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老管家傅叔

    老管家只知道闭关许久的公子出关了, 寻迹崖的里公子别宫又重新让奴仆进入洒扫,一切都如嫩草破芽,让人有了生机之感。

    独独一处却令老管家头疼,香橡院的夫人并不是很有生机。

    她自从醒来便不言不语, 一人坐在房中。

    脸色惨白, 几欲要去了。

    老管家时常去请示公子,公子一向眉眼如画,秉着贵气, 独独听见他的话时,便皱眉, 皱得很深。

    公子将手中的卷轴放下, 抬眸吩咐的时候, 时常持着的待人亲近的温和也淡了许多。

    “你时常为她烹些糕点, 悄悄置她房中。”

    公子拿起一需笔墨顿了顿,唇角苦笑, 像是想到什么, 有嘱咐了他一句。

    “她爱食些甜的,你遣人为她常常做些糖人。”

    老管家作揖行了礼, 应道“公子......不去看望夫人吗?”

    一阵风顺着小窗吹了进来,吹拂窗外一朵小桃夭,晃晃荡荡落在公子胥玄色锦袍上。

    他有些怔住,拿起这朵娇嫩的桃夭,轻笑两声。

    “傅叔,在寻迹崖待了很久了。”

    老管家有些诧异公子回问这话, 还是依实答了“龄生公子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奴便在寻迹崖了。”

    公子没有答他的话,他已然习惯了。

    公子时常来了兴致问问他,便又不再追问下去。

    公子心中装着事,被困了许久。

    他瞧得清清楚楚。

    老管家轻巧退出房门,便将门闭上,朝着小厨房去,嘱咐厨娘为夫人做些糕点。

    公子辟谷许多年。

    公子的别宫本是没有烟火气息的,这别宫中的奴仆也仅是在外院进食。

    小厨房是公子嘱咐为夫人开辟的。

    公子说,夫人喜欢甜,不喜欢苦。

    老管家等了片刻,厨娘的手艺十分好,刚出蒸笼的糕点,一个个精巧得很,与山下凡世的出名糕点也比得。

    厨娘有些不舍,多嘴问了一句“管家,夫人日日都不食,还将这吃食打翻一地,真的需日日送吗?”

    他瞪了一眼这厨娘,虽觉得她说的确实也无假,还是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顿。

    夫人便是夫人,哪里轮到他们这些人置喙。

    再者说,公子每每听闻夫人将吃食打翻一地

    ,还能答上一句“她有力气便好。”

    这大抵便是这吃食的作用。

    公子怕夫人便是连动一动也不愿了。

    这厨娘许是他时常好言说话,也不恐,竟然壮起胆子顶了一句“夫人也不顾公子,哪里是个夫人的样子,公子日日都宿在书房,哪里还像对夫妻。”

    老管家脸有些变了,这别宫中院落说少也不少,可公子偏偏将自己的寝殿让给夫人住,自己夜夜宿在书房,从不去寝殿。

    二人正如这厨娘说的。

    一丝夫妻情分也无。

    他还是沉声呵斥了厨娘,避免她再嚼舌根子。

    但,这些话,他确实听了不少。

    公子没有任何不悦,他们这下人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管家端着糕点与一串厨娘方做好的糖人,想着公子的话。

    公子说夫人喜欢甜,不喜苦。

    他却还是吩咐少放些糖。

    糖若过多了,下次,便难得尝出甜了。

    这甜,需得一点点加。

    厨房离着香橡院并不远,他一个老者走了不过百步便到了。

    一只脚,方踏入殿门。

    “砰!”

    “刺啦!”

    皆是瓷器与桌椅被摔坏之声,老管家手抖了抖,心中掂量着。

    夫人.......力气果然十分大。

    “怎么了?”一声男子询问从他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便瞧见一声挺拔蓝衫男子持剑,眉头拧到一块。

    “季公子。”原来是夫人的师兄。

    季公子点点头,手中的剑果真是片刻不离。

    此刻季公子到此地,应当不是单单为了问他怎么了。

    他说“季公子,夫人心中大抵不爽快,便砸了些东西。”

    季公子面上一凝,握住剑鞘的手,蜷了蜷“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声。

    转而盯着他手中的小食匣,伸出手道“给我,我去看看她。”

    老管家想着夫人的师兄去,或许会让夫人进些食。

    便将手中的食匣递给季公子。

    望着季公子踏入院中的背影,他有些恍惚。

    公子曾经......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眼角有些湿润。

    屋子里果然静了下来,他便候在院外,只等着季公子出来。

    好问一问夫人今日可进食了。

    老管家等了许久,院中发出撕心裂肺哭喊,女子低哑声音断

    断续续从院中发出。

    “是他.......是他杀了他对不对?”

    “我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他骗的他?”

    ......

    在许久,这啜泣声便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但,夫人总归还是开口说话了。

    一连已经月余。

    仅有这一次季公子来,夫人才开了口。

    院子中的禁忌打开了,季公子一身的糕点渣,挂在衣角。

    季公子没有反应,神情严肃,便似方才见了个疯子一般,不恐惧仅是觉得有些悲凉。

    起码在他眼中瞧见的样子,便是这般。

    季公子将手中的饭匣子递给他,他伸手去拎的时候,确实空了。

    但这糕点应当不是夫人食了,应当是......

    老管家仔细打量了季公子,心中猜测不错,应当是都到了季公子身上。

    他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夫人还好?”

    季公子许是想起夫人方才的模样,冷哼一声。

    “哼,她好得很,简直是被那梦罔住怨念痴狂了。”

    怨念......

    他不知夫人究竟有何怨念,她......分明.......

    方才听到夫人口中的话,似乎是在乎的人被害了。

    可.......夫人分明是喜欢公子的,哪里还有在乎的人呢?

    起码他是这样认为。

    季公子冷着脸便去了公子书房,也不等等他这个腿脚不利索的老管家。

    季公子这些年果然还是一向的我行我素。

    等他不紧不慢追到公子书房时,季公子似乎已经与公子说完了,脸却越发臭了。

    握着剑鞘的手一个劲颤抖,季公子摔了一扇门,走了两步气不过,在书房门口止了脚步,转过身朝着屋内的公子吼道。

    “你便接着编!你瞧瞧她能不能为杀你修道成仙!”

    “疯子!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

    季公子走得十分利落,未等他开口行礼,季公子便臭着脸走了。

    他瞧出来,季公子应当是十分气的,起码出院子的时候,那只手还在气的抖动。

    他从那剑鞘利落刷拉声响便听出了。

    做下人的本分便是将瞧见的当做未曾瞧见的,他能在这寻迹崖呆了上百年,心中始终遵循这一条。

    书房里静悄悄的,被季公子砸响得门因得用力过大了,竟弹开一指缝隙。

    他晓得公子心情并不好,自从香橡院的门

    被设了禁忌之后。

    一切都不太好。

    夫人不好。

    公子亦然不好。

    老管家提着食匣站在院外站了半日,他瞧着院中那颗桃树,桃夭嫩粉恰似姑娘的娇羞的面容,偶然一阵小风寻来。

    桃夭便敛了羞,大方落入草眠。

    书房内响起一声轻咳,还有握着杯盏颤抖磕在桌角声响。

    他听的,十分清楚。

    公子不好,哪里都不大好。

    等那阵咳嗽声止住,他才提着食匣进了书房,房中倒是没有夫人房中凌乱,仅是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罢了。

    且只碎了一个,这样狠劲的力道,应当是季公子摔的。

    公子,从不曾摔过东西。

    公子,一向克制的紧。

    他提着食匣上前“今日是季公子带食匣给夫人,季公子拿出食匣递与我时,那食匣已经空了。”

    食匣空了,可糕点并未曾进夫人腹中。

    公子颔首,如玉的面容有些惨白,衣角粘了些许茶水。

    默了半晌,公子才开口“她......可有说了些什么?”

    老管家微微一怔,还是如实答了在房门听见的话,只是他语气平稳远不及夫人句句惨烈。

    “夫人说‘是他.......是他杀了他对不对?’‘是不是......是不是他骗的他?’,离的远,奴便只听到这两句。”

    这书房中又默了许久,他几欲能感受到公子微皱眉头的悲凉。

    夫人口中那个“他......”究竟是何人。

    老管家立身候在那,瞧着公子的模样,于心不忍。

    想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公子,若是有心结,说出来不是更好些?”顿了顿又道“总比这般.......互相折磨......好些。”

    公子与夫人在他眼中,何止互相折磨。

    公子将夫人囚在香橡院,将自己囚在书房。

    这郁结.......

    大抵是孽缘。

    公子没有答他的话,只是照旧吩咐他明日送些糕点,要甜。

    日子莫约过了三日,明日便是其余四道的门主照例来寻迹崖讨论五道比试之事。

    公子难得出了一次书房,径直去了崖顶的竹林,回来的时候衣袖有些勾丝,锦月的细线被勾出,他上前想为公子理一理。

    公子却将袖收回身后,手拢在袖中。

    “回去再理。”

    一路便将手掩在袖中走回书房。

    老管家在房中为公

    子更外衫时,才瞧见公子一路藏在袖中的手握着一根竹簪。

    簪子上的香橡花刻得栩栩如生。

    老管家一时滞住,手拂在公子的衣袖上。

    公子瞧见他愣住,下意识将手中的簪子完全掩在掌心。

    他回过神,眼角有些泛红,抹抹眼角,站起身“龄生公子也雕过这簪子,奴一时瞧见有些触景伤情了。”

    他想起公子十五岁才被接回寻迹崖,那时龄生公子已经不大行了,每日都强撑起身去山崖的竹林,日夜雕竹簪。

    雕的也是这一朵香橡花。

    那花栩栩如生,因得花蕊滴入了龄生公子的心头血,故而每一根都宛若真蕊。

    公子恨极了龄生公子,从不去看他,也不与他说话。

    龄生公子大抵也不愿见到公子,许是公子........生的与那位.......太过相像了。

    龄生公子去时,便嘱咐他,将那些竹簪都与他一道埋了。

    所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瞧过这簪子了。

    老管家抹了眼角,有些哽咽“公子这簪子是要给夫人吗?”

    公子拿着簪子,眉眼难得舒展开,玉冠衬得面容如谪仙一般。

    “嗯,今日是她的生辰。”

    公子伸出手,摊开掌心递与他“你今日将它送去。”

    温润的掌心躺着一根碧色的竹簪,香橡花蕊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他摇摇头,并没有接过公子手中的簪子,抬眸望着公子“公子应当亲自送给夫人,而不是奴去送。”

    公子闻言默了默,便不再提。

    他晚些,见到公子出了书房,方向是朝香橡院去的。

    他因急着出别宫打点明日迎接其余四道门主相关事宜,只瞧了一眼便离开。

    心中却盼着今日之后公子与夫人能缓和些。

    毕竟夫人曾是那样喜欢公子,为了公子能够连命也不要,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他始终是想不通的。

    第二日,一切确实都不一样了。

    香橡院的禁忌被打开了,公子却未能参加五道比试的商讨。

    据说昨夜寻迹崖进了刺客,用利器狠狠刺了公子。

    他急忙赶回别宫,瞧见公子一身白衫倚在塌边,乌发散落腰间,温如皎月的面容黯淡下来。

    公子垂着眸,手覆在衣角。

    等他进来,轻声问了一句“她.......还在寻迹

    崖吗?”

    她?

    应当是指夫人。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年岁大了,公子分明说将香橡院的禁忌撤了。

    禁忌撤了,夫人应当不会留在寻迹崖了。

    公子若是想留住夫人,为何又要撤了禁忌。

    他望了望如玉的人儿,跪下道“公子便放过自己,这般折磨下去,公子.......与夫人.......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公子难得没有思考,唇边苦笑,答的决绝。

    “不,不放。”

    他见劝说不下,只好去替公子看一看夫人。

    他实在是想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夫人何故恨公子,恨到用那簪子狠狠扎在公子心上。

    不止扎在皮肉上,是扎在心里。

    香橡院的禁忌确实撤掉了,院中依旧很静,可刚进院中。

    便瞧见一抹白影在院中的树下,跪在泥上,用手挖着泥。

    他凑上去瞧了瞧,确实是夫人。

    只是夫人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他不免轻叹,这二人果真是,相克。

    一人有了生气,一人便气如死灰。

    “夫人,可需要奴帮忙?”

    他方开口,女子便抬眸佞气十足望了他一眼“不要叫我夫人。”

    冷冰冰的话,让他有些尴尬。

    缓缓蹲下身,瞧着女子用手扒了一下午的泥,挖了能躺一整个人的大小。

    才站起身,从袖中那处一根碧玉簪。

    “嗒!”丢入泥坑中。

    他瞧着风将夫人衣袖吹拂起来,总害怕夫人下一刻便要跃进这泥坑中将自己埋了。

    他迟疑片刻问道“您......要埋什么?”

    夫人望着土中沾染泥尘的碧玉簪,眼尾泛红,面色惨白。

    夫人没有答他的话,将这泥土又盖了上去,过了许久.......月色都散落一地,这树下硬是被夫人堆出一座坟冢。

    夫人侧身问他“给我一块木板。”

    他找来了木板递給夫人,有些好奇夫人究竟要为谁立冢。

    只见夫人将食指放入口中咬破渗出鲜血,月下,静的紧。

    指尖摩挲在木板上勾勒字形。

    一笔一划.......

    他细细瞧去面色越发凝固。

    木板上刻着........

    夫君竹笙之冢。

    她......

    老管家额间冷汗落下,走出院中,走了半路,踉踉跄跄坐在地上。

    *

    世人皆不知寻迹崖公子胥。

    字,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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