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护屏障为界线的外面紫雷遍布, 像无数的手一样,使了气力拉扯一寸方船。
被防护罩拢在其中的甲板上反倒很平静,玄朱站在船舱口, 怀里搂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子,瞳孔涣散。
就像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耳边瞬间失了声音, 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 只剩下手里温热的触觉, 和他因为不安往她手臂弯曲处躲的动作。
他很害怕很害怕。
玄朱腕脖处忽而一疼, 被他锋利的爪子抓了一下, 他太紧张,留意不到脚下踩的是什么。
那爪子没多久又勾上她的衣裳, 挂在她胸前,如果那是手的话, 或许会是紧紧攥住她衣角的模样。
玄朱犹豫片刻, 一只手抱着他, 空出一只手摸向他的脑袋, 本意是想安抚他,没想到反而惊了他一下,叫他身子更往里头钻了钻。
她的手臂很细, 贴合着腰间的缝隙也没有多大,藏不住他, 狐狸焦躁的开始挪动位子, 想找个隐秘的、安全的地方躲着。
从这边到那边,又拐回来也没寻到,她的怀抱总共就这么大点儿, 不够他藏。
玄朱想了想,招手从船舱的横柜里拉来一条厚厚地小毯子。
毯子小心的盖在他身上,又绕到下面将他整个包起来,他好像还是有点发怵。
玄朱法力散出,衣柜再度打开,一条小被子飞来,被她接于手中,在外围又包了一圈。
一层小毯子,一层小薄被,两层紧实的裹着他,将他的身躯严密地挡在里头,像什么灵丹妙药,亦或者强大的防护阵法,叫不断发抖的身子打颤弧度稍稍小了些。
玄朱怜惜地抱紧了他,“你怕雷是吗?”
没人回应,不过他还在往里钻、连脑袋都没露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
他怕,很怕很怕。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那次被迫面临雷劫,叫他脱了层皮才顺利渡过。
玄朱是雷系灵根,在渡劫时占了很大的便宜,非但伤不得她,反而还能给她淬体,叫她肉.身更加强悍,修为也精进更多,所以她无法理解被雷劫击溃的痛苦和绝望。
倒是看过别人渡劫,肉.身打的焦黑,血与伤口不断增加又因为吃下灵药复原,一次又一次,来来回回,想来阙玉也走过那个过程?
玄朱深吸一口气,隔着厚实的毛毡和棉被拍了拍他的身子,试图安抚他。
“别怕。”
没什么作用,那毛茸茸的一团还是蜷缩着。
玄朱忽而抬头看向天空,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的像一碗白开水,“其实雷没那么可怕。”
她蓦地伸手,都天御雷术至手心迸出,像一条条链子,陡然越过一寸方船的防护罩,笔直上了高空,将所有紫雷霸道的吸引过来,聚拢在中间,困进一个球内。
都天御雷术是师父花了许久、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寻来的。
它是可以降伏都天神雷的御雷术。
所谓‘都天’,便是代表天的意思,名字有‘神’的,更是品阶不低,‘都天神雷’是修真界十大神雷排行榜上的第一,连第一都能收服,更何况这不知名的紫雷。
积累的时间久了,已然有了灵性,玄朱察觉到它的愤怒和反抗,天上降下更大更粗、足有小孩手臂一般的巨雷来。
‘轰’的一声,要将她聚拢的雷珠击毁。
玄朱体内涌出更多的真元,拱给空中尚且弱小刚刚积累而成的雷珠,予它力量让它吸纳来更多的紫雷。
天上有灵的紫雷越发暴躁,像是和她杠上一般,加大了攻势。
玄朱微微蹙了眉,掌心向上,猛地一推,全部真元涌去,天空中的雷珠蓦地壮大,原来只有绿豆大小,后来宛如龙眼,疯狂将附近的所有紫雷生拉拖拽,纳入雷珠内。
空中的灵物意识到不妙,一道更强更壮的紫雷降下,扯着雷珠,拔河似的,与她做着抗争。
拉着拉着,忽而察觉到一股子庞大的意识笼来,它仿佛看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低垂下眉眼,居高临下望着它。
‘神’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息,一双眼牢牢锁定着它,它有一种被野兽、被不可抗拒力量盯着的错觉。
心中已然有些松懈,没来得及做些什么,那庞大恐怖的‘神’猛地抬手,要将精神印记打入它体内,吓的它一个懈怠,放开了雷珠。
雷珠威力大增,瞬间将方圆百里的紫雷尽数吞入其中。
乌云密布的天上,那有灵的紫雷害怕,没阻碍,又觉得不甘心。
‘噗呲’一声,射下来一道细小的紫雷,擦着一寸方船的边边,没什么威力的威胁她,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除此之外旁的没敢做,怕被报复。
它在这里已经长达万年,遇到的人和妖魔,无论于别处再厉害,到了这里也要缩着,乖乖的避开它行走。
再不济利用它淬炼身体,求着它不要太厉害,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一来不缩着也没有客客气气的,直接拢去百里的雷池,叫它实力大减。
它还不敢怎么样,那精神印记过于强大,在它看来和神无异,要捕捉它,将它打成她私人的东西。
只要她想,就能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有一种这样的感觉,所以不敢冒犯。
最多在小船的屁股后面咋呼两下而已。
威力巨大的紫雷没有了,阙玉第一时间察觉到,浑身那种麻麻酥酥被电、喘不过气的难受感褪去。
他夷犹少顷,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了看,发现玄朱举着手,一路将天上的紫雷吸纳进一颗珠子里。
积累到一定程度,亦或者说,没有雷敢打过来之后,她才收了手,将雷珠摄来,握在手心里。
雷珠上显出密密麻麻的高阶封印字符,像无数金色的蝌蚪一般,爬来爬去,又如一层枷锁,将里头强大如斯的紫雷完完全全困住。
这颗雷珠很快到了他面前,玄朱指着它道:“看,雷没有那么可怕?”
阙玉:“……”
他看了看玄朱,又瞧了瞧雷珠,觉得此刻的玄朱比雷珠还可怕。
她把雷封印起来,就像三昧真火似的,当成一个小玩意儿,给他——玩?
“我是雷系天灵根,所有雷都怕我,”她天生就对雷有好感,小时候没学过功法时就能抓住天上降下来的雷电,“所以你也没必要怕。”
这句话的潜意识是说,我会保护你。
阙玉不笨,听出来了。
他缩在玄朱的怀里,爪子禁不住抓了抓身下的毛毯,一张小脸也仰了起来,怔怔的望着她。
玄朱也在回望他,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狐眼,坦荡荡的直视,亦没有被他的瞳术蒙蔽,眸里清澈一片,干干净净,不含任何污垢。
玄朱心中确实没什么杂念,她踌躇刹那,又伸了手,想抚一抚怀里的狐狸,那手还垂在空中,莫名想起方才那回,吓到了他,刚要作罢,忽而瞧见阙玉闭上了眼,微微地扬起了小脑袋,那动作和姿态,就像想让她摸似的。
她略微有些迟疑,不确定是人在她怀里,放弃抵抗,还是真的情愿?
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臂间的狐狸似乎等的不耐烦,主动往前抬了抬身子,用毛茸茸的头顶碰了她一下。
这次接触是他主动的,没有颤抖,也没有害怕,仅刚挨上的时候稍微紧张了一下,狐狸耳朵整个缩在后头,尖处抖了抖,很快便放松下来,安然触着她的手心。
一下又一下。
玄朱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原来真是愿意给她摸的意思。
她思忖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错过这个机会,将手整个搁在他顺滑柔软的皮毛上。
没敢乱动,就这么虚虚的放着,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他。
狐狸细嫩的软毛儿抚上手心,微微的痒,熟悉的触觉也让她瞬间想起小时候。
其实在她七八岁时,经常把玩狐狸的尾巴,那时候狐狸还开玩笑说,他们狐族的尾巴不能乱摸,谁摸了他就是谁的了。
他的本意是想吓退她,让她不要老是抱他的尾巴,但她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了。
时常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尾巴睡觉,恰好他也要睡,俩人倚在一起晒太阳,晚上分别时他身上满满都是阳光的气息,毛也被烤得暖洋洋的,抱着又舒服又好摸。
这么多年过去,狐狸毛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细,他身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太阳味道。
几乎每天有阳光他都要躺在小床上晒一晒,把自己浑身上下烤一遍,连脚丫子都不放过。
知道他这个喜好,床边的窗户开的越来越大,现下他趴于榻上,可以不用变换位子,直接从头晒到脚。
玄朱轻柔的动了动手,小心的往下抚了抚,只敢用两根手指头,还是怕将他弄坏。
她担心,阙玉在她手底下,更怕。
十分忧心她那只拿过雷珠,降伏了紫雷的手会不会一个不稳,将他脑袋拧下来。
好在小丫头第一次接触他的狐身,像是觉得他很脆弱一样,摸他的时候每一下都谨慎又慎重,生怕弄碎了他似的。
其实他没那么薄弱,加重一点力道也可以。
阙玉张了张嘴,刚要提醒她,四周忽而亮起光芒,她的三昧真火将整个甲板照的通亮,船舱内亦然。
和被封印时一样,那火绕着船内部一圈,驱逐了寒意和阴冷,隔绝了外围的紫雷,却又不伤他,对他没有半点威能,散发的热度还能暖到他。
船内紫雷留下的痕迹和气息被三昧真火一烧,尽数褪去,丝毫不留,好像又回到了没进万里雷域之前时似的,叫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顾虑消失。
“紫雷不会再对你产生威胁了。”
玄朱抱着他,掀开船舱内的帘子,脚不沾地进了里头,将他轻轻地放在小床上。
‘啪’的一声,榻边的窗户关上,帘子拉起,几个火球亮出光芒,将整个小床也照的跟白天似的。
“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不在万里雷域了。”
她本来打算尽快些,三天之内渡过去,现下看来一天就要离开。
“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船舱内因为他的原因,铺了毛毡,玄朱和来时一样,脚下没挨着地面,飘着出了棚屋,坐回她的甲板上。
她要加快速度赶路了。
阙玉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她那边的法力涌动,玄朱用了很多真元供给一寸方船,一寸方船本来就快,现下又提升了大半。
道器的好处就是没有尽头,像个无底洞似的,填多少灵力它都能吞下,给多少真元,它回以什么速度。
虽然又变快了不少,不过还是一样的稳,他乘在里头感觉和往常没太大的区别。
阙玉拱了拱身子,从毛毯和小被子里出来。
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几下走到沿边,探出脑袋看外面的玄朱。
他怕雷,雷怕玄朱,玄朱老是被他欺负,是一物降一物吗?
虽然没有刻意,但仔细想想他干的那些事,第一天花她钱买了许多衣裳,还挑战她的底线,把自己花花绿绿的衣裳跟她的掺合在一起,此后也没少折腾她。
每天洗澡让她放水,拿澡豆,美颜丹,使唤她给他擦尾巴,经常大半夜伸出爪子刮木质的桌子椅子,扰的她没法子好好修炼,严格来讲这就是欺负。
玄朱每次都大度的没跟他一般见识,往日恩怨不仅没放在心上,还做出这样的保证。
所以有了她,真的可以不用怕雷了?
如果是从前,玄朱讲这种话他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现在就是莫名有一种她会说话算话,有事能叫她,她也肯定会帮他的念头。
当真无需再怕,她都会搞定的。
阙玉缩回身子,望了望搁在一边静静躺着的雷珠,玄朱没有将这个拿走,好像就是给他玩儿的。
可能嫌他胆子太小,给他提升提升?
其实他以前没这么怕,后来被伏疾袭击,想夺舍他得他的身子,他被迫化神,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渡劫。
本就是两大尊者的血脉,他又同时修了道和妖,还炼体,实力越强,雷劫越恐怖。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景,像末日了一样,一道道雷劫锁定着他,无论他躲去哪里,都会跟上准确的劈在他身上,将他打的口吐鲜血,皮开肉绽。
他能清晰的感觉电流在体内游走,烧坏他的五脏六腑,窜进他经脉里,骨头里,脑子中,识海内全都是雷。
他有一半的九尾狐血脉,妖族肉.身强悍,他又炼了体,就像不断经历生和死一样。
被雷劫打得奄奄一息,又被体内的生机救活,再打死,再救活,足足熬了三五天才过去。
从那以后他似乎就格外的畏惧雷电,陡然瞧见火花都会吓一跳,被雷劫搞得一惊一乍,没了从前的潇洒。
更怕死了,以前还会梗着脖子对着天说,有种你就弄死我,时不时凑热闹,看人家狗咬狗,自个儿闲不住掺合进去。
现在老老实实藏着身份,不让仇人找上门,也不跟人硬碰硬了,偶尔还会给老天爷上上香,试图贿赂它,下次雷劫小一点。
这些年他其实一直都在消化面对雷劫的恐惧。
还没消散多少,已经被他爹抓走。
没了法力之后,对于他全盛时期来说只是毛毛雨的紫雷,陡然放大的无数倍,让他生出一种当年面对化神雷劫时的无望和恐惧。
就算有防护罩兜着,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电流钻进来,打的他肉.体疼痛,血液凝固。
不时‘轰隆’一声,更是惊的他全身毛发炸开,心跳几近停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阙玉往床里挪了挪,侧耳认真倾听,外面已经没了雷声,只有滴滴答答,噼里叭啦的雨声。
她还挺厉害,让万里雷域只下雨不打雷。
既然如此……
阙玉在床上打了个滚,反正她能对付,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变回人身,犹豫了片刻,又没有,万一那紫雷想不开,又炸一道,吓到他多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人身做起来尴尬,但是狐身就自然而然,比如钻进她怀里,让她搂着让她摸。
人身时让他干这事除非打死他,狐身时即便被吓到,也可以推说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勾引她。
一张狐脸她能看出什么?
傻丫头本来就笨,他一伪装她更分辨不出了?
阙玉安然的倒在软软的被子上,不留神碰到那颗雷珠,惊的后退了些。
这里头可是封着暴躁的紫雷,放出来能让百里之内的东西毁于一旦。
但他转念一想,封印要是让他搞坏了,紫雷释放,‘轰’的一下炸开,激发了五方圆锁,那他不就能趁机跑了?
虽然紫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厉害无比,他面对紫雷时只有无助和无能为力,但是恢复了法力之后这些就是给他挠痒的。
他还能趁着机会教训它,可把它牛坏了,可劲的往船里钻,生怕吓不死他是不是?
阙玉脑中转了一圈,已经伸出了罪恶的爪爪,使劲往雷珠上摁了摁,没反应,硬硬的,跟以前的封印不一样。
可能是觉得紫雷有些危险,怕他戳破,特意弄的很坚硬?
那更不用怕了。
阙玉全当它是个炫酷会发光发亮的球,‘砰砰’踢来踢去,一开始玩的还有顾虑,后来已经像捏三昧真火一般,熟门熟路,自然而然。
‘啪!’
雷珠被他一爪子扫了出去,磕在地面上居然还弹了弹,蓦地跃出船舱内和甲板的交接处,去了外面,滚到玄朱的背后。
阙玉眨眨眼,在思考那玩意儿还能不能要?
他自己也不懂,每次在船舱内时,有一种在屋里的感觉,甲板上就像院中,门外,会有野兽亦或者危险,所以他从来不出去。
能缩在屋棚内一天,挂在船舱外的帘子,和中间的槛儿就像个界线,一旦跨出去就会遇到什么袭击?叫他小命不保,没有安全感。
可是细细想来,能有什么危险?
玄朱就守在那里,一寸方船又是道器,还有防护阵法笼罩着,就算有敌人偷袭,也要先打破一寸方船的防护阵法,那时候玄朱早就准备好应战,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躲回去,所以怕什么?
怕玄朱吗?
她就是个怂包,什么都不敢做,脱光了搁她面前,她都能找来衣裳给他穿上,正道的死板小古董,守规矩的很,更不用怕。
在仔细衡量了一遍之后,船内的狐狸终于迈开了他白色的小细腿,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尽量收着锋利的爪爪,用肉垫行走,无声无息接近玄朱背后。
爪爪伸了伸,勾住雷珠刚要往自己这边拨,谁料一个失误,雷珠滚去一边,不留神去了甲板尽头,玄朱的前面。
阙玉:“……”
玄朱的神念一直笼罩着四周,本意是防备着紫雷,怕它再来一出,吓到阙玉,没想到恰好瞧见了狐狸从船舱内出来,还在甲板上玩了起来。
追着那颗雷珠,左拨一下,又扒拉一回,像是猫捉老鼠,带着几分戏谑,玩的不亦乐乎。
他本来就对圆的东西没有抵抗,甲板上雷珠跑的快,撞到边缘还会弹去一边,他追不上,玩的更是兴起。
狐狸喜欢有挑战有难度的游戏。
大概蹦蹦跳跳了半个来时辰,他终于累的懒洋洋趴在甲板上,歇息过后将雷珠拨去船舱边,叼着进了里头。
先将雷珠丢在床上,很快自己也轻巧的跳了上去,往被子里一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拢了拢被角,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里头,一双狐眼最后检查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后闭眼去睡。
不过片刻而已,身后已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狐狸睡着了。
玄朱没有打扰他,体内真元涌出更多,又加快了行程,想尽快过了万里雷域,像她许诺的一样,第二天他一醒来,看到的第一眼是蓝天白云,不是雷池阴雨。
一寸方船上没有了白色的活泼身影,整个寂静一片,玄朱在打坐,阙玉——在困觉。
他睡的并不安稳,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雷盯上,恐怖吓人的雷劫一刻不停的朝他轰来。
他被打的鲜血直流,皮肤大块大块的撕裂,像是被人生生扯下来一样,在他还活着,有气的时候,他全身都是溃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想给自己疗伤,又不敢碰自己,因为无论哪处都是疼,很疼很疼,撕裂的疼,皮外疼,肉里也疼。
骨头上传来阵阵被人敲打的剧痛,脑中是识海被击毁,神魂瓦解的疼,头皮炸裂,意识消散。
阙玉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头顶的雷劫还不放过他,打下了最重最可怕的一击。
‘轰!’
他醒了,猛地从被窝里坐起身,心有余悸的看向四周。
没死,身上也没事,他亦没有被雷劫笼罩,现在在玄朱的船舱内,被她护的好好的。
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周身灵力大起大落,奔走的活跃,船舱内和外都被她的三昧真火包裹,处处都是她的气息,她还是雷系天灵根,根本不怕雷。
不仅如此,雷还怕她,她说过,有她在,他也不需要再怕雷。
阙玉小心的爬起来,拉开帘子,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想瞧一瞧到哪了?
外头乌黑一片,不时闪过光芒,‘轰隆’一声,一道细小的雷猛地击来,吓了他一跳,‘啪’的一声关了窗户,重新钻进被子里。
还想睡,犹豫了片刻,又没有,担心待会接着那个梦做,还是个噩梦。
阙玉睁着眼趴在床上,眼皮子沉重,有要睡的意思,但他要死不活的挣扎着,就是不肯睡。
过了半响,终究还是没撑住,意识慢慢消散,不知不觉陷入了深眠,果然又接着那个梦继续做了起来。
挨了一击重创的他还没死,被体内的无尽生机救活,然后又重复被‘打死’,雷劫来临的那一刻他再次醒来。
这回撑着身子,死活不要睡,可还是有睡意。
阙玉起来活动,又蹬腿又伸爪爪,还是没用,就是困。
他伏在床头,瞪着眼睛看外面的玄朱,平时他有事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问一问他,今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阙玉下了床,几步走到船舱和甲板的交接处,往槛上一趴,离近了看她,盯着盯着忽而灵机一动,迈着四只爪爪回去将自己的小被子小毯子和枕头叼下来,搁在拦槛上,自己躺在里头睡。
几乎他前脚阖眼,后脚玄朱便回头瞧了瞧,船舱内那么大的动作,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床不睡,要睡槛上,不过不妨碍她将他送回去,还是床上更舒服。
玄朱空出一只手刚要施法,莫名顿了顿,他突然睡在槛上,也许有什么用意?
犹疑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动,随他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的狐狸似乎意识到睡槛上不舒服,爬起来挪了挪地方。
玄朱以为他会回床上,结果他只是越过槛,把自己的枕头被子也叼过去,没有化成人形,就这么艰难的铺开,在槛的另一边,甲板上继续睡。
趴着的狐狸嘴角微微的勾了勾,像是心情很好?
玄朱不懂他在想什么,神念扫过他单薄的被子时不自觉拧了秀眉。
周围三昧真火稍稍躁动,加大了力度,将整个甲板护的严严实实,还是有点不放心,玄朱收了真元,起身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的爪爪,是温热的才离开。
半夜里阙玉小腿一抽,又猛地惊醒过来,还是做了噩梦,不过这次不太一样,没那么严重,雷劫似乎被谁克的只剩下一点点。
他抬起脑袋看了看不远处的玄朱,矮下身子又开始叼起他的被子和枕头,朝那边靠拢。
还在打坐的玄朱忽而身子一僵,有什么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靠过来,半压在她手腕处。
她睁眼瞧去,不出所料,是阙玉。
她盘着膝,手腕放在腿上,很高,他为了搁上来,特意趴在大枕头上睡,正好和她膝盖的位置持平,手腕高一点点,他放下巴刚刚好。
狐狸颌下的毛比背上还要柔软,扫过腕脖时玄朱又察觉到痒,不过她没有制止还在调整睡姿的狐狸,就这么让他靠着。
狐狸很快找到最舒服的姿态,打了个呼噜,慵懒睡去。
他半个身子还在外面,自己顾不上,玄朱给他盖的,他似乎也晓得她会帮忙,所以睡的毫无顾虑。
玄朱将他身上的被角掖好,望着他安详的睡颜,恍惚间想起她七八岁时,躺在他怀里,他也是这么干的。
不知从那弄来的毛毯,盖在她身上,严严实实捂着她。
其实她那时候的修为已经能护好自己,不怕冷,但他还是担忧冻着她,体贴的将所有细缝堵起来,一丝不露的地步,就像她现在做的。
因为曾经被他温柔对待过,所以她也学会了温柔。
玄朱瞅着他,目光越发温和,确定他冻不住,才调动真元,继续绕着大周元小周元运转。
一夜无话,就那么安静的渡过,第二天她信守承诺,在天亮之前驶出万里雷域,顺利迎接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阙玉是被太阳晒醒的,刺的他眼睛疼,不想起来,还以为自己睡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脑袋猛地朝下倾斜,他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想起自己昨儿因为做噩梦,跑去挨着玄朱睡来着。
她这个大杀器果然有用,这一夜睡得不要太香,早上都忘记人在枕头上,趴于她腕脖处。
阙玉心说还好不高,栽也不会栽的太疼,便干脆没有挣扎,笔直朝下倒去。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脑袋下多了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他。
阙玉睁眼,不出所料是玄朱,她还闭着眸,另一只手掐着决,本来靠近他的这只也该做着一样的动作,因为他出了意外,所以那手没有按照正常情况走,反手护住了他。
阙玉感觉自己被人抬起,成坐着的姿势,那边玄朱也理了理衣摆,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角落的厨房开始净手做饭。
阙玉趴在原地看她来回搓着手,将手背,手心,指缝里尽数揉了一遍,动作很慢,和她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着急是什么。
得亏不饿,要是几天没吃饭,就靠她这顿饭吊命,还不生生叫她饿死?
阙玉一双爪爪压在胸膛下,瞅她慢慢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慢慢地用毛巾擦干,慢慢地戴上熟悉的难看围裙,慢慢地缚起宽袖去舀面。
“又做面条吗?”阙玉及时打断她。
玄朱点头。
阙玉一脸的难看,“天天吃面条,我都吃腻了。”
玄朱一愣,回身望了望他,整个人怔住,像是遇到了世纪难题一般,久久回不过神。
阙玉无语。
换个花样而已,有这么为难吗?要思考这么久?
他自己几步跑过去,奋力一跃,想跳上厨台,忽略了自己现在没有修为,就是个凡的,那一下非但没上去,还险些嗑到他,得亏玄朱护了一把。
阙玉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悠悠地飘在空中,他蹬了几下,已经到了桌子上,越过砧板走到她的菜谱前,爪子滑过,翻开底下的页面找想吃的。
买食材的时候他跟着玄朱一起去的,还帮着讨价还价,给她省了不少钱,船上有什么材料他心里门清。
不为难她,只选菜谱和食材能对上的,快翻到底才寻到她能胜任的,“今天吃煎饼,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
她买的是灵书,上面有会动的图案,一块卷起的面皮,掺合着葱花和黄黄的鸡蛋,还有芝麻,瞧着很诱人。
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他有时间路过哪哪,神念一扫,偶尔会捕捉到几个字眼,收玉米啊,麦子啊,红薯之类的。
略微一观便能认出什么是什么,难不倒他。
有了指定的吃食,呆呆的玄朱才像是有了目标一样,认真拿起菜谱观看,然后依着上面的学。
阙玉没干扰她,跳下案台,把他昨儿睡过的被子和枕头、小毯子叼回去。
拖到船舱的槛后时,略微一思虑,决定就搁在这里,谁知道晚上会不会用到。
讲实话,睡在她身边还挺安心,一晚上都没再做噩梦,相反还梦到了不少正面的,比如她给他做饭、煮粥,搞来很多小玩意儿给他玩。
说起玩,阙玉想起来,回到床上把他的雷珠和火球水球叼过来,扔在甲板上。
昨儿在甲板上撒欢子奔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这里大,施展空间足,他决定以后都在这里了,比小床上好了很多,不用天天躺着,可以肆意来回,就是有点冷,正好活动活动身子。
雷珠会滚,火球水球会弹,阙玉伸了个懒腰,开始追逐打闹。
玄朱做饭之余抽空瞧了瞧他,阙玉在堵球,那个姿态和嘴角的坏笑,像在玩弄老鼠似的,偶尔还会停下来,用锋利的爪子在甲板上刮出痕迹。
其实昨儿就开始有了,厨房的下方,船沿上,搁了东西的地方,就像偷偷的干坏事一样,次次都划在很隐秘的角落,不想让她发现。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昨儿是偷偷的刮,今儿是光明正大的,她一顿饭做完,甲板上最少添了七八道抓痕。
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还在船柱上划拉,支起上半身,两只前爪高高举起,然后用力一压,柱子上显出几道很深的凹沟,他才满意的跑去船舱里拿了法力球化为人形。
经过昨儿险些收了他的法力球之后,今儿很老实,没有坦露什么,乖乖的在被子底下完成过程,穿完衣裳才出来。
他这双爪爪没少在地上踩,是脏的,自己也爱干净,不用人催,自觉的洗了手坐在桌子前等饭。
玄朱把最后一块煎饼捞出来,放在盘子里送进船舱内的饭桌上,阙玉拉到自己面前,自来熟的拿起筷子去夹。
还是不怎么会用,尝试了几下都没有将一整块分开,他等不及,干脆丢下竹箸直接上手撕,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卷成图像那样的往嘴里塞。
煎饼对他来说是新鲜的,每次有没见过的他都吃得很香,今儿也不例外,煎了三个大的面皮,他吃了三个,有一个糊了半边他也没浪费,尽数进了肚子。
吃完嚷嚷着太油了,要喝汤,和刚刚一样,化为狐狸的形态爬上案台,翻看菜谱点了一道蛋汤。
狐狸喜欢吃鸡蛋,书上说普通狐狸经常因为偷吃鸡蛋挨打,所以她买的时候要了不少,鸟蛋、鸡蛋、鹌鹑蛋都有,他也确实喜欢,下几个蛋吃多少,次次还嫌不够,叫她加了一颗又一颗。
煮的茶叶蛋就是他的零食,一锅搁在一边,一两天就让他吃完,每天食欲都很好。
吃了睡,睡了吃,猫儿一样,今儿好像有了意外,吃完喝完难得没有趴在他的小床上歇息,开始拨弄他的雷珠和水球火球在船头玩儿。
经过昨夜之后,就像打开了他的新世界,现在已经不怎么回船舱,大部分时间都在甲板上。
中午他要午睡一个时辰左右,平时都在小榻上,寻一块有太阳的地方,今儿拖着他的棉被和枕头,不用刻意找阳光,甲板露天,全都是。
他随意缩了个地方,慵懒伏着,过了一会儿,好像不太舒服,又从被窝里出来,在她身旁徘徊。
玄朱没睁眼,薄薄一层的眼皮下瞳子转动,跟着他的身影来来回回。
又是一炷香过去,狐狸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忽而绕到她正面,抬起一只爪子踩进她盘起的腿上。
目光警惕的望着她,似乎只要她一有动作拔腿就跑,就这么静静搁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反应才伸了另一只脚脚,很快四只爪爪都迈了进来,整个身子也半坐在她怀里。
玄朱眉头微微蹙起,没想明白他在干嘛?便见他小心的趴了下来,将下巴搁在她手腕上,就这么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懒懒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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