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揽月台的戏

    天山城出了个戏痴, 是司马氏族的幺女儿,这个幺女儿生下来,上头就有五个嫡出的哥哥,自小便被养得精细了些。

    司马玉百日抓周时, 什么也没抓, 只是晃着小小脑袋盯着戏台上的花旦咿咿呀呀的与着一道哼哼。

    这五个哥哥唯一对这唯一的妹妹,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晒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时时刻刻十支眼睛倒是盯得细了些, 瞧着这小娇儿什么也不抓,只撅着小屁股, 爬到了戏台上, 拽住了那花旦的衣袖。

    花旦一怔, 转而便由着她扯住那一袖, 口中只唱到:“晓莺蹄月画楼前~~~绣被余温尚恋眠~”

    司马玉听得入了神,抓在手中的衣袖轻轻一松, 那花旦轻巧一收, 指尖眷恋拂过鬓边。

    “春呀~~睡~方回咦~~人~倦意~呀呀~~”

    大袖轻轻一甩,朝司马玉手中拂去, 薄薄一层纱袖盖在她手中。

    “梳妆~~妆~呀呀呀~~待下,水晶帘~~~”

    司马玉小小的眼眯成一条缝,小小的脸蛋不住的乐呵,唇角衔了一传银丝,顺着滑落在花旦的长袖上。

    那花旦含笑瞧着坐在地上的司马玉,亦喜亦嗔的神情, 迷得小司马玉流了一地的口水。

    由此也奠定了司马氏族的幺女儿是天山城戏痴,这一大街小巷都晓得的轶闻可信度。

    “祖师叔!我今天就不回来吃饭了!”

    “唉~只剩我这么个老头子孤零零的没饭吃.....”

    “我给你做好了,就在炉子上热着呢!”

    女子说完之后一溜烟的,朝着天水城最繁华的揽月台去了。

    “咦?这就是你那传说中的祖外甥徒弟?”这女子面若圆盘,琯了个及其拉紧头皮的发髻,整个人瞧着十分“质朴”。

    季玄薅一薅胡须,捻一捻指尖,猛地瞪眼“这位姑娘!你今日可是有一场桃花劫!”

    女子一愣,圆润的脸颊渐渐浮上一层淡粉,垂着头细声问道“也.....不知.....是在何处?”

    天晓得她又多饥渴!难得攒了笔银子找这天山城中号称“赛半仙”的道士季玄卜道卦,这次若是再遇不到真命天子,她便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

    想到这小泪花就不停在眼眶打转,终于终于!!!

    季玄又作势掐算了一翻,再睁眼时,只瞧那女

    子身后站了个执剑环抱的男子,一袭玄色锦袍,腰间束起,挂了块白脂凝玉,高束乌发,神情低沉瞧着他。

    “哎!这位姑娘,你身后那便是你的命中注定之人!”

    说罢,衣袖一卷,卜卦摊子也不收,撒腿便跑。

    季凌棠执剑就要追上去,奈何还没迈开腿,衣角便被人扯住,他低头一望,眼见这圆脸姑娘瞧她瞧得神情略有暧昧。

    眉头一皱“这位姑娘,请你放手。”

    圆脸姑娘一见自己这命中注定的男子竟长得如此姿色,还暗暗将他与揽月台的那位花旦公子比较一番,觉得也能相恒一二,这么一想更不会放手了。

    “既然你是我的桃花劫,那这劫......”女子眼角微微上扬三分,目光与季凌棠一触,又流连辗转一番。

    季凌棠一向没什么好脾性,见好话说过不听,抬腿就是一脚。

    “我!也!就!渡!了.....”含在嘴边的话才说出,顺着季凌棠这一脚在空中荡漾出颤音。

    姑娘正正踹到了十米开外的米铺子的木槽,坐了个正着。

    惊得一手麻布袋一手木勺的伙计,连跳三尺之外。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男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咚!”木门被结实的踹开,丝毫不拖,利落得连咯吱声也不带。

    季玄像到季凌棠来得快,却没想到他来得竟然这样快,手里掂量掂量今日赚到的灵石,小心翼翼放在怀中。

    咳嗽两声出了屋子,摆了个严肃的神情“我说玄外甥,你能不能和蔼点,长辈家的门是用脚踢的吗?”

    说罢两个胡子都挑起来,试图带动些威压。

    季凌棠没接他的话,一步两步离他越发近,他一个没站稳,坐在长板凳上,结结巴巴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哐当!”季凌棠将剑拍在桌上,漆黑的眸子一瞟。

    季凌棠:“你,告诉乌娩什么了?”

    季玄缩缩头:“我.....我告诉她的事多了......我哪晓得你说的是什么?”

    “你告诉她,女子要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可怜的小木桌又被拍得巍巍颤颤......

    季玄选择装傻“我这不是说书的时候,她自己站那听得嘛,然后回来请教了我一下,我以为她.....少了那两魄,就不大懂得......”

    越说越心虚,他何止是

    提了两句,好不容易有人来请教他如此哲学性的问题,他就从两千年以前一直给她细细讲解到了如今,想来她也是颇有收获,竟然季凌棠这家伙也知道了。

    季凌棠从衣袖掏出一封信丢在桌上,冷冷瞥了他一眼。

    “自己看!”

    季玄耸直了肩,看就看!哪有人像他当祖叔父当得这么窝囊的,被一个小兔崽子揪着走。

    将那信封展开,越看越心虚,越看越把肩缩起来。

    师父亲启:

    昨日我与祖叔父探讨关于情爱一说,祖叔父教导我一二,我感受颇深。

    今日上街的之时,我在揽月台看见花旦公子,便只觉一颗滚滚炙热的心都被他掏了去,如今想来这便是情爱。

    既然如此,师父大人。

    我大概快要成婚了,便请你来天山城为我操持婚事。

    季玄展开信纸的手抖了三抖,他可没教她这么.....这么.....见色起意......

    *

    揽月台在天山城一向都是担起大梁戏台子,又或者说因为天山城的司马氏族有个戏痴,才为她一人修了个大台子,就搭在天山城司马玉独居的一处别院外。

    往日皆是不给外人瞧的,只有这中秋佳节,才会开放连着唱上五天。

    乌娩啃着鸡腿,想着昨日写的信,不过临城而已。

    今日师父应该就能到了.....想着师父与这司马玉有婚约,这样一来帮她与司马玉养的那位花旦公子牵个线,应当算不得是个问题。

    她越想着越觉得胸有成竹,似乎已经在幻想成婚之后花旦公子日日唱戏与她听的场景。

    又咬了一大口鸡腿,嗯~真香!

    “乌娩!”

    一声从天而降的怒吼,差点让她呛了个措手不及,扭头一望。

    那不是王家的小翠吗?到了年纪还嫁不出的老姑娘,唉~瞧瞧她再瞧瞧自己,好像也是一样嫁不出去,她就收敛了自己的脾性,温和了些。

    “哦,小翠呀,什么事?”

    “什么事!你还敢问我什么事!”王小翠一瘸一拐,满脸怨气朝着乌娩而来。

    赫然一张大脸盘凑过来也着实是让她需得缓一缓。

    乌娩想着也没欠她钱,怎么就一副欠了她几辈子银钱一般。

    “我与你又不熟,你作甚这般盯着我。”

    “你祖叔师父居然敢骗我!”王

    小翠一开了话茬,就停不下。

    “他偏了我所有的钱,还骗我有桃花劫!害我被别人一脚踹到米铺里!”

    这三吼,是乌娩招架不住的......

    她将鸡腿三下两下啃完,抹了抹嘴角。

    “我想你确实是有桃花劫的。”乌娩一本正经,她本就生的一副神仙模样,却不晓得为何还是少了些特有的韵味,但扮一个算命的还是绰绰有余。

    开始她的胡编乱造“我观你相貌而言,确实是有桃花劫,且这劫还十分激烈,莫约是个极为俊俏的公子。”

    世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小翠自然也不是意外,虽然是还有些怀疑,却还是带着三分期望问道“你说的真的?”

    见鱼儿上钩了,乌娩从袖中扯出一方罗帕,将它递给王小翠。

    “你看,这方罗帕可有哪里不同?”

    王小翠从乌娩手中接过罗帕,只瞧见洁白一片,只有下角绣了个不知晓什么东西。

    摇摇头“这是什么?”

    不知道才对!乌娩也不知道自己绣的是个什么鬼,稀奇古怪就绣了这块罗帕,罗帕上绿油油的一坨到底是个什么?

    “这是那公子给你的定情信物。”乌娩神情凝重,眉却微皱。

    摇摇头“可惜啊~可惜啊~”说罢就要去将罗帕收回。

    王小翠一听定情信物,心中一喜,抓住这方罗帕,死活不肯收手“可惜什么?”急急追问!

    乌娩抬头望见揽月台就要开锣了,随便道了句“可惜时间不对!那公子穿了见青衫,腰间别了串铃铛,在揽月台后面那片池塘边等你,你要再不去可就错过了。”

    一双眼盯着揽月台生怕错过了花旦公子,王小翠见她说的详细,迟疑片刻又问“你可没骗我?”

    “你再不去!那公子可就成了别人的桃花劫了!”

    锣鼓敲响,揽月台上那人着了件大红翻缎戏袍,举步窃窃,面含羞容。

    是花旦公子!这一场唱的是洞房!

    乌娩一脸痴样,挣脱王小翠的手,三两下挤入台前。

    王小翠低头瞧了乔这方罗帕,竟开始随着乌娩方才说的话,开始幻想她命中的桃花劫该是个什么模样。

    不知不觉走到揽月台后的池塘边,一颗心都要跳脱出来,这次再不能遇见真命天子她就回家随便挑个人

    嫁了。

    揽月台上步步生莲,唱腔绵延无尽,月色撒满了一地,声音悠扬,入耳只觉甚不足。

    好似流荧扑面,又似炙热旭阳,总之乌娩心之滚烫。

    台后塌椅上躺了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一头乌发垂满了软垫,她也着了件大红的衣裳,口脂抹了些点缀,才显得气色好些。

    地上跪了一地的仆人,皆垂着头,抖动肩膀啜泣。

    塌上的女子年岁不大,却是将离世模样。

    司马玉微微闭眼,瞧见梦中一青衫男子,站在那处,她朝前走了两步问道“公子,你可知道天云城怎么走?”

    时九卿今日要唱戏,她却是不能缺席的。

    那人没有转身,只轻声道了句“司马玉,你可是爱那戏?”

    “自然。”她没有丝毫的迟疑,她爱戏如命,这一辈子只想听戏。

    “那你可爱唱戏之人?”那人又问道。

    司马玉迟疑了,她说不清,她爱那场戏,也爱唱戏的角儿,却不知道是否爱那唱戏的人。但她只迟疑了三瞬,点点头。

    发现身前的人可能看不见,她急忙道“我爱的,我爱时九卿。”

    “那你便回去找她.....不要再游荡了......”身前的男子只轻轻拂了拂衣袖,她耳边听见一串清脆铃声,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竹笙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蓬莱仙岛了,他每一夜都会去无妄仙门的世蕴殿上,站在那瞧一瞧偌大的蓬莱仙岛,却始终没有廖无眠的身影。

    他一开始只觉得人死了便死了,瞬间的疼痛只是短暂的,且这样的痛也并不会让人死。

    但错了,他开始回想关于那人一切的事,他甚至跑去万年寒池泡了一夜,总想着她是不是会回来救一救她。

    但没有,十年了,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神魂。

    唯一的两魄还是他从那和尚手里抢来的,连魂也没了,只有两魄又有什么用。

    时九卿告诉他,若是能帮他塑一个司马玉出来,便将天山上的浩渺之烟给他,一开始,他是不愿的。

    他想要的人都死了,凭什么要帮别人救人,他并不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

    时九卿却说,浩渺之烟可以重塑神魂,只要拿到就有片刻的希望。

    他想试一试,起码想有个希望......

    替司马玉织梦后,他瞧着月

    色,听见台前时九卿的唱调,才想起今日原是中秋节。

    那时的中秋是在牢中,他第一次尝到那引诱魅惑的墨痣,趋之若欲,他以为自己是真的欢喜她,想来不过是被稚下了诅咒的沧澜寒珠在作祟。

    可.....为何她都死了,这样强烈的痛感并没有缓解,却像陈酿越发浓郁。

    王小翠扯着这条罗帕,纠结半天,池塘边空无一人。

    她既觉得被乌娩骗了,又觉得再等等,可能还有希望。

    中秋的风吹的十分激烈,尤其是这水边,风才吹来半晌,她已经觉得自己小身板子顶不住了。

    一溜神,手里的帕子被这风吹跑!

    “哎!我的心上人!”王小翠一面跑一面喊,奈何两条小短腿追不上这罗帕的步伐。

    竹笙不过走了两三步,觉得揽月台后池塘边十分清净,不过一个拐弯,一方丝帕连带着风滚到了脚边。

    他十分不悦,见到罗帕便觉得心烦,打算将它踢到池水中。

    丹狐眼一愣,用术法止住了罗帕的险境。

    手一抬,罗帕落入手中,他竟不自觉开始颤抖,罗帕上.....绣的......

    王小翠追了半天,气喘吁吁只觉得实在跑不动了,要不就算了,可心里想着她的姻缘,还是拖着脚步走了两三步。

    只见一青衫男子,手里拾了块罗帕,她再定睛一看!

    腰间还别了串铜铃!

    天呐!还真被乌娩说中了!她的桃花劫.....

    眼看那男子离她越走越近,越近她便越瞧清他的容貌,果真是俊琅非凡,简直比女子还要美。

    那男子伸出手拂了拂她眼下的痣,便连手都在颤抖......

    王小翠不晓得这公子什么癖好,不过城里的人都说眼下有痣就是大凶之兆,所以到现在没嫁出去的只有她和乌娩两人了。

    掂量如今这情景,看来......嘿嘿.....她王小翠可要先行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戏曲部分引用了越剧《碧玉簪》,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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