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市中心医院老干部病房里。
正午时分，窗外吹起了凉凉的风。陆熙年将窗帘拉上，转身坐在了外公的病床前, 拿起了一把小刀，开始安静地削起苹果。
身边的外公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看着胡宇航发来的视频，一直“哈哈哈”笑个不停——
“你来看看，小宋和晨晨的这出活儿多好！”
“这个包袱抖得好, 宋玙璠这下是演出了路子, 场子从头响到尾。”
“这出本子是林桥写的。她的写包袱水平越来越进步了，也很适合她儿子来表演。”
看了这部《我是最火的弟子》相声，吴灿荣从早上一直夸到了中午。好像林晨晨是他亲孙子, 宋玙璠就是他的亲儿子。至于林桥么，那更是比亲闺女还亲的女儿。
知道宋玙璠和林晨晨的演出很成功，但陆熙年依旧高兴不起来, 他迟疑片刻, 还是说出了那个消息：“外公, 上周杜鹏程去了天艺剧场一趟。”
“他去天艺做什么？”吴灿荣的笑容收了起来。他这场病就是因这个叛徒而生的。
“他去跟沈瑛瑛求婚，沈瑛瑛摔了他送的那把琵琶，胡师弟将他打发走了。”
陆熙年是当天晚上才知道了这件事。杜鹏程为何会这么嚣张跋扈？他很快想通了这个问题：天艺没有主心骨镇场的话, 人心就涣散浮动。早晚还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再这样拖延下去的话，那么天艺剧场的前景很不乐观。
可外公有心脏病, 他也不忍心让老人家操劳。直到这周, 外公的身体好了一点，心脏病没有复发的危险，他才告知这个消息。
吴灿荣想了想，他也明白：天艺面临的局面很严峻, 同行趁着他生病，正在一步步分割相声市场，想要把天艺的后路给堵死。
原本，他想把天艺剧场交到胡宇航的手上，让自己最信任的大徒弟当吴门相声第二代掌门。但通过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慈不掌兵，胡宇航真不是干掌门的料子。其余的徒弟，也没本事操心这么大一个千人剧场。
那么他该把这个摊子交给谁？
谁才能带领天艺剧场渡过眼前的难关呢？
爷孙两个都陷入了苦思冥想，这简直是一道最难解的算术题。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持续多久。
这天是周末，林桥正好带着爸爸过来探望吴老爷子。他们来到了吴老爷子的病房前，一位小护士替他们敲开了这扇门。
笃笃笃三声，开门的是陆熙年，顷刻迎上她的目光，彼此都愣了愣。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林桥和陆熙年打了个照面，她见到他总是脸上发热，心跳加速：“师哥，你也来看老爷子？”
陆熙年心中一动，只是一周不见而已，现在再看见林桥，胸腔中便有些微小的情绪起伏。干脆接过了她手上的水果，帮忙牵着孩子道：“你们别站在外面，进来说话。”
林桥乖乖跟着他进去，林国栋把手上捧着的康乃馨放在床头柜上。看到他们两个过来了，吴老爷子笑开了花，“我刚才还在看你们的新相声，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熙年关心的是：“你们在天艺剧场还呆的习惯吗？”
“很习惯。”
“我妈妈习惯，我就习惯。”林国栋想到了个问题：“只是我们住的地方离天艺剧场太远了，四十多公里，每天来回不方便。”
吴灿荣便道：“那你们搬去我家住吧。我的别墅正好空着没人，离剧场不到800米。”
“搬去您家住？！”林桥眨了眨眼，“师伯，这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和你儿子替我招揽了客人，帮我镇住了那些宵小之辈，还救过我的命，我借给你们地方住，只是举手之劳。”
吴灿荣知道：要不是他们母子出手相助的话，下个月天艺可能就要关门大吉。现在天艺能稳住客源，还能卖出满仓的门票，林桥的新作品要占一半的功劳。
这些恩德，老人家都深深地记在了心中，并且让外孙帮自己报答他们。
林国栋关心的是：“师爷爷，您家别墅里有很多相声相关的书籍吗？”
吴灿荣得意道：“那当然，师爷爷的别墅里有个很大的书房，里面收藏了从民国至今的所有相声唱片资料。就是开个相声博物馆，东西都没我家齐全。”
“妈妈，那我们搬去师爷爷家住吧！”
听到他家有个相声宝库，林国栋小朋友的眼睛闪闪发光，并对女儿发射可爱光波。
林桥：“……”
呕……您老别跟我来这一套。
这六岁孩子的可爱模样也就骗骗别人，可忽悠不了她这个亲生的闺女。想想亲爸挺着大肚子卖萌的那个场景，她简直要吃不下午饭，老人变小孩，真是越来越不正经。
“妈妈!求求你了!”林国栋再次抛出楚楚动人小眼神：你答不答应？
陆熙年也劝道：“林桥，你就去我外公家住吧。”顿了顿，其实他更想的是：“或者去星光大厦住也行。这样方便你录节目，免得剧场片场两回跑，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嗯……那我还是去你外公家住吧!”
她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只是脸皮薄，总要推辞一下才够意思。
于是住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陆熙年跟他们母子一道下楼，顺便开车送他们回去。车上，难得有机会和陆熙年面对面说话，林桥抓紧时间，问了问投毒案查的怎么样了。
老实说，她原本想跟警方说叶成锦可能投毒的事儿，但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光凭区区猜测，警察会为了她的一个“臆想”，去调查一个顶流影视剧明星吗？那绝对是幻想。
所以，她只好拜托相信自己的陆熙年，让他从叶成锦和丁豹身上调查源头。
好在陆熙年也没让她失望，他已经调查到了一些结果，“我得到了一些内部消息，丁豹和叶成锦可能8年前就认识了，当时两人都在横店。”顿了顿，他承诺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
“嗯。我只是替宋玙璠觉得不公平，害他的人至今逍遥法外。”林桥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觉得这书中娱乐圈的是是非非，一点都不比现实的世界少。
听她再次提到宋玙璠。陆熙年不禁想到：她每天都和宋玙璠一起排练节目。她的新剧本也都是给宋玙璠写的。哪怕是作为杜门大师姐，林桥也太过于关照宋玙璠了。
他虽然能理解林桥的古道热肠，可他们师姐弟的关系实在太近，外人看着就是一对情侣，这样传出去也许会产生误会？
陆熙年忽然很在意这件事，他刚想问一问她对宋玙璠的看法，却听林桥没头没脑道：“师哥，我最近看上了一个人。”
此话一出，杀伤力十足。陆熙年开车的手一抖，心神一恍惚，差点握不住方向盘。
林国栋从后座上弹跳起来，差点撞到车顶棚——难不成，宋玙璠和我女儿好上了？!
他们两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林桥和宋玙璠天天都呆在一起，互相产生感情很正常。可两个男人怀揣的心思完全不一样。
林国栋想的是：啊，我家的宝贝女儿终于看上一个好小伙！我明年要当外公了！
陆熙年想的是：宋玙璠已经和林桥定下来了？什么时候？!这么快!？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察觉？！然后大脑开始宕机——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东西？!他是谁他在哪……
林桥却不知道他们两在想啥，只是看完了风景，才继续聊天道：“你认识天艺剧场里唱梅花大鼓的沈瑛瑛吗？”
陆熙年压下心中的诸多思绪，回答道：“我认识，她是梅花大鼓的第四代传人，6年前就来到了天艺，怎么忽然问起她来？”
“我看上了沈瑛瑛，她是个很好的艺人。”林桥托着腮思考道：“我们不是要抢救濒临失传的戏曲吗？梅花大鼓的前景也不好。有机会的话，你让星光请沈瑛瑛做一档节目吧。总在天艺剧场演出，梅花大鼓根本宣传不出去，她需要更好的舞台去展示。”
“……”
两个大男人的心电图停止了大波浪振幅，回归到了平稳的曲线。
“你看中的人是她？！”陆熙年无语凝噎。倒是林国栋早就习惯，女儿就是在感情方面不开窍，他上辈子可都愁着给她相亲。
“当然。”林桥不明所以，“那我还能看中谁？你啊？你人气这么高，也不需要我去推广。”
“……”陆熙年的话再次被噎住。
姑娘，你不觉得“我看中某人”这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吗？
算了，他根本不是林小师妹的对手。
腹黑系遇到天然系，后者只会来一句：亲，我没那个意思，其实是你想的太多了……
下了车到家，林国栋才吐槽道：“你这说话歧义的老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最近看上了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亏你还是个相声演员，嘴上也不带.把门的!”
“那该怎么说？我最近看上了一个女人？”林桥理直气壮道。林国栋拿出老爸的威严来：“什么鬼？！你就不能在后面加一句：我想推荐沈瑛瑛去参加节目吗？”
“也就老爸你会想歪！”林桥叉着腰道。她可是思想很纯洁的好不好！而且现在6岁的爸爸说话根本没有威胁力，就是个六岁的小孩嘟嘟嘴，实在严肃不起来呐!
“哼，没大没小，不跟你一般见识！”
林国栋感慨一下自己老了……不，自己太小了，居然跟女儿吵架都费劲。
***
与此同时。
刚刚分道扬镳，陆熙年收到了自家助理的短信：【陆哥，我找到那个徐嘉鸿的下落了。他就住在北京郊区的一所疗养院里。】
几日后，风和日丽的一个清晨。
陆熙年开车驱往北京郊外，按照助手提供的地址去找这个徐嘉鸿。
他穿过了两个山洞隧道，穿过一条白桦树林立的国道，最后车子停在了一个隐蔽的白色建筑群前。
安康疗养院：这是一家综合性的疗养院，专门接受孤寡老人和残疾人进行社会救助。因为位置太偏僻，门口都没有保安站岗。
他根据提示牌，来到了这家疗养院的图书馆。一进门，便看到这一幕：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书架前，他一边用假肢艰难地单腿立着，一边伸出一只手，去够上层的一本书。
窗外的阳光顺着他瘦削的脸庞流淌了下来，可以看到他脸上攒着细小的汗珠。一个简单的拿书举动，他都做的十分吃力。
陆熙年不禁走向了他，帮忙拿下这本书。书名是：《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陆熙年把书递给了他，徐嘉鸿回过身来道了句谢谢，然后费劲地坐回了轮椅上，将书摊开，放在自己木质的膝盖上。
陆熙年叹息一声，忽然摘下了墨镜，徐嘉鸿瞬间认出了他，足足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这么大牌的明星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徐嘉鸿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您莫非是陆熙年陆老师吗？我看过您的几档节目……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你好，徐先生。”陆熙年不看他膝盖下面的假.肢，以表示尊重，“我来找你，是想就你8年前受伤的案子谈一谈。或许我能帮你找到真凶。”
徐嘉鸿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有个大明星来主动帮他缉凶!
***
陆熙年来找徐嘉鸿的目的很简单：问清楚他八年前是怎么被人打瘫痪的。
把时间往前推八年，当时22岁的徐嘉鸿是北影表演班的大四学生。他想走演技派的路线，就去了横店参加一档选秀节目。
那个选秀节目名字叫《梦想由演技实现》。节目的宗旨也正如这个名字一样，专门选拔演技好的年轻演员推荐进各大剧组，一切成绩都看个人的演技打分。
当时，这档节目有两个热门夺冠选手：北影校草徐嘉鸿和中戏的系草叶成锦。
他们二人都在微博和抖音上有一定的人气，也是公认的颜值最高的男选手。结果比赛开始以后，徐嘉鸿和叶成锦分到了一个队伍里，第一轮就要进行残酷的厮杀。
那时候，导师更看好的是徐嘉鸿。可偏偏徐嘉鸿在比赛期间“遇到意外”，被人打伤在酒吧里。之后，瘫痪截肢的徐嘉鸿被迫退出了选秀比赛，变成个默默无闻的残疾人。
现在陆熙年高度怀疑：徐嘉鸿当年受伤，其实和叶成锦有关系。他能查到这件事，也多亏了林桥透露的消息：丁豹和叶成锦暗地里联手，而丁豹认识黑.道上的人。
说起来，这也是他的一种直觉：如果是叶成锦和丁豹两人携手下毒.害宋玙璠的话，那他们可能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甚至对此种手段已经熟门熟路，当做家常便饭。
于是，他顺藤摸瓜往上排查叶成锦的对家，结果让他知道了徐嘉鸿的故事。
哪怕是时隔八年，徐嘉鸿谈到那天的事，依旧满脸都是痛苦道：“那一天，我跟几个老乡去酒店喝酒。忽然闯进来一批打手，用棍子打断了我的腿，把我扔在后厨关着。等到警察来的时候，他们都说认错人了……”
“打断你腿骨的罪魁祸首呢？”
“据说连夜逃跑了，也不知道流窜到了哪里。”
“所以警察只抓了其他几个打手，以故意伤害罪判他们入狱十年？”
徐嘉鸿闭上了眼：“是的。后来那些人减刑了，据说已经放出来了，我不想提这件事。”
陆熙年点了点头，他大致了解了情况，于是拿出了叶成锦的照片来，“你知道这个人吗？”
“当然知道。八年前我们选秀分在了一组，后来他获得了冠军，拿到了那个警匪片的男主一角，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徐嘉鸿想起叶成锦春风得意的明星生涯，心中都是苦水泛滥：要不是那场酒吧意外的话，这个冠军本来属于自己。
陆熙年再拿出了丁豹的照片来，“这个人，你见过吗？”
徐嘉鸿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脸庞。陆熙年便收起了两张照片，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八年前，其实是叶成锦雇凶打伤了你，而不是打手们认错了你？”
叶成锦，一个对待妻儿都能如此狠心的男人，必定会不顾一切让竞争对手倒下，哪怕使用再肮脏的手段，他也要夺得胜利。
因此，陆熙年判断:叶成锦和丁豹之间，必定已经形成了一个涉黑联盟。
想要扳倒丁豹和叶成锦，他选择从八年前的徐嘉鸿案开始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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