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二十(三合一)

    内侍褰帘而出,  退至廊下。

    门扇“砰”一声?阂上,随随的衣带几乎应声?而落。

    棋笥翻了,哗然一声?,  玉子滚落一地,  没?人顾得上理?会。

    棋枰的边棱抵得后背生疼,  随随忍不住漏出一声?痛呼,  随即便被?修长指节堵住。指腹带着薄茧,  摩蹭着,有些刺疼,  又有些麻痒。

    耳边是男人寒冷的声?音:“疼?”

    随随点点头?。

    “忍着。”男人语气淡淡,  目中却隐隐有赤色,  仿佛弄疼她?是一件愉快的事。

    泪光很快蒙住了她?的双眼。

    天地好似都被?雨水浸透,  被?雨水灌满,  被?雨水淹没?。

    屋外的风雨渐渐停歇,屋内的风声?雨势却愈演愈烈。

    她?咬着嘴唇,  伏在他?肩头?无声?地抽泣,眼泪像春夜的露水,洇湿他?整齐完好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风涛一声?怒吼,雨势陡然收歇。

    随随几乎死了一回,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桓煊用火折点起一盏油灯,火光投下,光润肌肤如?漫天霞光晖影,  飞花点点,有种邪恶的艳丽凄靡。

    他?生出股莫名的满足感来。

    随随缓过劲来,软绵绵地坐起身,  开始整理?衣衫。

    桓煊道?:“要回栖霞馆?”

    随随点点头?,她?都快饿晕了,一下午没?吃到点心?,还错过了用膳的时?辰,她?现在只想回自己院子洗个澡,吃点热饭热菜。

    桓煊道?:“就在这?里用膳。”

    顿了顿,撇开视线:“省得来回走。”

    随随雾蒙蒙的眼眸里满是惊愕,这?是还没?折腾够?

    桓煊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能归咎于这?猎户女生得太好,每一处都甚合他?心?意,而且没?有扭捏作态,没?有欲拒还迎,与他?契合得仿佛卯榫,令他?一沾上便欲罢不能。

    每次满足只能维持片刻,立即就想要更多。

    他?拿开她?的手,将她?下裳掀开看了一眼:“明日叫府里送点消肿化淤的药膏来。”

    随随刚松了一口气,冷不防又是一疼。

    “今晚只好先忍着了。”桓煊勾了勾手指。

    感觉到她?陡

    然绷紧,换煊轻嗤了一声?,缓缓抽手,撩起她?中衣一角,慢条斯理?地揩了揩手,乜她?一眼:“你当?孤是禽兽?”

    禽兽也没?有这?样的,禽兽还知道?饿呢,随随心?道?,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不管桓煊是不是禽兽,他?也是要吃饭的。

    “穿好衣裳去堂中用膳。”

    齐王殿下竟然会与个贫家女相对坐着用膳,这?在一个月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一来他?有洁癖,不喜欢与旁人一起用膳,总是能免则免,二来以随随的身份本来连侍膳都轮不上。

    但男女间就是如?此,肌肤相亲多了,便自然而然熟稔起来。

    桓煊在她?面?前也不像起初那样成天端着架子,态度松弛随意了许多。

    随随本不是拘谨的性子,平日的谨小慎微都是装出来的,并?不觉得和桓煊对坐而食有什么僭越。

    齐王殿下的膳食自然精美多了,可以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滋味不一定比她?做的饭菜好多少,但摆设、色泽都透着股精雕细琢的贵气。

    点心?做得尤其漂亮,色香味俱全。

    她?早饿得狠了,不过也知道?要等齐王先箸,耐着性子等他?优雅地执起玉箸,这?便不再客气,紧跟着举箸,夹起一块水晶龙凤糕,送进嘴里。

    桓煊佯装低头?饮汤,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这?猎户女,她?只是自顾自吃着糕点,全然没?有给?他?侍膳的意思,嘴唇了,到底没?说什么。

    这?猎户女用膳谈不上什么仪态,万幸不难看,也不唧嘴,几乎听不到咀嚼的声?音,只是吃得特别快。

    鎏金小碟上三块水晶龙凤糕,一眨眼功夫就进了她?的肚子。

    真有那么好吃?桓煊疑惑,拈起一块糕咬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她?吃得太香,连带着那块糕饼也似乎多了点平日没?有的滋味。

    他?破天荒地连吃了两块糕才停箸,一抬眼,便看到那猎户女在瞅着他?碟子里的糕。

    他?皱了皱眉:“还想吃?”

    随随点点头?。

    桓煊今日心?情不错,对侍膳的小内侍道?:“让厨下再送一碟来。”

    不一会儿,内侍捧了糕来,随随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

    ,将第二碟糕也吃干抹净。

    接着她?又在齐王殿下惊诧的眼神中,吃了一小碗荷叶粳米粥,一碗酥酪,一块小儿巴掌大的鹿肉,一碟夹花蒸饼,一个环饼,一碟鸡汤煨菘菜,一只烤鹅腿——平时?她?也很少吃那么多,实?在是这?几日消耗太大了,早上她?练武,晚上武练她?,如?今可好,连白昼都躲不过,不多吃点谁能扛得了。

    桓煊叹为观止,这?么能吃的女子真是平生仅见。

    住在太后宫中时?,他?常常和阮月微一起用膳,那时?候他?十一二岁,阮月微尚未及笄,吃饭简直像在数米,每道?菜最多一小筷。

    他?原以为女子的胃口就是这?般小,直至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转念一想,习于劳作的女子与世?家闺秀自不一样,也不足为怪,横竖肉都长到该长的地方去了,也不必在意。

    这?顿晚膳吃得意外惬意。

    桓煊优雅地抹了抹嘴角,让内侍撤了食案上茶床。

    用膳讲究食不言,饮茶时?不说点什么便显得无趣了。桓煊道?:“平日作何消遣?”

    随随道?:“回禀殿下,民女就逛逛园子,偶尔去市坊。”

    顿了顿道?:“殿下,民女明日能去东市么?”

    桓煊目光微微一闪:“明日我要去东宫,可以带你一程。”

    随随微怔,随即道?:“这?不合规矩……”

    她?不想和齐王同车,且街巷中人多眼杂,恐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桓煊也不勉强:“那让福伯安排车马。”

    他?搁下茶杯:“你退下。”

    随随行个礼便退了出去,回到自己院子,她?才想起方才喝茶时?,桓煊说明日要去东宫。

    去东宫,八成会见到阮月微,这?还是她?成婚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桓煊今夜应该没?心?情再折腾了。

    果然,不一会儿,她?便听见墙外传来车马声?,是桓煊打道?回府了。

    随随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

    翌日,随随去西市上转了一圈,以买口脂为借口,去了趟常家脂粉铺。

    铺子里仍旧人头?攒,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店主人将避子药交给?她?,神色肃然道?:“大将军吩

    咐属下查的故太子薨逝一事,或许有些眉目了。”

    随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攫住,寒意渗进肺腑,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嗓子眼里像是堵了块冰,有无数的疑问,一时?却连话都说不出口。

    当?年桓烨自西北返京,她?回到魏博,数着日子等他?来河朔,谁知等来的却是他?薨逝的消息。

    死因未向天下言明,对外只称突发急症,但皇帝随后便秘密处死了贤妃母子,紧接着贤妃母族长平侯府牵涉进淮西节度使叛乱,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故太子之?死和这?些事之?间的联系。

    随随查到的证据全都指向贤妃母子下毒。东宫的一个侍膳内侍招供,自己是长平侯府多年前安插在东宫的人,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对储君下毒手。

    他?在七宝羹中下毒,当?时?的晋王、如?今的太子桓熔也在,不过他?只饮了半碗汤,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随随不信,她?始终认为桓烨的死因没?那么简单,皇帝迫不及待地发落宠妃母子,除了他?们确有反心?之?外,还为了替真正的罪魁祸首遮掩。

    但是她?追查了三年多,始终查不到半点线索,东宫的脉案、药方,所有知情者的供述,一切证据都指向贵妃母子。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这?么执意找一个真相,究竟是为了真相还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那个清风朗月般的身影,一个转身就在天地间消失不见。

    因此她?才一定要做点什么。

    直至今日。

    她?稳了稳心?神,平静道?:“有什么线索?”

    店主人道?:“回禀大将军,故太子暴薨时?,尚药局的王老医正赶去救治,然而为时?已晚,毒性已侵入腑脏血脉,便是扁鹊再世?也难救。随后王老医官便告老辞官,回去含饴弄孙,一年前病故了。”

    随随蹙了蹙眉,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是王医官死的时?候,那件事都过去两年多了,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是灭口。

    店主人接着道?:“此事原与尚药局没?什么干系,那王老医官年逾古稀,两年后病故也不足为奇。不过与另一件事放在一处看,

    就有些古怪了。”

    此人也不知是不是扮商贾扮久了,说话没?了军中的干脆利落,总是说一半留一半,跟说书似的。

    随随挑挑眉:“哪件事?”

    店主人道?:“故太子薨逝后,皇后娘娘伤心?欲绝,执意要出家为亡子修冥福,天子便在后宫中为她?修了座尼寺,让她?带发修行。原先东宫的许多宫人都在这?尼寺里出家,为故太子祈福。”

    随随点点头?,这?些人却不是他?们重点追查的对象,因为若是他?们知道?什么,下场便不是出家,而是直接丧命了。

    “有什么不寻常的事?”随随问道?。

    “一年前,其中有两个宫人病死了。”店主人道?。

    随随立即明白过来:“和王医官差不多时?候?”

    店主人钦佩道?:“大将军料事如?神。”

    随随没?理?会他?的恭维,接着道?:“医官替太子诊治时?,恰好是那两个宫人在旁伺候?”

    店主人道?是。

    随随便明白了,一定是王医官当?时?说了什么,那两个宫人当?时?听见了,却不明白意思,两年后其中一人无意间说了出来被?有心?人知晓,才惨遭灭口。

    那店主人接着道?:“于是属下等便顺着这?条线继续查,查到其中一个宫人与万安宫的一个内侍偷偷来往,那内侍两年前大赦,求了个恩典出宫回家乡去了。”

    “我们的人在苏州找到他?,本来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她?还真知道?些事。”

    随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甲将手心?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她?也没?觉察出疼。

    “他?说什么?”她?缓缓道?,竭力不让声?音颤抖。

    “他?说听那宫人说,当?时?王医官给?故太子把脉,咕哝了一句‘咦,怎么不对',”那店主人道?,“他?声?音很轻很含糊,只有近旁两人听见了。”

    随随眸光一暗:“只有这?句话?”

    店主人无奈:“只有这?句话。”

    什么不对?哪里不对?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方才店主人才说,或许有眉目,也或许这?丁点线索就此断绝。

    然而就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已至少令三人丧命。

    随随思索片刻道?:“继续查,查尚药局所有人、查王医官所有朋友亲眷,还有当?初东宫那些侍从、属臣的近况,晋王府和齐王府的人。”

    晋王便是当?今太子。

    店主人诧异地抬了抬眉毛:“齐王也查?”

    随随点点头?:“一起查。”

    他?们事发后已将齐王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但他?那时?在朝中势单力孤,就算有心?也没?法筹划这?么大的事。

    但凡事都可能有万一。

    店主人皱着眉道?:“这?样大张旗鼓地查,只怕会打草惊蛇。”

    随随笑道?:“本来我也打算让你透点风声?出去,有人睡不安稳,一定会做些什么。”

    店主人立即明白过来,这?便是要引蛇出洞。

    时?隔三年,有什么证据也都湮灭得差不多了,若是那人沉不住气做点什么,他?们更容易发现端倪。

    “属下遵命。”他?行礼道?。

    随随点点头?,道?别店主人,将药盒和口脂盒袖入袖中,走下楼。

    出得脂粉铺,被?她?支去买绣线的春条刚好也回来了,主仆俩往巷口走去。

    春条道?:“时?候尚早,娘子还想去哪里逛逛?”

    随随想了想道?:“方才听店伙说,东南曲有家胡人开的酒肆,有西凉葡萄酒和波斯三勒浆卖,咱们打两壶回去。”

    春条颇有微词,斜乜她?一眼道?:“听店伙说?依奴婢看是娘子特地打听的。”

    随随眨了眨眼睛,也不否认。

    春条无法,只能跟着她?往西市东南走。

    找到那家酒肆,随随尝了四五种酒,最后打了一壶三勒浆,一壶吐蕃奶酒,主仆俩一人抱着一壶,往停在坊门外的马车走去。

    穿过坊中十字街的时?候,忽听玉珂、马蹄和车轮声?一通乱响,随随一转头?,只见一辆罩着绛红锦帷的朱轮马车横冲出来。

    她?赶紧将春条往路旁一拽,好险没?叫那奔驰而过的玉骢马撞个正着。

    但酒还是洒了些出来,洇湿了两人的衣襟。

    随随的帷帽都打湿了一片。

    那车马的形制装饰,一看便是达官贵人,春条气得直咬牙,却也不敢惹麻烦,待那鸣珂声?远去,方才小声?道?:“在闹市上纵马,

    也不怕撞了人。”

    路旁有个支着棚子卖酪浆的大娘,好心?地拿了两块手巾来:“两位小娘子擦一擦身上的酒。”

    两人接过来,道?了谢,索性在棚子里坐下,要了两碗酪浆。

    随随一手将面?纱撩起些许,露出下颌和嘴,用勺子挖酪浆吃。

    春条问那大娘道?:“那些人好生跋扈,不知是哪家的?”

    大娘说不上来,只道?:“小娘子莫要高声?,那些人一看便有大来头?,等闲得罪不起的。”

    春条不想惹是生非,但想到如?今她?家娘子怎么说都是齐王的人,腰杆子便硬了起来,颇有些不以为然:“多大来头?,难不成是皇亲?”

    “虽不是皇亲,却也大差不差了。”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那声?音饱含着笑意,语调惫懒,有些许玩世?不恭,却莫名叫人觉得如?沐春风,未见其人,已心?生亲近之?意。

    春条抬头?一看,顿时?张口结舌,一张脸红得像柿子。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岁,身着月白锦袍,鹤氅翩翩,生得面?若傅粉、唇若涂朱,一双狭长眼睛形如?狐狸,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一对钩子,直能将人的魂魄都勾走。

    春条顿时?红了脸,她?从没?想过,世?上竟有这?么妖的男子,若不是光天化日,她?简直以为是狐狸精跑出来当?街勾人。

    齐王殿下虽也生得好,但像是山巅的白雪,可望不可及,带着股拒人于千里的冷意。

    这?公子却不然,浑身上下透着放荡不羁的劲儿,只差没?在额头?上写上“请君采撷”四个大字。

    他?款款地走进茶棚,熟稔地往他?们对面?一坐,对店主人道?:“胡大娘,来一碗酪浆,多加果脯和葡萄干。”进了棚子,往他?们旁边的条凳上一坐。

    棚子狭小.逼仄,统共只有一张长几,两张条凳,三个人一坐,便挤得慌。

    春条五迷三道?的不知今夕何夕,随随却是一眼看出这?男人不是善茬,警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那人仿佛察觉不到:“方才那辆车上坐着的,是武安公世?子赵清晖。”

    春条撇撇嘴道?:“武安公世?子,那就不是皇亲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人粲然一笑:“也不是什么皇亲都了不起,比如?那位豫章王王,便成日不干正事,只知吟诗作对,赏花饮酒。”

    他?忽然转向随随:“小娘子可曾听说过?”

    随随本来没?对上号,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他?身份了。

    桓煊这?六堂兄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不着四六的混不吝。

    她?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顾着低头?挖酪吃。

    豫章王支颐端详欣赏一会儿,又道?;“娘子为何不摘了帷帽,这?样食酪多不方便。”

    随随只作没?听见。

    她?在魏博时?偶尔便装出门,也会遇上不长眼的登徒子搭讪,她?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搭理?,连个眼神都不给?。

    春条却傻乎乎地“噫”了一声?:“那豫章王奴婢倒是听说过,可是那日太子大婚时?的傧相?”

    豫章王笑道?:“正是,莫非两位见过他??听闻他?生得玉树临风……”

    随随正好把最后一口酪吞进嘴里,拉起春条:“回去了。”

    自豫章王出现,她?统共就只说了这?三个字。

    桓明珪却如?聆仙音,如?闻天籁,酥了半边身子。

    他?跟着站起来:“不知娘子道?里远近?”

    春条虽然叫着男狐狸精迷得七荤八素,却也知道?不能说实?话:“我们是外乡人,来走亲戚的,明日便要走了。”

    说罢便低着头?,跟着随随走出店外。

    桓明珪对着随随的背影欣赏了一会儿,方才走出店外,登上等候在店外的马车,吩咐亲随道?:“阿翰跟着前面?那两个女子。”

    阿翰一惊:“大王不是要去东宫赴宴吗?这?会儿看天色都有未时?了,一来一回怕是赶不上开筵。”

    桓明珪道?:“赶不上便赶不上,难道?还有人同我计较这?个?”

    他?往车厢上一靠,悠然地哼唱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一出市坊,随随就察觉后面?有人跟着,不用说,定是那登徒子豫章王了。

    她?有一百种法子将他?甩脱,然而不能叫人看出端倪,春条虽呆,那豫章王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随随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马车沿

    着朱雀门前的东西横街一路王西行,到得光德坊附近,一直靠着车壁小憩的随随忽然睁开眼睛,对春条道?:“我们身上洒了这?么多酒还未干,弄得这?么狼狈,回去高嬷嬷一定又要啰嗦了。”

    春条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老嬷嬷近来不知怎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坏,逮着他?们主仆一点纰漏,就要罗嗦半日,对随随还有所顾忌,对她?这?婢女就没?那么客气了,总是在廊下、庭中训斥,当?着往来下人的面?,着实?丢人。

    春条想起老嬷嬷的声?音,耳朵已开始嗡嗡作响:“对啊,她?正愁没?地方找茬呢,逮住了又得骂半天。”

    随随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张望,若有所思道?:“前头?就是西市了,不如?我们找家食肆吃点东西,再逛一逛,买两件衣裳换了,将酒衣包起来带回去,嬷嬷就不会发现了。”

    春条有些担忧:“回去晚了,她?又得说嘴。”

    随随道?:“是我要逛的,同你有什么干系。”

    春条一想也是,横竖他?们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晚归总比洒一身酒好。

    何况她?还没?去过西市呢!

    西市离常安坊近,不如?东市繁华热闹,听说价钱却便宜。每回她?家娘子都舍近求远去东市,她?早就想着有机会也得去逛一逛。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桓明珪在后头?远远跟着,正好奇那佳人幽居何处,谁知那辆青帷小马车行至西市坊门外,一个拐弯,径直进了市坊。

    阿翰打马上前,弯腰躬身在车窗外请示:“大王,那辆车进了西市,咱们还要继续跟么?”

    他?也服了这?些小娘子,刚逛完东市又去逛西市,真不知有多少东西要买,他?们府上的王妃和郡主也是如?此,成天逛不够。

    桓明珪想了想道?:“继续跟着,看看他?们去哪儿。”

    阿翰无可奈何,只能示意舆人继续跟着。

    青帷小车驶过西市的十字街,在七拐八弯的窄巷中绕了半天,最后停在一家卖胡饼糕点的食肆外。

    阿翰瞪大了眼睛,又吃?

    桓明珪令人将车停在路旁,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等。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那一主一仆出来。

    阿翰望着天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大王,再不去东宫,可就太晚了。待那位娘子出来,还不知要去哪里逛,逛完再跟着她?回家,这?一来一回……”

    桓明珪苦笑了一下,遗憾道?:“罢了,走。”

    虽说没?人和他?较真,但他?也不能当?真让太子他?们久等。

    ……

    桓明珪到得东宫时?已近薄暮,其他?宾客果然都已到了。

    这?是太子纳妃后初次设宴,到席的除了几个亲近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些年龄相仿的文人幕宾。

    因是便宴,筵席并?未设在寝殿正堂,而是在后苑的疏香阁中。

    馆阁掩映在梅花林中,此时?寒梅初绽,暗香袭人,雪白轻红浓赤各色梅花与天边晚霞交相辉映,绚烂如?锦。

    夕阳尚未落山,馆中已点起了灯,连楼外的花树上都挂了许多剔透可爱的琉璃风灯,可以想见天黑后烛火煌煌,定然如?天上的琉璃仙宫一般。

    微凉的晚风送来娇细的管弦声?,渺远微弱,又不绝如?缕,仿佛给?梅林蒙上了一层蒙蒙烟水。

    豫桓明珪精通音律,听出那乐声?的高妙,不由驻足聆听。

    阮月微母亲是南人,她?本人也出生在江南,听说太子为了她?专程从江南请了一批乐师来,比内教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谓用心?良苦了。

    待一曲奏完,他?方才举步向馆中走去。

    雕梁华栋的华堂用一架二十四牒描金青绿山水屏风隔成两半,青山绿水的间隙,隐约透过斑斓的色彩来,女眷的言笑声?越过屏风传入他?耳朵里。

    今日太子夫妇宴客,太子接待男宾,太子妃款待女眷,男女之?间用一道?屏帷隔开,就算分席了。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本朝男女大防向来没?那么严格,没?人大惊小怪。

    桓明珪步入堂中,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堂兄弟几个都在,此外还有几个着白衣的年轻人——众所周知太子雅好诗文,在东宫中设文学馆,网罗了不少才学兼人的年轻人为幕宾,筵席上自然少不得这?样的人奉承,届时?泼墨挥毫、联句作诗,若能得几首佳作流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高坐上首的太子望见他?,笑着撂

    下酒杯:“你这?小子终于来了,叫我们好等。今日定要罚你几杯。”

    在座的庶皇子、宗室郡王和公侯世?子们,纷纷附和,笑着要罚他?千杯。

    只有一人不发一言,兀自喝着酒,冰雕似的,仿佛周遭的谈笑都与他?无关——桓煊不喜游宴,这?样的场合总是能免则免,实?在推拒不得,便自顾自饮酒。

    桓明珪简直从未见过如?此无趣之?人,用眼梢瞟了他?一眼,招来个内侍:“替我在齐王殿下旁边加个坐榻。”

    桓煊这?才撂下酒杯,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这?就是混不吝的好处,无论他?做出多出格的事来,也不会有人与他?认真计较。

    当?然,这?和他?生了副好皮囊也不无关系,同样的事由脑满肠肥的陈王做来,就惹人嫌了。

    太子也喜欢这?堂弟,笑着问:“今日又去哪里冶游,怎么来得这?样迟?”

    一旁有人揶揄:“看他?只带了个亲随微服出门,定是又去探幽寻芳了。”

    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才十二岁,好奇地问道?:“冬日百花凋零,六堂兄也是去赏梅花么?哪里的梅花,开得难道?比太子殿下这?里还好?”

    众人都哄笑起来,那少年不明就里,却知道?自己多半说错了话,红着脸低下头?去。

    桓明珪自罚了一杯,放下杯子笑道?:“诸位别说,小王今日没?去探幽寻芳,只不过是去东市沽酒,不过奇遇当?真有。”

    “怎么,又遇上绝代佳人了?”先前那人又道?。

    桓煊一点头?:“叫秦世?子猜着了。”

    有人嗤笑一声?,却是个面?如?傅粉的绯衣少年。

    太子兴致盎然道?:“十郎,你笑什么?”

    “那日在青龙寺,堂兄偏指着一个女子说是绝代佳人,可那佳人戴着帷帽,连脸都看不见。”

    太子道?:“这?回我得替六郎说句话,别的事物他?兴许会看走眼,美人可从来一看一个准。”

    桓明珪装模作样一揖:“多谢殿下替愚弟主持公道?,还愚弟一个清白。”

    太子命内侍斟酒,笑道?:“你不必谢我,满引此杯即可。”

    桓明珪爽快地一饮而尽。

    绯衣少年气鼓鼓道?:“青龙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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