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紧张

    夜晚的寒风一阵一阵, 天艺剧场行政区的灯光亮如白昼。

    陆熙年却僵硬地站在门口，他的手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再也不敢动一下。

    屋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切磋交流写相声。他们谈的不亦乐乎, 根本没察觉到门外的某人正在风中凌乱。

    林桥喊林晨晨为爸爸，晨晨也对作品指指点点, 说的观点都十分专业。两个人一问一答，语气十分的亲切自然, 好像这才是他们之间最正常的相处状态。

    把稿子修改完毕，林桥随口跟爸爸聊起了网络上的节奏。老实说吧，面对黑粉的泼脏水，她的心情还是有点难受的：“爸, 好多人都污蔑我不走正道, 说我和节目组的导演制片人都睡过。我真想亲自下场怼他们！”

    “你跟那一帮黑子计较什么？”

    林国栋小朋友教导起女儿：“攻玉于石，石尽而玉出；淘金于沙，沙尽而金露。你现在就是被打磨的那块璞玉，也是淹没于沙土的金子。你要记住了, 你走你的道，有你的光明前途。别管他人的口舌之快, 那是他们自己闲得难受。”①

    林桥讨教道：“爸，你当年也被人污蔑过吧？你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林国栋沏了一壶茶，非常大度道：“我没怎么理会那帮黑粉。我家的茶楼比他们的生意红火, 我的女儿比他们的儿女有出息, 我的名气也比他们大得多。上到官方下到津门的老百姓，都认可我林国栋的名号。久而久之, 所有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嗯。我明白了。”

    林桥的好处是：她继承了爷爷的天真，也继承了爸爸的百折不挠。很多事情，只要爸爸说一句点拨的话, 她就一点通透。

    古人云：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②

    与此同时，屋外的陆熙年寒意遍身……他听到了他们之间全部的对话。

    林桥以往熟悉的语气，如今却陌生到了极点。她一口一个爸爸，怎么儿子才是她的爸爸？!他的思绪也混乱到了极点。还有林晨晨小朋友：一个六岁的孩子，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话吗？

    这份怀疑一旦开了头，那么过往的林林总总也被翻了出来。

    外公说过：这孩子唱四大须生非常熟稔，还有一股几十年沉淀下来的韵味。可这几十年的韵味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说相声的口气也非常到位，还拥有极强的控场能力，每次都能把观众留下来。这难道是出生就带来的天赋吗？

    至于那张口就来的“文夕大火”和“长沙沦陷”，完全超过了一个6岁孩子的认知范畴吧？

    诸多的细节，如同蛛网一样细密接连起来，仿佛一张天罗地网从头盖下，把他牢牢罩在其中。

    陆熙年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可以对看不惯的林文熠杀伐果断，不惮于用最强硬的手段让他滚开消失。可面前的林家母子，他怎么敢往坏处去想？

    即便如此，他的脑海中还是不自觉冒出一个想法来:难道林晨晨不是林桥的孩子，而是她的爸爸？本名叫做林国栋？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二十多岁的女儿，6岁的爸爸？

    难道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可他们是谁？

    为什么父女关系变成了母子关系？！

    如果他站在旁人的角度去考虑，顶多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议。眼下的情况却不一样，桥桥是他的女朋友，晨晨将来可能是他的“继子”，都会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

    现在……有什么伦理范畴被打破了，连世界观都在重新构造。

    他忍不住去想那些最可能的答案，可又不敢去深入思考这个伦理悖论，只害怕真相比自己的猜测还光怪陆离。

    到时候……桥桥和她的孩子，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又该如何自处？

    ……桥桥，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喊自己的孩子叫爸爸？

    你和晨晨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们究竟是母子还是父女关系？

    “爸爸，这么晚了，陆师哥怎么还没来接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屋子里，林桥正托腮思考陆熙年的迟到原因，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坐在家里用上餐了。

    听到这句话，陆熙年这才如梦初醒，他匆匆离开了行政区，刚走到拐角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愣了愣，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直到五秒后，他才按了通话键。

    “喂？”

    他压抑着上涌的情绪，尽量平和地问道。不管怎样说，她都是桥桥。

    林桥感觉不太好意思：“师兄，你今晚过来接我们回家吗？”

    女朋友用满含期待的小语气问询自己，陆熙年心中一动，一句“我马上过来接你”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寒风一吹，眼前的迷雾散开，他的理智立即清醒了过来。大脑里思绪混乱，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她，现在不是见林桥的时机。

    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今晚我在公司加班，你和晨晨先回去吧。”

    “好叭。”

    林桥也没在意，毕竟她的男票是出了名的加班狂魔。陆老师要是不认真工作的话，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积攒下了十多亿身家。所以偶尔加点班也没什么。

    她也不能天天粘着陆老师，那样太过依赖彼此的男女朋友关系，并不是他们两个最理想的相处状态。

    ***

    只不过林桥也没想到：陆熙年这一加班，就是连续10天都没见面。

    搁在其他热恋人士的身上，情侣之间如果10天不见面的话，就是天要崩地要裂。感情的道路上出现万分的坎坷，能开启许多虐文小说的情节。

    但这件事放在林桥的身上，这些狗血的虐文桥段根本不会发生。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忙的根本没时间去深入思考：最近陆老师在闹什么变扭呢？为什么不接我下班呢？

    一方面，歌曲《湘伶》的热度正在持续膨胀。各路电视台的采访像雪花般飞过来，把她白天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虽然不是娱乐圈的艺人，但目前肩负着“天艺剧场”当家人的职责，每次上采访节目的时候，总要宣传一下自家剧场吧？总要给大家介绍一下接下来的新节目吧？

    所以这几天，她的日常行程就是：早上去电视台拍完一档采访节目，时间都到下午了，再化个妆去其他的片场。而如何在接受采访时，穿插天艺剧场的广告语，本身就是一门语言技巧——

    “谢谢大家对《湘伶》这首歌曲的喜爱。很多网友问我什么时候出专辑？其实我只是天艺剧场的相声演员兼负责人，目前没有往流行歌手界进军的打算。也希望大家能来天艺剧场支持我们的演员和原创作品。”

    “这首歌确实是我的原创作品，写作的意图是纪念为国捐躯的湘剧前辈们。这首歌从编曲到作词的整个过程，也离不开《梨园》节目组和陆老师的支持。”

    “往后，我会在天艺剧场里演出更多的原创作品。主要以相声新编剧和戏曲为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原创作品！”

    通过这样的口头宣传方式，她再次给天艺剧场拉了不少新客。短短一周之内，天艺剧场的官方微博关注量从80万上升到了130万，终于跨进了百万人气大关。

    目前，这个微博关注人数已经和北京第二大相声剧场“南思斋茶楼”肩并肩。但和北京第一大相声班子“京津相声大会”，还有100万的粉丝量差距。而后者，就是一直给吴门弟子穿小鞋的传统相声势力大本营，也是天艺剧场的死对头。

    这一步步的人气积累，走的并不容易。好在，她到目前为止都是步步为营，没有辜负了陆老师的信任和重托，也给天艺剧场挣了面子。

    说完了白天的工作，再讲讲她下班之后的工作安排：训练肖壹文和罗江辉，让他们找准自己的艺术定位。一个耍帅卖坏，一个搞“一言致死”型的捧哏风格。

    回到家里，她还给相声稿子润色添笔。这样24小时无缝衔接的工作安排，才是她目前的日程，哪里还有时间伤春悲秋呢？

    所以林桥总结出一个经验来：小说里一天到晚都在谈恋爱的明星们，那肯定是不太火的明星。

    因为火的明星，一定都把黄金时间放在片场和节目录制现场。能和男/女主角整天泡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明星，那肯定是三线以下的路人甲。

    因为他们的工作太闲，才有时间搞那么多幺蛾子，整什么花边新闻。

    这个道理就跟爸爸教的一样：好的相声演员一定都在舞台上消磨时光，哪怕是下了舞台，也是在后台充实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把时间都放在消费娱乐上，拉着狐朋狗友一起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专业演员和业余票友的区别就在这里。

    相声演员没有台上的十年苦功，想去上春晚就是做梦。

    很快，林桥的新作品《我是男团练习生》新鲜出炉。表演者：肖壹文罗江辉。

    说起来，肖壹文本身就有自带的流量，他虽然出道男团失败，不过凭借着那几年的舞台表现，还是在抖音和微博上积累下了一定的粉丝量。加上现在“天艺剧场”的名气正盛，票仓一开，自然能招揽来满坑满谷的观众，五秒就售光了所有的票。

    只不过，观众进了场是她林桥的营销本事。能否留住观众买回头票，就要看这对相声搭档自己的本事如何。

    上台表演之前，林桥再次对他们进行了一对一的指导排练。

    所有的台词都由她来把握过关，确保每个字、每个逻辑重音，都能说到点子上。

    可能有观众会问了：相声演员在后台排练的时候，气氛是不是很热闹？很轻松？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相声表演说的台词多，要进行的互动也多，必须准备十分充分。因此，很多相声大师台上是开心果，台下就是一板一眼的老学究。

    作为相声演员，他们只把喜庆欢乐留在了舞台上，而私下里，他们对于语言艺术，对于舞台表演，都有着极致的追求。

    林桥就是如此，肖壹文罗江辉排练的时候，她全程板着脸，连一句好话都没说过。

    “这个字读错了！重新来一遍！”

    “这句话逻辑重音不对，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后天这个时间点，别把主语读的那么重。”

    “你们两人的站姿不对。逗哏站在台子外面，面朝着观众，捧哏45度侧身看着逗哏，把一半的目光放在台下。”

    林老师在后台很严厉，和平常的她根本不一样。只要把眼光聚集在相声专业上，她就是林.霸道.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桥。这就是严师出高徒的指导画风。

    这对美男搭档被她调.教了整整一周，也是累的气喘吁吁。

    直到上台表演前，肖壹文都紧张不已，口中还在默默念叨着每一句台词。

    这时候，林桥开始教肖壹文放松下来，具体来说就是：“你只需要关注前面几排观众的反应就好，就当他们是你的亲戚长辈，你是个晚辈，给长辈们说个相声逗逗乐。”

    “那后排的观众呢？”肖壹文虚心请教道。

    经过了这么几天的折磨，他对老板娘是佩服到不行。

    林桥大言不惭：“后排的观众买的都是便宜的票，就算他们骂你，你也听不见，所以只要忽略他们就行。”

    肖壹文、罗江辉：“……”

    感情买前排票的观众好处就是：骂你的话，舞台上的人听得见？！

    ***

    做完了相应的心理辅导，林桥也要趁机跟肖壹文拉进距离，让他表达一下自己的内心感受。

    毕竟只有更了解肖壹文的情况下，她才能为他创作出更多的好相声。

    “我觉得我很幸运。”这是肖壹文的心里话，也是他的自白书：“如果没有天艺剧场拯救我的话，我可能要走极端来逃避天价解约费。比方说去吸.毒或赌博，把自己的名声搞臭，或者身体弄垮掉。这样的话，双鱼公司才会放过我一马。”

    他算见识到了娱乐公司的不要脸程度。

    归根到底，娱乐圈的练习生就像是一茬茬黄花菜。公司原本承诺的各项待遇，其实只兑现了10%都不到。

    而上综艺出镜露面的机会，自己没有后台都拿不到。公司都给了那些有背景有后台的新人们。

    甚至合同上120万的解约费，说翻倍就翻倍到了三百万。这是要把他的青春全部毁掉，要把他往死路上逼迫。

    他家境普通，哪里能拿出这么多赎身的钱？所以那段时间，他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现在，能够有机会逃离那个地狱，都亏了林桥从来没有放弃他。

    林桥叹息道：“你已经错过了4年的光阴，接下来的5年就订在天艺剧场里。我给不了你什么出道的机会，也给不了你什么粉丝团。我给你的机会只有眼前的几千个观众。能不能抓住他们的心，就靠你自己的本事。”

    肖壹文点了点头，林桥最大的好处是：不给他们这些演员画大饼，该给什么资源就给什么资源。她都会把自己的承诺兑现，好坏待遇全凭他们自己去争取。

    其实，身处黑暗中，有人拉了自己一把，旁人无法想象那样的心情。如果，他的青春再有机会回到20岁那一年，他只会选择来到天艺剧场，早点遇见她。

    只不过：“林小姐，你为什么宁愿跟双鱼打官司，也不肯放弃我呢？我有什么值得你青睐的？”

    肖壹文把目光投向了她。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居然让林桥毫不犹豫地上门讨一纸解约书。

    林桥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却那么的坚定自若。

    美人轻轻一笑，似是调侃道:“因为你给我的第一印象，跟我的男朋友很相似。”

    这是她的心里话。都是从小唱戏说相声的男人，肖壹文真的和陆熙年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给她一种“同道中人”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肖壹文却微微把眉宇一挑。林桥的眼波流转之间，他也心随意动。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淡淡失落感：原来美女老板娘林桥已经名花有主。

    只是不知道：那个幸运的男人会是谁呢？

    肖壹文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倒是对演出不那么紧张了，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一会儿，演出要开始了，林桥目送着肖壹文上了舞台，心中也是忐忑万分。就好像目送自己的学生第一次参加比赛一样。

    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陆老师打来的电话。

    “桥桥。”十天没有碰面，陆熙年的嗓音十分沙哑，听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林桥瞬间把心提了起来，却是心疼他的拼命：“师兄，你生病了？你现在还在公司加班吗？”

    “不是，我今晚不加班，我现在坐在观众席上。今晚过来看看肖壹文他们的首次演出。”

    顿了顿，陆熙年有些颤抖道：“桥桥，等演出结束后，我们出去吃顿饭，好不好？”

    “好啊，去哪里你说了算。”

    林桥觉得男票的语气有些奇怪：吃饭就吃饭，师哥为什么要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