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十七章

    颜静韫说“您为什么会觉得, 我会对我所谓的丈夫有感情”

    颜静初浑身冰凉。

    颜静韫说“谢谢弟弟帮我把一切不应该活着的都清理干净了。”

    颜静初的眼泪不停往下落, “我以为, 您会高兴接受这一切。”

    “我当然高兴,我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颜静韫无所谓地说“我高兴的要命, 我原以为这十年里您会更有所长进,结果我没有发现。”

    “我也没有任何长进,甚至不停地倒退。我的身份证没法使用, 所有的东西都没法用。我想过办法,但是也只是被关起来而已。”颜静韫说“恢复自由也是最近的事情, 啊, 那个男人, 也就是我私奔的男人, 他仿佛爱上了我。”

    “所以我杀了他。”

    “要不是这个该死的病,”颜静韫说“我早就去找你,然后把你漂亮的脑袋敲碎冲到马桶里了。”

    “别露出那种表情,静初, ”颜静韫道“这不就是你的手笔吗想法设法让我和别人结婚,破坏我的名誉,找来了这么个东西, 然后我就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私奔了, 反观您, 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做的非常完美, 我的继承权应该也被您合法地剥夺了。”

    “是这样吗”

    颜静初没有回答。

    “是这样就别哭,”颜静韫道“你确实是我的好弟弟,姐姐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她用空闲的手揉了揉廖谨柔软的长发,“这孩子留长发很好看,像个漂亮的女孩,但是您看,我并不是很爱他。”

    廖谨一滴眼泪都没落,他发现他似乎没什么落泪的资格。

    颜静韫才该哭泣,可是她的眼泪只是武器而已,只用在该用的地方。

    “没有人会爱一个和自己弟弟联手毁了自己一生的,犯的儿子的。”

    颜谨眨了眨眼,他以为他会哭,可是刚才的眼泪已经被吹干了。

    颜静韫笑得不行,道“您真的相信了阿瑾不是呀,他是我那位位高权重的丈夫的儿子,我当时还以为阿瑾能做我的筹码,可惜我到这就被囚禁起来了。不过如果他在你那的话,你也可以利用他,要挟他的父亲,如果对方在乎的话。”

    “不是我。”颜静

    初颤声说。

    “那是谁呢”颜静韫问。

    “真的不是我,姐,”他越颤越厉害,“真的不是我,我知道你私奔我也很惊讶,我以为你是真的爱他。”

    “是我做的我都承认,姐,我真的,”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我没有必要和您隐瞒,我难道会觉得得到您的原谅我就舒服一点吗我不会的,您知道我一贯如此。”

    颜静韫当然知道。

    “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清楚。”颜静初道“我当时还在失望,为什么我的姐姐,那么优秀骄傲的女人,会真的爱上自己的秘书。”

    “姐姐,我还,”他哑着嗓子道“我”

    颜静初夺枪的速度相当快,体力的差别也让他占尽了优势。

    颜静韫刚才拿枪的手腕高高地肿着。

    “对不起,弄疼您了。”颜静初叹了口气,“我现在还是依然失望啊,我的姐姐,居然会废话这么多,以往您会直接杀了我。”

    “大概是因为我有几年没有好好和别人交流过了。”颜静韫晃了晃手腕,作为一个将死的人,她不在意,她一脸冷漠。

    “我也很失望。”颜静韫道“您居然真的会听我说这么久。”

    她丢出计时器。

    上面红光闪烁。

    三,二,一。

    她眨眼,美丽的眼睛此刻一滴泪水也无。

    她哼着歌,像是一幅会动的名画。

    后来这幅名画永远地留在牢笼里。

    永远地,以长梦不醒的方式。

    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她的身体机能早就衰竭了,能维持一具美好的躯体已经相当不容易。

    玫瑰花落在女人的嘴唇上。

    颜静初轻轻地把花拿掉了。

    廖谨半跪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母亲,觉得刚刚落在她嘴唇上的是血。

    她嘴唇上有浓稠的血,她喜欢用这样的嘴唇亲吻廖谨的眼睛。

    “有一个不幸的消息,”颜静初淡淡地说“您的父亲被暗杀了。”

    啊,真不幸。

    廖谨用手撑着脸,头发落满了肩膀。

    廖谨望着自己的舅舅,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浓稠的血,他的眼睛比颜静韫的还要美丽。

    “你打算怎么办呢就做一个筹码来说,你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他的家族也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甚至连你也会受到波及。”

    廖谨望着他。

    自从颜静韫去世,或者说长眠之后,他很少说话了。

    “我想保护你,也想锻炼你,”颜静初道“我不需要一朵美丽的花儿为我增光添彩,你母亲也不需要一只停在人肩头的金丝雀。”

    他和廖谨平视,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在这也可以,我不干涉,当然之后你的命运大概是变成一件为合作增光添彩的配件而已。”

    “你也可以去那,你有自主权,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可以报复我,”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眼皮,划过的动作宛如一把刀,“这点我无所谓,只要你活下去。”

    “你大概没有听过你母亲之前说过的话,我那位美丽又优秀的姐姐啊,她很有思想,应该做位哲学家。”他笑了,“啊,也不是。野心家。”

    “如果第二性别的存在毫无必要,所有性别的人都具有自体受孕和生殖的能力,那么您觉得,哪个性别会最先消失”

    颜静韫想了想,沉吟道“那么,因为激素分泌导致的差异将会大幅度缩小,甚至没有。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静初,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也可以说趋同,那时没有aha,没有oga,没有beta,社会分工或许会因此变动,但我觉得生产效率会提高。这算是进化吗我认为算是,从一个冷酷无情的角度来说。那么什么会消失”

    她合上书笑了,“当然是不适应环境的人消失。”

    “我承认那是人间地狱,不过适应环境的人会活得很好,”颜静初说“不适应环境的人,会死。”

    “你愿意吗”

    廖谨一言不发。

    他低头,亲了亲自己的母亲,对舅舅视若无睹。

    这个孩子的眼睛过于清澈,所以颜静初不觉得他精神有问题。

    他等待着回答。

    然后孩子从椅子上下来,说“好。”

    阳光照进来,照进孩子的长发上。

    不得不说他们家的人很明显的特征,皮肤过分苍白,眼睛美丽清澈,以及不是非常正常的性格。

    所以说婚检重要。

    他仰起头,看向颜静初。

    颜静初道“你想和我说点什么”

    廖谨想了想,说“谢谢舅舅。”

    这种地方指望养出什么漂亮单纯的孩子来

    廖谨一直活得像是渴光的植物,只不过浇灌他的从来都是血。

    他看起来越无辜,越可人,他就越伪善,越危险。

    他第一次知道楚锐的身份之后,那个从来都不怎么能提起精神,身体虚弱的小少爷大约也没有注意到廖谨的笑容是如何的艳丽逼人。

    他多美丽,他多恶意。

    他的接近他的柔弱他的眼泪他的美丽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毫不手软,物尽其用。

    廖谨从来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常人,楚锐很好,很正常,很天真,天真的让人觉得好笑。

    楚锐喜欢他。

    楚锐以一个少年最单纯最纯粹的感情来喜欢他。

    楚锐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楚锐也没有做出过承诺。

    廖谨以为自己可以冷酷无情,他身体里另一个人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显然他没能如意。

    廖谨第十次把楚锐送给他的刀戳到墙上。

    颜谨冷漠地说这个时候把刀扎进自己的脖子里好像效果更好。

    廖谨微笑了一下,他神色柔和,语气温柔,轻声细语,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廖教授的影子,他用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可我不想死。”

    您觉得您能够保护楚锐吗

    “我当然不能,这是废话。”廖谨把刀,刀尖微微变形。

    您受之有愧

    廖谨道“我想,我大概没有资格问心无愧。”

    但是愧疚通常不会影响您的决定。颜谨道。

    廖谨垂眸,他把手按在墙上,用刀比了一下。

    然后他猛地扎了下去。

    颜谨可以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是他毫无反应。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撕裂的痛楚。

    廖谨颤抖着手把刀拔了出来,然后缓缓呼气,“现在我确认了,这把刀杀不了人。”

    这样手会废的。颜谨说。

    “是啊。”

    手废了就再也杀不了人了。

    廖谨随便地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料把手缠上了,这样当然毫无效果,并且很有可能造成感染。

    颜谨对此嗤之以鼻。

    他们都是疯子,只不过疯的方式各有不同。

    颜谨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廖谨会。

    他们一样心狠手辣,颜谨不会犹豫,但是廖谨会。

    廖谨的犹豫会让他自己变得痛苦万分,但是这种痛苦只是扎在他心里

    而已,他不会因为痛苦就放弃。

    他只会一边做一边痛苦。

    于是颜谨评价他,带着调侃,不屑,他说您真的很适合做一个政客。

    廖谨没有问为什么,同样的思维方式让他知道颜谨不会说让他愉快的话。

    颜谨说您的虚伪简直浑然天成。

    廖谨点头,他赞同,不过很厌恶颜谨说出来。

    他们都是试图彻底让对方消失,造成的结果是精神失常。

    颜谨慢条斯理地说您既然做了就没有资格后悔。您现在后悔还不如从来没有做过,当个花瓶不好吗嗯或者活得像条狗一样的不好吗哦,那还真不太好。

    您既然已经决定利用这位天真小少爷的同情心了,那就别婆婆妈妈的。

    廖谨道您这是在和我说,还是提醒自己

    颜谨一愣什么

    廖谨愉快地发现犹豫的人不止他一个,这可太好了。

    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同样痛苦纠结,因为如果这件事真的成功,他需要的不是骗楚锐几天,几个月,恐怕是一辈子。

    当然前提是楚锐真的能活那么久。

    想起这个廖谨脸色一沉,但却出奇地不是为了自己。

    他不想楚锐死,他甚至不想骗他。

    这多艳丽逼人又剧毒无比的花第一次开始考虑道德,法律,社会,规则,人性,还有爱情。

    廖谨拍了拍自己的脸,用那只沾着血的手。

    他果然不清醒。

    他真该再给自己一刀。

    回忆疯狂地涌入,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楚锐把廖谨脸上的眼泪抹去。

    廖谨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德行,楚锐觉得好笑。

    杀人的是他,骗人的也是他,为什么他哭的好笑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他说“您到底在哭什么”

    廖谨把头埋在他的颈窝。

    他到底在哭什么

    廖谨不知道。

    从小为了减少因为感情上产生的伤害对他的影响,加上天性使然,他共情的能力很弱。

    他既自己不觉得疼,也没法体会别人的难过。

    他骗了楚锐,楚锐也骗了他。

    廖谨后悔了二十年。

    他用后来二十年的时间来弥补,自责,愧疚。

    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走过楚锐的门前,楚锐一定会活得很好。

    他抱

    着玫瑰走过。

    楚锐叫住他,为他捡起掉落在地上,原本在廖谨发间的红玫瑰。

    廖谨拿着花。

    他弯下腰。

    他知道很多人在看他,他也没有资格在自己的战友嘴唇上落下一吻,哪怕他现在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庆祝今天,他知道很多人也在为他庆祝。

    二十年前的楚锐为廖谨捡起那朵红玫瑰。

    二十年后,廖谨将一朵白玫瑰别在了楚锐的军装上。

    他凝视对方很久,最后只好说“再见,阁下。”

    二十年之后他们没什么变化,除了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廖谨保持着恰如其分的悲伤,他礼貌到场,利落离开。

    那个时候廖谨才意识到有感情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没有,那么他可以肆无忌惮。

    但是很不幸他有。

    “部长。”有人叫住他。

    廖谨停下脚步。

    “楚锐元帅的事情,我很遗憾。”

    “我也是。”廖谨回答,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如此冷酷无情,在面对楚锐时,即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当年为三十七岁的楚锐哭一场的资格的都没有,现在却能抱着二十七的楚锐,讨要亲吻。

    楚锐抱着廖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廖谨似乎才清醒过来。

    然后楚锐闻到了一股冷淡的薄荷香气,冷的让人发抖。

    这他妈

    廖谨睁开眼睛,蹭了蹭楚锐的头发,他的眼睛仍然发红,他的语气仍然讨好和示弱,但是他的示弱不像是为了度过发情期,而像是求楚锐救他,向他伸出手,给他一束光,他道“阁下,求你了。”

    我这么冷酷无情自私自利我有什么资格,我要你信任我,拥抱我,吻我,爱我。

    我有什么资格

    “求您了。”眼泪从他的睫毛上滑落。

    他眼中有浓稠的红。

    三十七岁的元帅于棺木中长眠,二十七岁的楚锐在亲吻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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