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她怀里

    以防护屏障为界线的外面紫雷遍布, 像无数的手一样,使了气力拉扯一寸方船。

    被防护罩拢在其中的甲板上反倒很平静,玄朱站在船舱口, 怀里搂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子,瞳孔涣散。

    就像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耳边瞬间失了声音, 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只剩下手里温热的触觉, 和他因为不安往她手臂弯曲处躲的动作。

    他很害怕很害怕。

    玄朱腕脖处忽而一疼, 被他锋利的爪子抓了一下, 他太紧张,留意不到脚下踩的是什么。

    那爪子没多久又勾上她的衣裳, 挂在她胸前,如果那是手的话, 或许会是紧紧攥住她衣角的模样。

    玄朱犹豫片刻, 一只手抱着他, 空出一只手摸向他的脑袋, 本意是想安抚他,没想到反而惊了他一下,叫他身子更往里头钻了钻。

    她的手臂很细, 贴合着腰间的缝隙也没有多大,藏不住他, 狐狸焦躁的开始挪动位子, 想找个隐秘的、安全的地方躲着。

    从这边到那边,又拐回来也没寻到,她的怀抱总共就这么大点儿, 不够他藏。

    玄朱想了想,招手从船舱的横柜里拉来一条厚厚地小毯子。

    毯子小心的盖在他身上,又绕到下面将他整个包起来,他好像还是有点发怵。

    玄朱法力散出,衣柜再度打开,一条小被子飞来,被她接于手中,在外围又包了一圈。

    一层小毯子,一层小薄被,两层紧实的裹着他,将他的身躯严密地挡在里头,像什么灵丹妙药,亦或者强大的防护阵法,叫不断发抖的身子打颤弧度稍稍小了些。

    玄朱怜惜地抱紧了他,“你怕雷是吗?”

    没人回应,不过他还在往里钻、连脑袋都没露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

    他怕,很怕很怕。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那次被迫面临雷劫,叫他脱了层皮才顺利渡过。

    玄朱是雷系灵根,在渡劫时占了很大的便宜,非但伤不得她,反而还能给她淬体,叫她肉.身更加强悍,修为也精进更多,所以她无法理解被雷劫击溃的痛苦和绝望。

    倒是看过别人渡劫,肉.身打的焦黑,血与伤口不断增加又因为吃下灵药复原,一次又一次,来来回回,想来阙玉也走过那个过程?

    玄朱深吸一口气,隔着厚实的毛毡和棉被拍了拍他的身子,试图安抚他。

    “别怕。”

    没什么作用,那毛茸茸的一团还是蜷缩着。

    玄朱忽而抬头看向天空,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的像一碗白开水,“其实雷没那么可怕。”

    她蓦地伸手,都天御雷术至手心迸出,像一条条链子,陡然越过一寸方船的防护罩,笔直上了高空,将所有紫雷霸道的吸引过来,聚拢在中间,困进一个球内。

    都天御雷术是师父花了许久、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寻来的。

    它是可以降伏都天神雷的御雷术。

    所谓‘都天’,便是代表天的意思,名字有‘神’的,更是品阶不低,‘都天神雷’是修真界十大神雷排行榜上的第一,连第一都能收服,更何况这不知名的紫雷。

    积累的时间久了,已然有了灵性,玄朱察觉到它的愤怒和反抗,天上降下更大更粗、足有小孩手臂一般的巨雷来。

    ‘轰’的一声,要将她聚拢的雷珠击毁。

    玄朱体内涌出更多的真元,拱给空中尚且弱小刚刚积累而成的雷珠,予它力量让它吸纳来更多的紫雷。

    天上有灵的紫雷越发暴躁,像是和她杠上一般,加大了攻势。

    玄朱微微蹙了眉,掌心向上,猛地一推,全部真元涌去,天空中的雷珠蓦地壮大,原来只有绿豆大小,后来宛如龙眼,疯狂将附近的所有紫雷生拉拖拽,纳入雷珠内。

    空中的灵物意识到不妙,一道更强更壮的紫雷降下,扯着雷珠,拔河似的,与她做着抗争。

    拉着拉着,忽而察觉到一股子庞大的意识笼来,它仿佛看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低垂下眉眼,居高临下望着它。

    ‘神’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息,一双眼牢牢锁定着它,它有一种被野兽、被不可抗拒力量盯着的错觉。

    心中已然有些松懈,没来得及做些什么,那庞大恐怖的‘神’猛地抬手,要将精神印记打入它体内,吓的它一个懈怠,放开了雷珠。

    雷珠威力大增,瞬间将方圆百里的紫雷尽数吞入其中。

    乌云密布的天上,那有灵的紫雷害怕,没阻碍,又觉得不甘心。

    ‘噗呲’一声,射下来一道细小的紫雷,擦着一寸方船的边边,没什么威力的威胁她,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除此之外旁的没敢做,怕被报复。

    它在这里已经长达万年,遇到的人和妖魔,无论于别处再厉害,到了这里也要缩着,乖乖的避开它行走。

    再不济利用它淬炼身体,求着它不要太厉害,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一来不缩着也没有客客气气的,直接拢去百里的雷池,叫它实力大减。

    它还不敢怎么样,那精神印记过于强大,在它看来和神无异,要捕捉它,将它打成她私人的东西。

    只要她想,就能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有一种这样的感觉,所以不敢冒犯。

    最多在小船的屁股后面咋呼两下而已。

    威力巨大的紫雷没有了,阙玉第一时间察觉到,浑身那种麻麻酥酥被电、喘不过气的难受感褪去。

    他夷犹少顷,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看,发现玄朱举着手,一路将天上的紫雷吸纳进一颗珠子里。

    积累到一定程度,亦或者说,没有雷敢打过来之后,她才收了手,将雷珠摄来,握在手心里。

    雷珠上显出密密麻麻的高阶封印字符,像无数金色的蝌蚪一般,爬来爬去,又如一层枷锁,将里头强大如斯的紫雷完完全全困住。

    这颗雷珠很快到了他面前,玄朱指着它道:“看,雷没有那么可怕?”

    阙玉:“……”

    他看了看玄朱,又瞧了瞧雷珠,觉得此刻的玄朱比雷珠还可怕。

    她把雷封印起来,就像三昧真火似的,当成一个小玩意儿,给他——玩?

    “我是雷系天灵根,所有雷都怕我,”她天生就对雷有好感,小时候没学过功法时就能抓住天上降下来的雷电,“所以你也没必要怕。”

    这句话的潜意识是说,我会保护你。

    阙玉不笨,听出来了。

    他缩在玄朱的怀里,爪子禁不住抓了抓身下的毛毯,一张小脸也仰了起来,怔怔的望着她。

    玄朱也在回望他,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狐眼,坦荡荡的直视,亦没有被他的瞳术蒙蔽,眸里清澈一片,干干净净,不含任何污垢。

    玄朱心中确实没什么杂念,她踌躇刹那,又伸了手,想抚一抚怀里的狐狸,那手还垂在空中,莫名想起方才那回,吓到了他,刚要作罢,忽而瞧见阙玉闭上了眼,微微地扬起了小脑袋,那动作和姿态,就像想让她摸似的。

    她略微有些迟疑,不确定是人在她怀里,放弃抵抗,还是真的情愿?

    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臂间的狐狸似乎等的不耐烦,主动往前抬了抬身子,用毛茸茸的头顶碰了她一下。

    这次接触是他主动的,没有颤抖,也没有害怕,仅刚挨上的时候稍微紧张了一下,狐狸耳朵整个缩在后头,尖处抖了抖,很快便放松下来,安然触着她的手心。

    一下又一下。

    玄朱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真是愿意给她摸的意思。

    她思忖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错过这个机会,将手整个搁在他顺滑柔软的皮毛上。

    没敢乱动,就这么虚虚的放着,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他。

    狐狸细嫩的软毛儿抚上手心,微微的痒,熟悉的触觉也让她瞬间想起小时候。

    其实在她七八岁时,经常把玩狐狸的尾巴,那时候狐狸还开玩笑说,他们狐族的尾巴不能乱摸,谁摸了他就是谁的了。

    他的本意是想吓退她,让她不要老是抱他的尾巴,但她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了。

    时常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尾巴睡觉,恰好他也要睡,俩人倚在一起晒太阳,晚上分别时他身上满满都是阳光的气息,毛也被烤得暖洋洋的,抱着又舒服又好摸。

    这么多年过去,狐狸毛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细,他身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太阳味道。

    几乎每天有阳光他都要躺在小床上晒一晒,把自己浑身上下烤一遍,连脚丫子都不放过。

    知道他这个喜好,床边的窗户开的越来越大,现下他趴于榻上,可以不用变换位子,直接从头晒到脚。

    玄朱轻柔的动了动手,小心的往下抚了抚,只敢用两根手指头,还是怕将他弄坏。

    她担心,阙玉在她手底下,更怕。

    十分忧心她那只拿过雷珠,降伏了紫雷的手会不会一个不稳,将他脑袋拧下来。

    好在小丫头第一次接触他的狐身,像是觉得他很脆弱一样,摸他的时候每一下都谨慎又慎重,生怕弄碎了他似的。

    其实他没那么薄弱,加重一点力道也可以。

    阙玉张了张嘴,刚要提醒她,四周忽而亮起光芒,她的三昧真火将整个甲板照的通亮,船舱内亦然。

    和被封印时一样,那火绕着船内部一圈,驱逐了寒意和阴冷,隔绝了外围的紫雷,却又不伤他,对他没有半点威能,散发的热度还能暖到他。

    船内紫雷留下的痕迹和气息被三昧真火一烧,尽数褪去,丝毫不留,好像又回到了没进万里雷域之前时似的,叫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顾虑消失。

    “紫雷不会再对你产生威胁了。”

    玄朱抱着他,掀开船舱内的帘子,脚不沾地进了里头,将他轻轻地放在小床上。

    ‘啪’的一声,榻边的窗户关上,帘子拉起,几个火球亮出光芒,将整个小床也照的跟白天似的。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在万里雷域了。”

    她本来打算尽快些,三天之内渡过去,现下看来一天就要离开。

    “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船舱内因为他的原因,铺了毛毡,玄朱和来时一样,脚下没挨着地面,飘着出了棚屋,坐回她的甲板上。

    她要加快速度赶路了。

    阙玉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她那边的法力涌动,玄朱用了很多真元供给一寸方船,一寸方船本来就快,现下又提升了大半。

    道器的好处就是没有尽头,像个无底洞似的,填多少灵力它都能吞下,给多少真元,它回以什么速度。

    虽然又变快了不少,不过还是一样的稳,他乘在里头感觉和往常没太大的区别。

    阙玉拱了拱身子,从毛毯和小被子里出来。

    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几下走到沿边,探出脑袋看外面的玄朱。

    他怕雷,雷怕玄朱,玄朱老是被他欺负,是一物降一物吗?

    虽然没有刻意,但仔细想想他干的那些事,第一天花她钱买了许多衣裳,还挑战她的底线,把自己花花绿绿的衣裳跟她的掺合在一起,此后也没少折腾她。

    每天洗澡让她放水,拿澡豆,美颜丹,使唤她给他擦尾巴,经常大半夜伸出爪子刮木质的桌子椅子,扰的她没法子好好修炼,严格来讲这就是欺负。

    玄朱每次都大度的没跟他一般见识,往日恩怨不仅没放在心上,还做出这样的保证。

    所以有了她,真的可以不用怕雷了?

    如果是从前,玄朱讲这种话他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现在就是莫名有一种她会说话算话,有事能叫她,她也肯定会帮他的念头。

    当真无需再怕,她都会搞定的。

    阙玉缩回身子,望了望搁在一边静静躺着的雷珠,玄朱没有将这个拿走,好像就是给他玩儿的。

    可能嫌他胆子太小,给他提升提升?

    其实他以前没这么怕,后来被伏疾袭击,想夺舍他得他的身子,他被迫化神,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渡劫。

    本就是两大尊者的血脉,他又同时修了道和妖,还炼体,实力越强,雷劫越恐怖。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像末日了一样,一道道雷劫锁定着他,无论他躲去哪里,都会跟上准确的劈在他身上,将他打的口吐鲜血,皮开肉绽。

    他能清晰的感觉电流在体内游走,烧坏他的五脏六腑,窜进他经脉里,骨头里,脑子中,识海内全都是雷。

    他有一半的九尾狐血脉,妖族肉.身强悍,他又炼了体,就像不断经历生和死一样。

    被雷劫打得奄奄一息,又被体内的生机救活,再打死,再救活,足足熬了三五天才过去。

    从那以后他似乎就格外的畏惧雷电,陡然瞧见火花都会吓一跳,被雷劫搞得一惊一乍,没了从前的潇洒。

    更怕死了,以前还会梗着脖子对着天说,有种你就弄死我,时不时凑热闹,看人家狗咬狗,自个儿闲不住掺合进去。

    现在老老实实藏着身份,不让仇人找上门,也不跟人硬碰硬了,偶尔还会给老天爷上上香,试图贿赂它,下次雷劫小一点。

    这些年他其实一直都在消化面对雷劫的恐惧。

    还没消散多少,已经被他爹抓走。

    没了法力之后,对于他全盛时期来说只是毛毛雨的紫雷,陡然放大的无数倍,让他生出一种当年面对化神雷劫时的无望和恐惧。

    就算有防护罩兜着,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电流钻进来,打的他肉.体疼痛,血液凝固。

    不时‘轰隆’一声,更是惊的他全身毛发炸开,心跳几近停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阙玉往床里挪了挪,侧耳认真倾听,外面已经没了雷声,只有滴滴答答,噼里叭啦的雨声。

    她还挺厉害,让万里雷域只下雨不打雷。

    既然如此……

    阙玉在床上打了个滚,反正她能对付,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变回人身,犹豫了片刻,又没有,万一那紫雷想不开,又炸一道,吓到他多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人身做起来尴尬,但是狐身就自然而然,比如钻进她怀里,让她搂着让她摸。

    人身时让他干这事除非打死他,狐身时即便被吓到,也可以推说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勾引她。

    一张狐脸她能看出什么?

    傻丫头本来就笨,他一伪装她更分辨不出了?

    阙玉安然的倒在软软的被子上,不留神碰到那颗雷珠,惊的后退了些。

    这里头可是封着暴躁的紫雷,放出来能让百里之内的东西毁于一旦。

    但他转念一想,封印要是让他搞坏了,紫雷释放,‘轰’的一下炸开,激发了五方圆锁,那他不就能趁机跑了?

    虽然紫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厉害无比,他面对紫雷时只有无助和无能为力,但是恢复了法力之后这些就是给他挠痒的。

    他还能趁着机会教训它,可把它牛坏了,可劲的往船里钻,生怕吓不死他是不是?

    阙玉脑中转了一圈,已经伸出了罪恶的爪爪,使劲往雷珠上摁了摁,没反应,硬硬的,跟以前的封印不一样。

    可能是觉得紫雷有些危险,怕他戳破,特意弄的很坚硬?

    那更不用怕了。

    阙玉全当它是个炫酷会发光发亮的球,‘砰砰’踢来踢去,一开始玩的还有顾虑,后来已经像捏三昧真火一般,熟门熟路,自然而然。

    ‘啪!’

    雷珠被他一爪子扫了出去,磕在地面上居然还弹了弹,蓦地跃出船舱内和甲板的交接处,去了外面,滚到玄朱的背后。

    阙玉眨眨眼,在思考那玩意儿还能不能要?

    他自己也不懂,每次在船舱内时,有一种在屋里的感觉,甲板上就像院中,门外,会有野兽亦或者危险,所以他从来不出去。

    能缩在屋棚内一天,挂在船舱外的帘子,和中间的槛儿就像个界线,一旦跨出去就会遇到什么袭击?叫他小命不保,没有安全感。

    可是细细想来,能有什么危险?

    玄朱就守在那里,一寸方船又是道器,还有防护阵法笼罩着,就算有敌人偷袭,也要先打破一寸方船的防护阵法,那时候玄朱早就准备好应战,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躲回去,所以怕什么?

    怕玄朱吗?

    她就是个怂包,什么都不敢做,脱光了搁她面前,她都能找来衣裳给他穿上,正道的死板小古董,守规矩的很,更不用怕。

    在仔细衡量了一遍之后,船内的狐狸终于迈开了他白色的小细腿,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尽量收着锋利的爪爪,用肉垫行走,无声无息接近玄朱背后。

    爪爪伸了伸,勾住雷珠刚要往自己这边拨,谁料一个失误,雷珠滚去一边,不留神去了甲板尽头,玄朱的前面。

    阙玉:“……”

    玄朱的神念一直笼罩着四周,本意是防备着紫雷,怕它再来一出,吓到阙玉,没想到恰好瞧见了狐狸从船舱内出来,还在甲板上玩了起来。

    追着那颗雷珠,左拨一下,又扒拉一回,像是猫捉老鼠,带着几分戏谑,玩的不亦乐乎。

    他本来就对圆的东西没有抵抗,甲板上雷珠跑的快,撞到边缘还会弹去一边,他追不上,玩的更是兴起。

    狐狸喜欢有挑战有难度的游戏。

    大概蹦蹦跳跳了半个来时辰,他终于累的懒洋洋趴在甲板上,歇息过后将雷珠拨去船舱边,叼着进了里头。

    先将雷珠丢在床上,很快自己也轻巧的跳了上去,往被子里一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拢了拢被角,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头,一双狐眼最后检查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后闭眼去睡。

    不过片刻而已,身后已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狐狸睡着了。

    玄朱没有打扰他,体内真元涌出更多,又加快了行程,想尽快过了万里雷域,像她许诺的一样,第二天他一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蓝天白云,不是雷池阴雨。

    一寸方船上没有了白色的活泼身影,整个寂静一片,玄朱在打坐,阙玉——在困觉。

    他睡的并不安稳,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雷盯上,恐怖吓人的雷劫一刻不停的朝他轰来。

    他被打的鲜血直流,皮肤大块大块的撕裂,像是被人生生扯下来一样,在他还活着,有气的时候,他全身都是溃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想给自己疗伤,又不敢碰自己,因为无论哪处都是疼,很疼很疼,撕裂的疼,皮外疼,肉里也疼。

    骨头上传来阵阵被人敲打的剧痛,脑中是识海被击毁,神魂瓦解的疼,头皮炸裂,意识消散。

    阙玉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头顶的雷劫还不放过他,打下了最重最可怕的一击。

    ‘轰!’

    他醒了,猛地从被窝里坐起身,心有余悸的看向四周。

    没死,身上也没事,他亦没有被雷劫笼罩,现在在玄朱的船舱内,被她护的好好的。

    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周身灵力大起大落,奔走的活跃,船舱内和外都被她的三昧真火包裹,处处都是她的气息,她还是雷系天灵根,根本不怕雷。

    不仅如此,雷还怕她,她说过,有她在,他也不需要再怕雷。

    阙玉小心的爬起来,拉开帘子,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想瞧一瞧到哪了?

    外头乌黑一片,不时闪过光芒,‘轰隆’一声,一道细小的雷猛地击来,吓了他一跳,‘啪’的一声关了窗户,重新钻进被子里。

    还想睡,犹豫了片刻,又没有,担心待会接着那个梦做,还是个噩梦。

    阙玉睁着眼趴在床上,眼皮子沉重,有要睡的意思,但他要死不活的挣扎着,就是不肯睡。

    过了半响,终究还是没撑住,意识慢慢消散,不知不觉陷入了深眠,果然又接着那个梦继续做了起来。

    挨了一击重创的他还没死,被体内的无尽生机救活,然后又重复被‘打死’,雷劫来临的那一刻他再次醒来。

    这回撑着身子,死活不要睡,可还是有睡意。

    阙玉起来活动,又蹬腿又伸爪爪,还是没用,就是困。

    他伏在床头,瞪着眼睛看外面的玄朱,平时他有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问一问他,今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阙玉下了床,几步走到船舱和甲板的交接处,往槛上一趴,离近了看她,盯着盯着忽而灵机一动,迈着四只爪爪回去将自己的小被子小毯子和枕头叼下来,搁在拦槛上,自己躺在里头睡。

    几乎他前脚阖眼,后脚玄朱便回头瞧了瞧,船舱内那么大的动作,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床不睡,要睡槛上,不过不妨碍她将他送回去,还是床上更舒服。

    玄朱空出一只手刚要施法,莫名顿了顿,他突然睡在槛上,也许有什么用意?

    犹疑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动,随他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的狐狸似乎意识到睡槛上不舒服,爬起来挪了挪地方。

    玄朱以为他会回床上,结果他只是越过槛,把自己的枕头被子也叼过去,没有化成人形,就这么艰难的铺开,在槛的另一边,甲板上继续睡。

    趴着的狐狸嘴角微微的勾了勾,像是心情很好?

    玄朱不懂他在想什么,神念扫过他单薄的被子时不自觉拧了秀眉。

    周围三昧真火稍稍躁动,加大了力度,将整个甲板护的严严实实,还是有点不放心,玄朱收了真元,起身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爪爪,是温热的才离开。

    半夜里阙玉小腿一抽,又猛地惊醒过来,还是做了噩梦,不过这次不太一样,没那么严重,雷劫似乎被谁克的只剩下一点点。

    他抬起脑袋看了看不远处的玄朱,矮下身子又开始叼起他的被子和枕头,朝那边靠拢。

    还在打坐的玄朱忽而身子一僵,有什么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靠过来,半压在她手腕处。

    她睁眼瞧去,不出所料,是阙玉。

    她盘着膝,手腕放在腿上,很高,他为了搁上来,特意趴在大枕头上睡,正好和她膝盖的位置持平,手腕高一点点,他放下巴刚刚好。

    狐狸颌下的毛比背上还要柔软,扫过腕脖时玄朱又察觉到痒,不过她没有制止还在调整睡姿的狐狸,就这么让他靠着。

    狐狸很快找到最舒服的姿态,打了个呼噜,慵懒睡去。

    他半个身子还在外面,自己顾不上,玄朱给他盖的,他似乎也晓得她会帮忙,所以睡的毫无顾虑。

    玄朱将他身上的被角掖好,望着他安详的睡颜,恍惚间想起她七八岁时,躺在他怀里,他也是这么干的。

    不知从那弄来的毛毯,盖在她身上,严严实实捂着她。

    其实她那时候的修为已经能护好自己,不怕冷,但他还是担忧冻着她,体贴的将所有细缝堵起来,一丝不露的地步,就像她现在做的。

    因为曾经被他温柔对待过,所以她也学会了温柔。

    玄朱瞅着他,目光越发温和,确定他冻不住,才调动真元,继续绕着大周元小周元运转。

    一夜无话,就那么安静的渡过,第二天她信守承诺,在天亮之前驶出万里雷域,顺利迎接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阙玉是被太阳晒醒的,刺的他眼睛疼,不想起来,还以为自己睡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脑袋猛地朝下倾斜,他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想起自己昨儿因为做噩梦,跑去挨着玄朱睡来着。

    她这个大杀器果然有用,这一夜睡得不要太香,早上都忘记人在枕头上,趴于她腕脖处。

    阙玉心说还好不高,栽也不会栽的太疼,便干脆没有挣扎,笔直朝下倒去。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脑袋下多了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他。

    阙玉睁眼,不出所料是玄朱,她还闭着眸,另一只手掐着决,本来靠近他的这只也该做着一样的动作,因为他出了意外,所以那手没有按照正常情况走,反手护住了他。

    阙玉感觉自己被人抬起,成坐着的姿势,那边玄朱也理了理衣摆,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角落的厨房开始净手做饭。

    阙玉趴在原地看她来回搓着手,将手背,手心,指缝里尽数揉了一遍,动作很慢,和她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着急是什么。

    得亏不饿,要是几天没吃饭,就靠她这顿饭吊命,还不生生叫她饿死?

    阙玉一双爪爪压在胸膛下,瞅她慢慢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慢慢地用毛巾擦干,慢慢地戴上熟悉的难看围裙,慢慢地缚起宽袖去舀面。

    “又做面条吗?”阙玉及时打断她。

    玄朱点头。

    阙玉一脸的难看,“天天吃面条,我都吃腻了。”

    玄朱一愣,回身望了望他,整个人怔住,像是遇到了世纪难题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阙玉无语。

    换个花样而已,有这么为难吗?要思考这么久?

    他自己几步跑过去,奋力一跃,想跳上厨台,忽略了自己现在没有修为,就是个凡的,那一下非但没上去,还险些嗑到他,得亏玄朱护了一把。

    阙玉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悠悠地飘在空中,他蹬了几下,已经到了桌子上,越过砧板走到她的菜谱前,爪子滑过,翻开底下的页面找想吃的。

    买食材的时候他跟着玄朱一起去的,还帮着讨价还价,给她省了不少钱,船上有什么材料他心里门清。

    不为难她,只选菜谱和食材能对上的,快翻到底才寻到她能胜任的,“今天吃煎饼,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

    她买的是灵书,上面有会动的图案,一块卷起的面皮,掺合着葱花和黄黄的鸡蛋,还有芝麻,瞧着很诱人。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他有时间路过哪哪,神念一扫,偶尔会捕捉到几个字眼,收玉米啊,麦子啊,红薯之类的。

    略微一观便能认出什么是什么,难不倒他。

    有了指定的吃食,呆呆的玄朱才像是有了目标一样,认真拿起菜谱观看,然后依着上面的学。

    阙玉没干扰她,跳下案台,把他昨儿睡过的被子和枕头、小毯子叼回去。

    拖到船舱的槛后时,略微一思虑,决定就搁在这里,谁知道晚上会不会用到。

    讲实话,睡在她身边还挺安心,一晚上都没再做噩梦,相反还梦到了不少正面的,比如她给他做饭、煮粥,搞来很多小玩意儿给他玩。

    说起玩,阙玉想起来,回到床上把他的雷珠和火球水球叼过来,扔在甲板上。

    昨儿在甲板上撒欢子奔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这里大,施展空间足,他决定以后都在这里了,比小床上好了很多,不用天天躺着,可以肆意来回,就是有点冷,正好活动活动身子。

    雷珠会滚,火球水球会弹,阙玉伸了个懒腰,开始追逐打闹。

    玄朱做饭之余抽空瞧了瞧他,阙玉在堵球,那个姿态和嘴角的坏笑,像在玩弄老鼠似的,偶尔还会停下来,用锋利的爪子在甲板上刮出痕迹。

    其实昨儿就开始有了,厨房的下方,船沿上,搁了东西的地方,就像偷偷的干坏事一样,次次都划在很隐秘的角落,不想让她发现。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昨儿是偷偷的刮,今儿是光明正大的,她一顿饭做完,甲板上最少添了七八道抓痕。

    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还在船柱上划拉,支起上半身,两只前爪高高举起,然后用力一压,柱子上显出几道很深的凹沟,他才满意的跑去船舱里拿了法力球化为人形。

    经过昨儿险些收了他的法力球之后,今儿很老实,没有坦露什么,乖乖的在被子底下完成过程,穿完衣裳才出来。

    他这双爪爪没少在地上踩,是脏的,自己也爱干净,不用人催,自觉的洗了手坐在桌子前等饭。

    玄朱把最后一块煎饼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送进船舱内的饭桌上,阙玉拉到自己面前,自来熟的拿起筷子去夹。

    还是不怎么会用,尝试了几下都没有将一整块分开,他等不及,干脆丢下竹箸直接上手撕,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卷成图像那样的往嘴里塞。

    煎饼对他来说是新鲜的,每次有没见过的他都吃得很香,今儿也不例外,煎了三个大的面皮,他吃了三个,有一个糊了半边他也没浪费,尽数进了肚子。

    吃完嚷嚷着太油了,要喝汤,和刚刚一样,化为狐狸的形态爬上案台,翻看菜谱点了一道蛋汤。

    狐狸喜欢吃鸡蛋,书上说普通狐狸经常因为偷吃鸡蛋挨打,所以她买的时候要了不少,鸟蛋、鸡蛋、鹌鹑蛋都有,他也确实喜欢,下几个蛋吃多少,次次还嫌不够,叫她加了一颗又一颗。

    煮的茶叶蛋就是他的零食,一锅搁在一边,一两天就让他吃完,每天食欲都很好。

    吃了睡,睡了吃,猫儿一样,今儿好像有了意外,吃完喝完难得没有趴在他的小床上歇息,开始拨弄他的雷珠和水球火球在船头玩儿。

    经过昨夜之后,就像打开了他的新世界,现在已经不怎么回船舱,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

    中午他要午睡一个时辰左右,平时都在小榻上,寻一块有太阳的地方,今儿拖着他的棉被和枕头,不用刻意找阳光,甲板露天,全都是。

    他随意缩了个地方,慵懒伏着,过了一会儿,好像不太舒服,又从被窝里出来,在她身旁徘徊。

    玄朱没睁眼,薄薄一层的眼皮下瞳子转动,跟着他的身影来来回回。

    又是一炷香过去,狐狸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忽而绕到她正面,抬起一只爪子踩进她盘起的腿上。

    目光警惕的望着她,似乎只要她一有动作拔腿就跑,就这么静静搁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反应才伸了另一只脚脚,很快四只爪爪都迈了进来,整个身子也半坐在她怀里。

    玄朱眉头微微蹙起,没想明白他在干嘛?便见他小心的趴了下来,将下巴搁在她手腕上,就这么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懒懒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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