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孟西洲闻到一股香浓的酒味, 不由得眉头蹙紧,他没说什么,架起她的胳膊, 把人扶稳,“让我来扶着他。”

    溥洪眨巴着眼盯着孟西洲看, 他的脸的确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很快便想起,在图尔苏部神庙里遇到的那个身着银甲杀气凛冽的男人。

    同此时温和的模样,少有些许出入。

    “嗯?尉迟……不,这不是南璃……”

    话音未落,沈青青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帕子, 堵住了溥洪的嘴巴。

    “呜呜……”溥洪哼哼两声, 见身旁两人面色渐冷,倒是知趣的闭上嘴。

    孟西洲扶着一身馊味的溥洪, 往旁边走了两步, “带他去哪儿?”

    “先回……你那。”沈青青本想说凤栖阁,但那侍卫丫鬟一大堆, 人多口杂, 遂而改去没什么人的望乐阁。

    “好。”孟西洲左手将溥洪一把拎起, 扛在肩上。

    公主府内,除了凤栖阁那有侍卫严加把守, 其他宅院空置较多,只有巡逻。

    沈青青让孟西洲刻意避开那些人, 三人一路去到他住处。

    进到内屋, 沈青青见孟西洲大步流星走到榻边将人安放,“我去给他弄些热水。”

    “好。”沈青青等他出去,四顾看去,才发现房间内空荡荡的, 看着颇为萧索。

    她记得,让赤月嘱咐过的,望乐阁内住着的几人衣食不缺,还可配个小厮跟着伺候。

    故而屋内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

    她默然吐了口气,一团白雾浮在眼前。

    眸色不由得又沉下几分。

    这时,躺在榻上的溥洪突然说了两句什么,似乎是在要水喝,沈青青走到茶壶前摸了下,跟冰块差不多凉。

    无奈下,她只好先倒了小半杯冷水,人刚坐回榻边儿,溥洪晃悠起身,一把揽住她肩头,喃喃着:“小九,你真好。”

    “先喝些水。”

    沈青青没跟醉酒的人计较什么,只拉着他,溥洪弯着眉眼,笑着凑到茶杯旁喝水,微不可查的抬了下眼皮,目光穿过沈青青的肩头,看向刚走进屋,站在另一头的孟西洲。

    不知为何,溥洪对上孟西洲的眼神后,突然晃了下,改口轻声唤:“卿卿。”

    “怎么了?”

    “水凉。”溥洪将视线从孟西洲那收了回来。

    “这没热水。”

    说着,手中的杯子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她这才意识到,是孟西洲来了。

    他直接拎了个热水壶来,满了水后,又折身去弄了条沾水的热巾子递给沈青青。

    一条占沾了污秽的帕子垂在榻边儿,荼白的缎面上刺着一个显眼的溥字。

    “醒酒药。”

    孟西洲今晨刚找李炎要的药,取来给了她。

    喝过水的溥洪不知是清醒,还是更醉。

    话突然变的多了起来,断断续续说了些图尔苏部的杂事,沈青青把药连哄带骗喂给他后,正想跟孟西洲道声谢,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已经出去了。

    “小九。”溥洪恢复平日称谓,带着点委屈小声说着,“小九啊,那人看着很凶……”

    “他有么?”

    “刚才他瞪着我,像是要杀人。”溥洪说话有些含糊,看样子是醉的不轻。

    “他不会的,你想多了。”

    “他喜欢小九?”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岳枫带了身干净衣裳寻了过来。

    “殿下,您让我一顿好找。”

    若不是寻不到人,岳枫回去找赤月,知晓了那位今夜一直在花园里等着殿下,这才找来望乐阁。

    果不其然,殿下在这。

    “你给他换衣服,一会儿把溥大人送去偏院,再指两个信得过的伺候着。”

    “是,卑职明白。”

    孟西洲坐在回廊上,盯着院内光秃秃的树影,眼前看到的却是溥洪抱着沈青青时的场景,还有那张从她怀中取出的帕子。

    早在图尔苏部,就见到过他们在一起亲昵互动,附耳低语。

    如今贴身信物,随身携带。

    他懂是什么意思。

    之前青青话赶话的提到面首时,他还存着一丝侥幸。总想着他之前做错的,改了,去弥补她,用能做到的一切去好好去爱她,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余下的一生,不长,但他想跟青青白首偕老,继续履行他许过的承诺。

    可现在,似乎只有他还站在原地,而她,早已头也不回的奔着新生活去了。

    她没错,错的是他。

    “你怎么出来了?”沈青青看到他孤零零的坐在灯笼下,面色隐在黑暗之中,身上微微发颤。

    初春的天,放谁在这里坐着也觉得冷,沈青青没多想。

    孟西洲扭头看向来人,方才的画面,挥之不去。

    像是有人硬塞了个纸团在他喉咙里,哽的说不出话。

    “你回去,这冷。”

    光影在他如刻的面容上切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沈青青在他身上,寻不到丝毫凶的影子。

    “你在发抖。”沈青青缓缓走到他面前,细细扫向孟西洲。

    她记得他今天为救霍北也落过水,从方才屋内的情况来看,似乎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他仰起头,看着她。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唇瓣呈黑紫色,微微颤着,给人一种濒死的错觉。

    沈青青没有应声回屋,反倒是走进问起他的情况,让孟西洲心底燃起一抹微弱的希望。

    他悄然往她那挪了挪,盯着那双搭在离他最近那侧的小手,滋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缓缓抬手,试探性的拉住那只纤弱无骨的小手,而后一寸寸的,把指尖顺着缝隙溜入,同她十指紧扣。

    “陪我待一下下好吗?”

    “就一下下。”他低下头,重新浸回黑暗之中。

    重逢后,孟西洲求过她别走,求过她原谅自己,求过她找机会解释一切。

    却没有一次,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去陪他一小会儿。

    沈青青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的确有个东西堵在心口。

    她没甩开他的手,一来觉得现在的孟西洲有些反常,二来他方才帮她处理了溥洪的事。

    算是默许了他现在的行为。

    “方才你在花园那做什么?”

    “等你。”他贪恋的看着两只扣在一起的手。

    “有事?”

    “……就想看看你。”

    他本是想解释霍北的事,虽然他不认为青青会觉得那是他做的,可还是想解释。

    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够多了。

    但现在,沈青青主动问起,他却已经不想说了。

    “今天望乐阁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他住的屋子冷的跟个病冰窖似的,正常什么。

    谁掐了地龙,又是谁撤走了室内的摆设与用具。

    他倒是能忍,竟一声不吭。

    不过转念一想,他既然都无所谓,她就更无所谓了,遂而终结这个话题。

    如今两人之间能聊的微乎其微,往日的事不再回头,未来空白一片。

    “你是南璃太子,一国储君,不该这样偷偷摸摸来金元的。”

    话刚出口,她觉着自己怎么跟个孩子妈似的,教育起他来了。

    “我知道。”他默了默,“但你在。”

    “我会一直在金元,而你,应该在南璃。”

    她的话直接了当,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孟西洲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他半张着嘴,在黑暗中深吸了几口,可呼吸到的,却不是空气,完全无法缓解脑海中一直存在着的窒息感。

    “图尔苏部的事,我已经跟父皇说了,想必谢礼已经随着新年礼送去南璃了。”

    “嗯。”

    沈青青转而提到图尔苏部的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是在替百姓谢谢他。

    孟西洲其实没太听她在说什么,他只是在害怕,沈青青什么时候会把手抽走。

    毕竟两人能这样温和又清醒的坐在一起聊些什么,已经很难了。

    “青青。”孟西洲平静唤着她的名字,“对不起。”

    他感觉到指间一紧,随后一空。

    她的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出去。

    “青青,之前的事,我想跟你道歉。”他抬起头,看向她。

    “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已经给了你回答。”她整个人瞬间冷了下来,就像是刺猬遇到了敌人,第一时间亮出身上的刺。

    “我知道,但还是想跟你再说一次,把你丢在桂兰院,让你做妾,又或是……”他实在是没办法说出放弃她选秦二小姐这件事,这根刺早就定死在心头,拔不出来了。

    他深吸口气,“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说过,之前的事不必再提,没有意义。”沈青青的话因夹杂着一股寒风,有些颤抖。

    她不知道,为什么早已被她打造的刀枪不入的心,此刻却因这两句突如其来的道歉而动摇。

    或许是因为他道歉时太平静,太认真,不是在她冷漠斥责后的道歉,也不是在她提到过往之事后说出口的。

    这样没有预兆、没有缘由的一句道歉,反倒是比往日痛哭流涕时的道歉来的有分量的多。

    孟西洲浑身发冷,脑袋已经木的几乎说不出话,他定了定神思,半阖着眼道:“抱歉,一年之约,是我违约在先。当初因为我,你放弃了回家的机会,是我弥补不了的。”

    沈青青蓦地一怔。

    不知何时,身后的庭院里,落着鹅毛般的飞雪。

    “娇玉给的我画册,我看懂了你画的故事。笃定你一定还在这个世上某一处好好生活着,所以我一直在找你。”

    “直到猜想到,你可能是金元九殿下后,我迫不及待的去见你,印证了猜测。”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再见你一面……想看看能不能再跟你靠近一些。”

    “打扰到你,是我太自私。”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卑微到化成身后的一片雪绒,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如今你有父母兄长的疼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我看着高兴。”

    “等这次找到孟棠嬴,我会走的,青青,再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他微微漾着笑意,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头顶上的烛光,也映着心底光亮唯一照着的姑娘。

    沈青青别过头,眼前模糊一片,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哭了。

    孟西洲的悔恨与歉意,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绝望,又或是什么,在压垮孟西洲的同时,也压垮了沈青青铸造起来的铜墙铁壁。

    自以为的坚强,在一瞬间垮塌。

    她看到了阿洲的影子,但她波动的情绪,绝不止因为阿洲。

    她早就没办法彻底剥离两人了。

    这种感觉很糟糕。

    “你能想明白是好事,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如果你因为愧疚,迈不过去这个坎,就当我原谅你了。”

    孟西洲有点发懵的看向她。

    像是没听清。

    “至于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我们最多……也就是见面点头的关系,你也不必再有更多的想法。”

    孟西洲听了,除了保持微笑,已经做不出别的什么表情,但好歹,他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但换言之,面首也做不下去了。

    “你明白我意思?”

    他想不明白,永远都想不明白。

    他已经在这个死循环里深陷,走不出来,也不打算走出来了。

    可他如今能给青青的,只会是她想要的。

    所有的事,她说了算。

    此时两人谁也没看着谁,沈青青不易察觉的快速抹干湿润的眼角,保持着一贯的冷漠低声道:“我知道孟棠嬴在金元,我也一直在派人暗中寻找,但他藏的很深。”

    “是,不过这次暗访,我能不能就住在公主府,先用着面首的这个身份?”

    “……好。”

    “若是要找孟棠嬴,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我跟他还有一笔账要算。”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客客气气说着,抵着唇,闷声咳嗽了两声。

    飞雪飘摇,在孟西洲的发间悄然落下一层浮雪。沈青青看向孟西洲,见他面颊红的有些不自然。

    “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孟西洲已经快感觉不到温度了。

    沈青青心存疑虑,但也没上赶子去问,只道:“你回屋,我已经让人把溥大人接走了。”

    接走了?接到哪儿?

    他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每一句,都是折磨。

    “好,那你早些休息。”

    沈青青从怀里取出他刚刚给她的醒酒药,“这个还没给你。”

    “你拿着,我不沾酒。”孟西洲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你以后也少喝点。”

    沈青青没回答,只把那瓶醒酒药放在回廊的座椅上,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西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内的。

    再有意识时,李炎正在跟在一旁伺候。

    见他醒了,李炎松了一口气。

    “爷,您烧的这么厉害,方才怎么不同那位说?得去找个大夫来瞧的。”

    “不是有霍羡的药么。”

    临行前霍羡让李炎带了各种各样制好的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孟西洲就是吃了发汗的退烧药,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

    “可药不保证对不对症。”

    “我已经好多了。”

    “青青方才说,我们把以前的事说开了,我可以继续住在望乐阁。”

    他抬起手,抵在滚烫的额间,盖住眼睛,喃喃道:“她真的很好,很温柔。”

    方才同沈青青谈话时,他脑袋像是被浆糊糊住了,反应迟钝。如今喝过李炎送来的发汗药后,勉强好一些。而刚刚沈青青的话,也渐渐在他脑海清晰起来。

    她还很大度的原谅了他。

    他们不再是陌生人了。

    从陌生人,到见面点头的关系,这一步对孟西洲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跨越。

    但那句原谅,除了让他愧疚更浓外,再没了别的感觉。

    “当下之急,先把孟棠嬴这个老狐狸揪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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