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港口黑手党天台上的事情, 除了几声夜莺般的凄鸣，无人知晓。
当首领室内部被悄无声息地破开，红外线感应到敌人的入侵, 首领室外值夜班的守卫们身上的信号器全部发出红光的警报！
当他们打开繁琐的大门, 闯入其中, 看到的就是空了个圆形洞口的天花板，空气略带朦胧, 角落里是隐蔽的管状装置。他们没有得到任何通知，骤然接触了吸入式的毒/气就头脑发晕, 只来得及按下传递信号的按钮便晕了过去。
这也是麻生秋也对他们的保护。
守卫首领室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职责，却不是他们理所当然牺牲的理由。
一位身体素质最强, 担当过黑蜥蜴部队小队长的守卫在失去意识前, 极力睁大眼睛，寻找敌人的身影, 入侵者早已离去。
他的视线变得黑暗，在意识消散前, 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颊上。
湿润的。
混杂着一丝黑手党熟悉的铁锈味……
港口黑手党首领室上面……有其他人的……鲜血吗……
假如保罗·魏尔伦闯入首领室，所有阻拦的人都会被杀，与其死得毫无意义, 充满了普通人的卑微和无奈，还不如中毒昏迷，让保罗·魏尔伦无视他们，森鸥外那边早就备好了相关的解毒剂, 不会误杀任何一个自己人。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各种无形的信号散发出去，不仅情报部打瞌睡的成员悚然一惊，太宰治听见了走廊外急促的脚步声, 猛地睁开了眼睛。
双人间的另一张床上，中原中也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
学校的生涯磨平了“羊之王”的戒心。
是好事，亦是坏事。
太宰治穿上鞋子，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上门，直奔港口黑手党首领室的方向，撞上了原本在干部办公室与恋人欣赏烟花的尾崎红叶、间贯一。尾崎红叶给中原中也、太宰治安排的休息室就在同一楼层，算是就近照顾，以防有不长眼的家伙暗杀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家人。
太宰治看也没有看他们，利用权限卡，让电梯门关上，直达首领室。
他的心脏随着高速运行的电梯失重。
耳朵轻微发疼。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与谢野晶子治疗好了小时候的暗伤，这样相似的疼痛感是一种童年留下的幻觉，提醒着他，他被最亲近的家人伤害过。
纵然以太宰治的心性可怕，也无法抹去自己的童年。伴随着他的长大，他相信自己会彻底淡忘那些可笑的、荒谬的、愚昧无知的封建家庭，他所生活的环境是那么的开明，支持追求生命的意义，他有什么理由再去记住那些人。
【没有事的。】
【遇到敌人，秋也完全有时间呼救。】
【兰堂先生给秋也留下了保镖，我试探过，对方有很强的危险感知能力，身上的匕首可以窃取他人的力量，可惜无法窃取我的力量。】
【这里是横滨市，是港口黑手党，一切都在秋也的掌控之下。】
【我和中也联手，纵然敌不过超越者，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本部还有留守的森鸥外和尾崎红叶和赶来的大佐、八木下一之流，港口黑手党发生大规模战斗，日本政府也不会完全没有作为，以秋也的人脉关系，我们有不少外援者。】
【如果碰到强敌，我只要破坏人形异能力保镖，通知兰堂先生……】
【如果敌人可以交流，由我来拖延时间。】
太宰治默算着自己要面临的事情，条理清晰，他设定了一条一分钟后发送给中原中也和与谢野晶子的信息，确保能把两个人喊过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冷静至极的。
当电梯门打开，他看到大门大开，昏迷在地上的守卫后，一颗心坠入了深渊。他用最快的速度屏住呼吸，掩住口鼻，飞快地瞄了一眼首领室内部的情况，袭击者是从顶部下来的，没有走正常的潜入路线。
太宰治把解锁本部全部楼层的权限卡狠狠地一刷。
——去顶楼！
停机坪上有直升飞机，麻生秋也最有可能通过直升飞机去羽田机场！
直到抵达顶楼之前，太宰治仍然心怀侥幸，为自己的紧张而耻笑。时间这么晚，外面是庆祝大量耗费资金点燃的烟花，秋也有可能已经坐直升飞机离开了，正在羽田机场陪兰堂先生度过二十九岁的生日。
巨大的探照灯照亮了停机坪。
太宰治所有的侥幸，被天台上发生的坠机画面击碎了。
“秋也……”
造价不菲的直升飞机扭曲得不成型，螺旋桨折断，疑似遭到了重力的挤压，以中原中也的异能力也做得到这样的效果。
没有敌人，没有呼喊，静悄悄的一片。
事情已然结束了。
太宰治的耳朵嗡嗡作响，拔腿往直升飞机挡住的那边跑去。
“啊啊啊啊啊——！！！”
少年还未步入变声期的尖叫划破夜空。
被报废的直升飞机挡住的地方，没有男人虚弱的身影，也没有男人为了家人勉强支撑的笑容，映入眼帘的是分不清谁的碎肉，内脏、残骸，完整的黑西装外套与红围巾丢在地上，血泊之中有着看不清楚字迹的手稿本。
太宰治直面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幕。
死亡并不可怕。
唯独一个人的死亡例外。
太宰治扑向了令人恐惧的残骸，发了疯地寻找什么，最后他看到了一枚佩戴戒指的手指，手指的指甲苍白，带着少许的枪茧，曾经抚摸过他的头发。
他甚至知道，戒指的戒圈里会有“阿蒂尔·兰波”的名字。
这是两人去年结婚的婚戒。
仅仅一年啊……
太宰治跪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空洞，他环顾一圈，没有找到男人的头颅，地上全是港口黑手党首领在本部留下的最后痕迹。
敌人从天空袭击港口黑手党本部。
这个人杀死了麻生秋也，分尸后带走了对方的头颅。
麻生秋也没有反抗。
地面毫无打斗的痕迹，完整的西装是麻生秋也脱下来的，那个人喜欢把红围巾放在西装之上，犹如一种仪式感，代表着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尊严。这些残骸要是有记忆力和推理能强大的人去看，便会发现“异样”的眼熟。
这些残骸的切面光滑，分割却不均匀，碎肉有大有小，手掌的部位较为完整，似乎遵循着某一种固定的方向。
——三十六刀的方向！
——活生生切开了兰堂留给麻生秋也的伤口。
太宰治在失去完整的尸体前低下头，无法再去思考死亡的真相，也不用再去想太多，他的双手捡起染上血的手稿本，上面还有潦草的字迹。
麻生秋也写了一本小说给阿蒂尔·兰波，还没有来得及交给对方。
一分钟过得是如此的快。
中原中也和与谢野晶子的电话齐齐打了过来。
太宰治没有去接，天台附近出现了爱丽丝拉着森鸥外飞上来的身体。
森鸥外匆匆而来，没有走电梯的路线，他还没有来得及去适应探照灯的强光，便听见了太宰治发颤的尖叫声，刺耳到可以让他的大脑空白。
“林太郎，飞机毁了。”爱丽丝也颤抖地说道。
森鸥外闭上眼，再次睁开，做好了心理准备，往太宰治那边走去。
太宰治背对着森鸥外。
少年不再发出绝望的声音，而是触碰留下鲜血，把那些血通过手掌贴在脸颊上，就像是在眷恋着人类的温度，发出低低的呢喃。
“你走了……”
“你抛下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和中也就在本部，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不想要我们了吗……”
他像是孩子在祈求着什么。
他的左眼流出泪水，右眼慢一步地被血液和绷带湿润。
不要结缘，便不会徒增悲伤，是你那么早认识我，鼓励我，说我拥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力量，可是这样的力量无法拯救任何人。
世界上“最强”的异能力，也是世界上“最无用”的异能力。
所谓的异能优先权……
不过是麻生秋也用来哄家里的孩子开心的话。
太宰治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恨自己这么晚才来，恨自己相信了麻生秋也，这个男人并没有像他和乱步想象的那样强大。
他全身发抖，痛苦如电流窜过全身，哭泣地说道。
“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也把我一起带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森鸥外听见太宰治的话，再去看地上的尸体，大口地喘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地堵住了进入天台的门。
尾崎红叶和间贯一赶来。
尾崎红叶背后的金色夜叉浮现，愤怒道：“让开！”
森鸥外的面色在光暗交割的地方微微扭曲，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可以进去，间贯一不可以……封锁天台和首领室，小心毒/气泄漏。”
中原中也慢一步赶来。
橘发少年的衣服都没有换，仍然是睡衣，不像是太宰治一直穿着可以外出的衬衣和西装裤，“发生什么事了？太宰让我过来！”
森鸥外挤不出柔和的神色，用冷硬的表情说道。
“中也君，站住。”
“你也稍后才能进去。”
天台处，女性尖锐凄厉的哭泣声传来，可以让人的汗毛直立——是什么能让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执掌审讯部的黑手党大姐头失去理智。中原中也还比较天真的蓝眸立刻蒙上了一层灰暗，牙齿打了个抖，猛然意识到了究竟是谁出事了，他直接用重力撞开了拦路的森鸥外，直奔而去。
“红叶！”间贯一趁机跟着跑入天台。
然后，中原中也看到了被爱丽丝用东西打晕的太宰治和崩溃的尾崎红叶。
尾崎红叶推开了赶来的间贯一。
她化的妆全部花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不见白天的精致。今天是一月十日，她与麻生秋也、兰堂共同的生日，所以她一直留在本部里等待生日的烟花。
“秋也……秋也先生！！！”
尾崎红叶尖叫地说道：“不要靠近，不要破坏他的尸体！”
可惜她的话阻拦不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到了。
一地的……碎肉。
他最敬重的父亲、教导他成为人类的那个人，死在了这里。
这是梦吗？
可是，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一次梦啊。
……
【秋也先生……】
IF线平行时空，坐在漆黑一片的首领室里的男人轻声唤道。
泪水盈于眼眶，而不肯坠落。
持有【书】的太宰治学着麻生秋也赚钱的手段，学着麻生秋也拉拢人心的方式，疯狂地扩大着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明明最早是麻生秋也在模仿首领宰，最后是首领宰模仿秋也，彼此谁也不知道命运的奇妙之处。
但是，这个人的死亡摧毁了首领宰对美好的最后一丝向往。
【没有办法再看下去了。】
【因为，已经没有能看的故事了。】
首领宰的目光空洞地望向其他世界，那边有没有遇到过麻生秋也的武装侦探社太宰治，对方在教育一个失去父亲的新人后辈。
孤儿院院长在探望中岛敦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了，憎恨对方、又发现自己被其所爱的中岛敦坐在长椅上，彷徨地问自己的前辈：“我该怎么办？”
沙色风衣的太宰治说道：“正常人的父亲死了，大概都会哭。”
中岛敦仿佛被打开了宣泄的开关，失声痛哭。
太宰治走远。
因为太宰治不会有那样值得他哭泣的父亲。
首领宰目送对方的远去，麻生秋也不是首领宰的父亲，也不是血缘兄长，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他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去模仿正常人哭泣。
想了很多，眼泪最后从首领宰的眼窝流下鼻翼，冷漠而悲伤。
他一个人安静地见证死亡。
首领室被人打开了灯。
来者说道：“Boss，你要睡觉就回房间，干什么弄得黑漆漆的？”
用遥控开灯后的场景镇住了贴身保护首领的中原中也。
首领宰没有用纸巾擦拭脸，犹如没有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水，用一种仿佛在教导自己的部下的口吻。
“中也，你知道吗？”
“所有的港口黑手党首领都很难得到善终。”
“这个位置有诅咒呢。”
干部中原中也：“……”
首领宰平静地说道：“我开玩笑的。”
听着这些，干部中原中也沉默地看着首领宰，压了压帽子。
然后，中原中也破天荒地道了一声歉，离开自己无礼进来的首领室，轻轻关上门，留给对方独处的机会。
首领宰的泪水只有中原中也能看见，也只有对方有资格看见。
【我看见另一个世界你的父亲死去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说，你没有遇到过他。】
【这样，只有我一个人见证了这些就足够了。】
【我有代替秋也先生，完成这些心愿。】
【他想救的人……】
【我有帮他救到。】
【唯独……魏尔伦和兰堂先生的事……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仅能看着你。】
首领宰轻不可闻地说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无私的教导……”
隔着世界，他收到了麻生秋也疯狂之中的温柔。
人性在黑暗中也能洁白。
麻生秋也宁愿死在保罗·魏尔伦的手上，也不愿意自杀，只为了一句“你不能学我”。
——有一个人在悬崖边推开了别人。
——你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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