是张一,你不认识我了?”</p>
“张一也是你,张一是你的笔名。我们都叫你张一,但张天行,才是你的真名啊。”</p>
我分不清了,晕眩的感觉,如同浪潮一般,卷向我的脑海。</p>
我隐约感觉,她在对我隐瞒些什么,不,是这个世界在对我隐瞒些什么。</p>
我快要接触到一些东西了,我有点害怕。</p>
我夺门而出。</p>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p>
书柜上的CD架在嘲笑我,窗外吹来的风在嘲笑我,身旁的金属隔断在嘲笑我</p>
你看,你什么都救不了。</p>
你就是一个孤独得快要发疯了,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糊涂蛋。</p>
我从床上坐起,这扇隔断的背后有一个女孩,她已经四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了。</p>
无以言状的挫败感和恐惧,攥住了我。</p>
我抬起那条终日抽筋的左腿,一脚揣向这扇金属怪物。</p>
它裂开了,露出血肉。</p>
它没有血肉,它是空的,和我一样。</p>
这扇由两张铁皮构成的金属隔断中,存在着一个狭窄的空间,</p>
透过我刚才踹开的裂口,我似乎看见了什么。</p>
我伸手抓住铁皮,将它的裂口撕扯得更大一些,那东西,完整地出现在我眼前。</p>
隔断中有一条白色线,顺着线往左边看过去,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多功能插座。</p>
往右边看过去,那东西我认得,它和我屋子里躺着的那台一模一样。</p>
CD播放机。</p>
她只是没电了。</p>
……</p>
我是张天行。</p>
三年前,我搬来这家公寓,在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叫刘美子的女孩。</p>
每天晚上,我们透过那两张铁皮,谈天说地。</p>
我在那家咖啡厅见到她,她很漂亮。</p>
她经常去那家咖啡厅,我也是。于是通过这种奇妙的方式,我们相爱了。</p>
我早已爱过她一次,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爱上她。</p>
她说她很孤独,我也是。</p>
我们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把对方当作唯一的篝火,互相取暖。</p>
虽然只有四个月,但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四个月。</p>
那天早上,我送她坐上了777路。</p>
原本,我也应该在那班公交车上,可是那天我生病了,为什么呢?</p>
她说她要请假在家照顾我,我说不要,为什么呢?</p>
这是我的错啊,她原本可以不用去死的。</p>
医生说,我的心理产生了很严重的问题,他说这种症状,叫人格解离。</p>
我制造了张天行,又或者说是我制造了张一。</p>
我让他们互相对话,让张天行引导张一,去找到777路公交车的故事。</p>
张天行将时空的理论,灌输给张一,于是,张一以为他真的可以救她。</p>
我把播放机藏进那扇隔断,主宰着这场游戏。</p>
张天行是我,张一是我,我也是我。</p>
我像是这场游戏的管理员,只有我才知道故事的全貌。</p>
人格分裂,好烂的梗啊。</p>
刘美子的每句话之间,都有半分钟到一分钟的空白音。</p>
这里,原本是我说话的时间。</p>
我把自己的话剪掉了,只留下刘美子的。</p>
对话中难免有“嗯”“好”之类的应答,有时候,这些应答撞上张一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正在和她对话。</p>
于是,三年前的对话,在三年后重演。</p>
可惜,答录机和磁带都可以倒带,但人生不可以。</p>
我妄图制造欺骗自己的谎言,制造拯救刘美子的机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p>
三年中,只有在拯救刘美子的日子里,我才像是真正地活着。</p>
我好想快乐啊。</p>
现在张一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他在哭。</p>
像个小孩似的。</p>
忽然,他抬起头,顾不上擦掉眼角的泪痕。</p>
月光冷冷地洒进房间,电子闹钟上的绿色数字冷酷地流动,有什么声音响起了。</p>
不是三十七楼高空的风声,不是卫生间的滴水声。</p>
“咚。”——停顿。</p>
“咚咚。</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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