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心中存了怀疑, 便更加关注几分。

    可那女子跑得太快,仅凭背影压根无法断定。

    宫女太监们,四散在周围, 人多口杂。

    和静宜的相关,便是整个石府相关, 便与她有关。

    宁容虽一再想和石府撇清关系,也改变不了原身来自石府的事实。

    只得转头看了丹桂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

    丹桂会意,趁人不注意,从另一边溜出去, 紧跟在那秀女身后。

    “我们回, 一路走过来可是累了?”

    太子低头问宁容,温润的眉眼里掺杂着一丝小担忧。

    他可不会忘记, 小女人这会儿还怀着他们的孩子呢, 生怕她冷了、热了、累了。

    先前繁杂的思绪,倒是一散而空。

    宁容笑开, 嘴角扬起来, 明艳的小脸, 更显昳丽。

    “殿下说什么呢?这么点路怎么就会累?”

    宁寿宫和毓庆宫之间,只隔了延禧宫, 和永和宫,看着远,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小夫妻俩说着话, 不自觉挨地很近。

    太子守旧、克制,但眉宇间流露出来的亲近做不得假。

    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儿,有中把旁人都隔绝开的氛围。

    胤褆瞥了一眼,不屑摇头。

    老二什么时候竟也如此儿女情长。

    啧啧啧, 他倒有些乐见其成,说不准,这还是他反击回去大好时机。

    胤褆心里正筹谋着,门下人该如何动作,才能不被胤礽发现,又让他栽个大跟头。

    一时没注意,大福晋刚刚出门时一个踞趔,脚腕扭了,有些站立不稳。

    也是大福晋倒霉,今日穿的旗鞋底下不知什么时候,滚来一颗小石子。

    她越过门槛时没看见,可不就扭了脚。

    一阵钻心的疼袭来,想伸手去够胤褆,好站稳身子。

    结果扑了个空。

    胤褆闷着头,往前走了几步,见身后人没跟上,不耐地回头。

    他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恶声恶气,“怎么如此慢?还不快跟上?”

    伊尔根觉罗氏有苦说不出,见他催促地紧,忍着疼跟了上去。

    她几乎不用看都能知道,自己这会儿脚必定肿的老高。

    其余人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大阿哥在前面大步流星,大福晋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有心说几句,大阿哥一刻也不愿停顿,众人纵然心有不忍,也无法多说什么。

    “二哥,那臣弟也告退了。”

    胤禛握紧小五的手,不许她多事,强行把她拉到太子夫妻跟前。

    他站得地方明明离宁容并不近。

    但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胤禛垂着眼,眼睫下垂,遮住眼底的思绪,生怕旁人看出端倪。

    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太子妃竟有了这样不同寻常的情愫。

    哪怕努力克制,每次她出现,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胤禛松开手,不自在地转了两下扳指。

    胤礽微微点了下头,并不知眼前人所想,此刻他的注意力,全落在宁容身上。

    大阿哥夫妻一走,胤禛领着五公主也走了,其余的阿哥们纷纷和太子告辞。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宁寿宫门口,一下只余宁容夫妻二人。

    “殿下,大阿哥待大福晋一直如此吗?”

    大福晋是个很温婉的人,和她相处起来极舒服,她除了刻板些,简直是古代妇女的标杆。

    宁容对她印象很好,忍不住要多嘴问几句。

    胤礽垂眸看他,幽暗的眼睛里映出她的面容,他笑起来,嘴角轻勾。

    “容容,你什么时候也和小五似的?旁人夫妻的事,哪怕是孤也不可轻易插手,尤其大哥对孤一向怀有敌意。”

    胤褆对他可不止怀有敌意,是恨不得随时随地找机会,反扑上来,顺便把他拉下马。

    不过胤褆近日被他折了臂膀,不得不蛰伏起来罢了。

    他若开口为大福晋多说一句,大福晋想必会让胤褆冷待半月。

    “可是大福晋很好啊......”她呢喃道。

    古代夫妻关系不对等,大福晋付出的和胤褆付出的,根本就不成正比。

    人人都看出不对来,却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胤礽沉默下来,脑中思量起上辈子的事。

    大福晋确实是个很贤惠的女人,有她在,胤褆就像是拴着狗链的够,还不至于四处乱咬人。

    可如果他没记错,再过两年,大福晋给胤褆生完孩子不久,便去了。

    胤褆从此换了个人,逮谁咬谁。

    当初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眼里的癫狂不似作假。

    等了一会儿,男人还是没反应,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日头太大,晒得宁容有眼晕,她忍着脾气道,“殿下,您在想什么呀?妾身要晒化了。”

    她说着伸手握住胤礽的手指,拉过来,想一把握在手里。

    可刚触到,便被胤礽推开了。

    男人沉默着,耳朵尖却又有要变红的趋势。

    太子板着脸,不自在道,“太子妃,在毓庆宫孤便不多说什么了。如今、如今可是在宁寿宫门口......”

    小女人越发没体统,在外面还拉拉扯扯。

    如今可是在长辈宫殿门口,若是被瞧见了,臊不臊?

    他眼神淡淡瞥过去,带着警告。

    一副你好好给孤站着,真想拉手,回去给你拉个够的架势。

    宁容闷笑不已,催促他,“殿下,快回去,妾身又晒又饿......”

    一听她肚子饿,胤礽哪儿还顾得上旁的,领着宁容,缓缓往毓庆宫走。

    殿内放置了冰盆,又有樱桃做的酸梅汤解暑。

    宁容觉得身上刚刚要漫出来了暑意,全都退了下去。

    胤礽陪着宁容呆了一上午,待要在正殿用午膳,中途手下两个属官有要事禀报,便急匆匆领着他们去了书房。

    书房门关上,室内一片安静。

    “殿下,噶尔丹有异动,那帮龟孙子家里没粮了,就闯到咱们大清朝,烧杀掳掠,年轻些的女子都被掳走了......”

    孙机气愤地捏着拳头,恨不得立马到达边境,把那些胆敢冒犯大清的龟孙子们,一网打尽。

    胤礽沉着眉,“皇阿玛那儿可已有人奏报?”

    上辈子也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但这仅仅是开始。

    噶尔丹人以放牧为生,他们那里四处都是草原,土地贫瘠,能中出粮食的地方少之又少。

    随着冬天的到来,土地全冻硬了,不止是牛羊,连人也没了粮食。

    他们可不就把目光瞄准在大清。

    如今刚发现,他们还只是偶尔冒犯边境。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们闯入境内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边境的百姓苦不堪言,余了一年的粮食,还不待吃,便别旁人夺走。

    年轻些的女子,甚至终日躲避在地窖中,生怕被这群鞑子掳了去。

    消息回奏到京城时已经入了冬,皇阿玛听了大怒,不等年关便亲自御驾亲征。

    孙机想了下道,“奴才来时,已经见一骑先锋军,入了御书房,想来也是向皇上禀报此事。”

    话音落,书房重新陷入了沉默。

    孙机和汪铎两人跟着太子已久,自然明白太子非池中之物,可太子沉默不语,他们也不明白,他会作何决定。

    那一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命他留守京中,并把监国重任交与他。

    皇阿玛一路向北,直奔噶尔丹而去。

    虽则最后大胜归朝,降伏敌军,他却也因此受了重伤。

    来京途中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来年二月才养好了伤。

    “此事孤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胤礽负手站在书房中,眼神幽暗,叫人看不出情绪。

    孙机和汪铎对视一眼道,“是,奴才等,告退。”

    胤礽重生回来,获得了上辈子的记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如此厚待他,许他重来一回。

    当日他愤而重生,曾立下誓言,这辈子定要登上大位。

    可今日属下来报,他忽然想起很多上辈子忽略的事。

    大清朝也不是一番风顺的。

    边关百姓,经受过许多次战火的洗礼,家破人亡,民不聊生。

    他从前却极少关心这些,他的目光,永远囿于皇阿玛身下的皇位。

    一辈子,仿佛都在和胤褆争夺朝中权柄。

    皇阿玛御驾亲征、费扬古勇站敌军、公主们下嫁抚蒙、将士修缮永定河、文臣兴建国子监......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有益天下的大事。

    可每一件都没有他的参与。

    他是皇太子没错,却是个被皇阿玛呵护在温室里的幼苗,仿佛稍稍经历风吹雨打,便很快会消亡。

    所以最终他落败了,惨淡收场。

    再来一回,若他还故步自封,来日即便登上大位又如何?

    “殿下过来了吗?”

    宁容坐在塌边,手上捏着一本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眼神时不时瞥向殿门口。

    她在等胤礽一块儿来用膳,左等右等,却不见太子来。

    秋蕊打了帘子,向外探了一眼,“不曾。”

    “娘娘可要先用些什么?晚膳有一道八宝鸭,和了虾仁、豌豆、火腿、笋子、干贝等,一并烧制而成的。”

    “鸭肉本性寒,这道鸭却用了温热的辅料,上大锅蒸制。”

    “正好中和了鸭肉的寒性,极适合娘娘现在吃。”

    樱桃说起吃食,头头是道。

    宁容本来不是很饿,樱桃这么一说,仿佛空气里都有那鸭肉香气似的。

    她咽咽口水,“你们再去看看,殿下再不来,我就自个儿先吃了。”

    “孤的太子妃果真是个贪吃的。”

    宁容话音落,胤礽也已经半只脚跨入了殿中,把宁容那句话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宁容不觉丝毫尴尬,反倒煞有其事,“殿下,不是妾身嘴馋,是肚子里这个小的饿了。”

    太子扶着宁容起身,夫妻一起落座。

    杜嬷嬷一击掌,丫头们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四凉菜,十二道热菜,还不算羹汤点心等。

    胤礽扫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合口味?”

    宁容刚举起筷子,见他如此,重又放下。

    胤礽摇头,幽深的凤眸一片深沉,“不是,容容,你可知今日那些人找孤何事?”

    宁容老老实实摇头,后宫不得参政,她也没那个脑子参政。

    每日弄些吃吃喝喝,就够她折腾的了。

    她一双乌黑的杏眼,定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一叹,“是边关急奏。”

    他说罢便不愿开口了,伸手夹了菜放在宁容碗中。

    他一出生便是皇太子,生而享受高位、权利。

    吃的、用的,有些甚至比太后宫中,还好上许多。

    面前是珍馐百味,他却有些食不下咽。

    胤礽虽没有明说,但宁容大致也猜到了,边关急奏,通常是要有战事了。

    她试探道,“殿下,可是在忧心边关百姓,食不果腹?”

    一般起了战事,最苦的便是百姓。

    边关寒凉,本就不富裕,碰上征战,更是朝不保夕。

    宁容没去过边关,但她现在当了母亲,一旦带入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整颗心都酸酸涩涩。

    “旁的地方妾身管不着,但毓庆宫是咱们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

    “既然边关告急,咱们毓庆宫不若主动缩减开支?”

    开战需要用钱,安置百姓需要用钱?

    这样一大笔银子从哪里来?

    宁容不是圣母,却也做不到明知华国子弟在挨饿的同时,顿顿奢靡。

    胤礽笑起来,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太子妃如此聪慧贤良,往后定然会名留青史。”

    宁容夹了一筷子鸭肉,细细咽下,认真摇头。

    “妾身不过一介女流,从没想过名留青史,只求无愧于心。”

    其实宁容早就觉得宫中奢靡,但碍于规矩、体统,她又是个新妇,很多话不能言明。

    缩减用度,对她来说毫无负担。

    一个在现代一顿两三个菜的人,让她如今一顿四五个菜,能苦到哪里去?

    宁容也不是个伟人,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无法学木兰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但她衷心的希望,国家越来越强大。

    而且又不是节衣缩食,只是减少开支而已。

    如果将来前线战士,能因此而多些粮草,也是她的功德了。

    她不以为意,胤礽却大受震动。

    京中女子惯爱奢靡,拼死也要入宫的,不就是舍不得荣华富贵。

    可什么是荣华富贵?

    说起来虚无缥缈,化到生活中,不过是衣食住行。

    但这些竟都不是太子妃在意的。

    看她轻飘飘定下一切的模样,胤礽忽然觉得重新认识了她一番。

    “好一个‘无愧于心’。”

    胤礽颇受震动,不禁扪心自问,他身为皇太子,可有做到无愧于心?

    *

    翌日天刚亮,太子便上朝去了。

    他一起,宁容跟着迷瞪了一会儿,又陷入梦乡。

    她再醒来,是被杜嬷嬷喊醒的。

    宁容揉着眼睛坐起身,脑子还在梦里,便听杜嬷嬷道,

    “娘娘,秀女那边出了些事,三格格把大格格的脸给划花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

    大格格、三格格......

    难道指的是静宜和淑慧两个?

    “啊?”宁容不可置信道。

    杜嬷嬷严肃的点头,“正是您想的那个大格格和三格格。”

    杜嬷嬷脸上一言难尽,“姐妹俩自进宫,就没什么来往,住的地方也不在一块儿,也不知为什么吵起来。三格格善做好人,大选如此要紧关头,竟不管不顾划花了大格格的脸......”

    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不顾惜旁人目光,也要姐妹决裂的地步。

    “老奴来的时候,储秀宫里正乱着呢。”

    “这两个都是石府的姑娘,碍于您的面子,管事姑姑不好做决断,特地央了老奴禀报您。”

    宁容还以为她玄幻了。

    不想这事竟然是真的?!

    淑慧和静宜,这两个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

    “娘娘,昨儿您在太后处请安回来,和殿下在宁寿宫外看见的人,已经确认了,确实是大小姐。”

    丹桂听完,默默加了一句。

    得,本以为怀孕了,就什么都不用管。

    每日吃吃喝喝养养胎呢!

    静宜果然是个祸头子,她在哪里,哪里就有争端。

    她可不会忘记,原主是死在谁手里。

    宁容眼底的厌恶一闪而逝,抿着唇,任由丫头们给她梳妆打扮。

    待她们一行人到储秀宫时,秀女们不已经在这儿了,听说是去旁的嬷嬷那儿学规矩去了。

    管事姑姑特地给石家姐妹安排了一间空房间,见宁容过来,引着人便往那边去。

    “娘娘,您这边请,小心脚下。”

    管事姑姑是头一次见宁容,她怔了许久,才回了神。

    她平日里只和一些小秀女打交道,很少有机会面见宫中的诸位主子。

    本还以为这批秀女中,有几个人长得着实不凡,许是会有大造化。

    见了太子妃,那些秀女再好,也成了庸脂俗粉。

    宁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纱衣。

    绣纹并不繁复,只在罗裙底下,坠了一层细小的米珠,影影绰绰,霎是好看。

    三千墨发拿珍珠步摇攒起,慵懒华贵,走动起来,轻微晃动,很是不凡。

    宁容一脚跨入偏室,管事姑姑,顿觉满室生辉。

    和她比较起来,一人一边,坐在小几上的两人,显得尤其狼狈。

    静宜脸上一道血痕,从嘴角一直到耳朵边上,这会儿还往外渗血沫子。

    淑慧倒是还好,却也衣襟散乱,发髻松散,哪儿还有半点贵女该有的娇俏和端庄。

    管事姑姑谄媚着端来一张座椅,放置在宁容身后,待宁容落了座,才问这两人。

    “说说,怎么回事?”

    “大选都敢胡闹,回头都夺了牌子,送出宫。一个两个,全都没好果子吃。”

    她端坐着,身后站着不少宫女嬷嬷们,华贵端方,威势慑人。

    眼神冷淡地落在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淑慧被她盯地一紧,头皮发麻。

    她不想被送出宫去。

    秀女被遣送出去,哪儿还有什么好亲事轮到她。

    侧头愤恨地盯着静宜,恨声开口,“都是她,都是她的错!太子妃,你要罚,就罚她好了,与我无关。”

    宁容淡淡睨她一眼,“哦?那她脸上的伤口,也是自己划的不成?”

    淑慧昂着头,闭紧嘴巴,不肯再多说。

    宁容冲着身后摆摆手。

    只杜嬷嬷留了下来,其余的丫头们都一一撤了出去。

    “行了,如今也没外人了,有什么便说什么罢。”

    “时间紧,我可没工夫听你们鸡毛蒜皮。”

    “那、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不送我出宫?”淑慧小心地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执拗。

    见过了宫中的富贵,她怎么会甘愿回石府,然后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她的眼神,在宁容的衣着上滑过,眼底闪过一瞬惊艳,和势在必得。

    同样是石府的嫡女,凭什么一人可以当太子妃,而旁的便要去找人随便嫁了?

    皇室宗亲这样多,却都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处吗?

    淑慧不服,静宜也不服。

    两人都不信命,为了挣命,入了歧途。

    宁容懒得同她费口舌,看了眼杜嬷嬷。

    杜嬷嬷狠瞪了淑慧一眼,一副要招人进来,言行逼供的架势。

    淑慧一下便缩了回去,老老实实道,“每逢初一、十五,宫外的皇子、亲王世子等,都要入宫给太后问安......”

    淑慧瞄准了这一天,不想静宜也瞄准了这一天。

    尤其静宜还截了她的糊......

    淑慧咬着牙,恨恨道,“只是划花脸都是轻的,她下次若再敢抢我的东西,我便剁了她的爪子!”

    她言之凿凿,并无半点姐妹之情。

    宁容叹口气,石府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大女儿抢了二女儿的亲事,又在老三这里横插一杠子,也不怪她被人划了脸。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瞧静宜缩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样子,宁容问。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静宜摇摇头,眼底有些落寞。

    她一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上,伤口还有些刺痛,收回手,能看看见指尖一片鲜红色。

    她如今关注点全在自己容貌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养好,若毁了容,旁的一切都是空的。

    宁容扫她一眼,问道,“那我问你,昨日在太后处,一路狂奔而去的,可是你?”

    “是我。”静宜点点头。

    她还想着自己伤势,忽然想起从前宫中有个御医,最善保养女子容貌。

    宁容如今是太子妃,也不知能不能替她把御医请来。

    再看向宁容时,她眼神里带着希冀,“二妹妹,你能不能......”

    “不能。”

    宁容淡淡地否决,连听完的必要都没有。

    “石静宜,你以为你是谁?一进宫就给我惹来一桩大麻烦,如今却还盼着我救你。”

    “咱们之间,难道还有姐妹之情吗?”

    石静宜面色灰败了下来,她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不再说话。

    淑慧眼底快意闪过,自然也乐得坐在一旁看热闹。

    见两人都不配合,宁容下一剂猛药。

    “你们两个谁先把事情交代清楚,谁就就能留在宫里,参与选秀。剩下那个,马上打二十板子,夺了牌子出宫去。你们俩自己看,到底谁要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我先来!”淑慧眼睛亮起来。

    “二姐姐,你不知道,我刚来储秀宫,便买通的嬷嬷打探消息。嬷嬷告诉我,说我们没赶上好时候。此次选秀,主要给阿哥们选些屋里人,再就是给宗室子弟选妻子。”

    “如果能当正妻,又有几个人愿意当妾呢?”

    “昨日你们去太后宫中请安,恰巧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好时机。”

    淑慧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起来,说起这事,头头是道。

    “宗室子弟,最差也是个伯爵、世子之类。可没有提前认识过,也并没有给对方留有印象,怎么能保证对方在大选中,能说动四妃选中自己?”

    “于是,我就计划着,或许可以来一场偶遇......”

    宁容目光落在静宜身上,她的想法估计和淑慧差不离。

    那怪昨日太后脸上难掩怒色,想必是她们故意冲撞了谁。

    宁容问,“是谁?”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静宜眼睛闪了闪,细声细气道,“是恭亲王世子。”

    宁容又为问,“保泰?”

    静宜点点头。

    静宜倒是眼光好。

    保泰是恭亲王世子,如今的恭亲王和陛下是异母兄弟,可他们感情一向好。

    只要保泰自己不作死,袭了爵位,往后荣华富贵定然享之不尽。

    宁容眼神落在淑慧脸上,不可思议道,“所以你们计划里的人,是同一个。”

    淑慧哼一声,撇开了头。

    静宜重又静默下来。

    难怪这两姐妹要打架了,合着是为了抢夫君啊?

    “不管如何说,我只想着提前认识一番,或许能在大选中占有优势。”淑慧指着静宜,指尖几乎要怼上她的脸,恨不得上去再划两下,“可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用上了下三滥的手段!”

    宁容瞪大了眼睛,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

    静宜涨红了脸,连连摇头,“不是的,只是巧合。再说,我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她上辈子可是太子妃,规矩礼仪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什么没有,你们俩都‘坦诚相见’了!石静宜!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姐姐!”

    淑慧气不过,跑过去狠狠推了静宜一把。

    见她摔了个大跟头,心气终于顺畅了些。

    跌坐在地上,静宜并没有起身。

    她低头,盯着手指,语气平静。

    “真的什么也不曾发生......”

    “呸,你那是被太后宫里的姑姑撞见了,若是没撞见,谁能保证不发生些什么?!”淑慧咬牙切齿道。

    她说着生怕宁容不信,去翻静宜的兜,“你带了什么入宫,别当旁人都不知道!”

    静宜一把捏住她的手,不明所以,“所以,我带什么入宫了?”

    淑慧当她还要狡辩,“你那贴身荷包呢?有中就给太子妃看看,顺便找了御医验清楚,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静宜一时怔住了,没及时拦住,还真叫她翻出了个小荷包。

    淑慧抓在手里,倒着抖了两下,咕噜噜滚出来一个白色小瓷瓶。

    “看看,这便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人,用的下三滥的玩意儿!”

    宁容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立马把小瓷瓶子捏在手里。

    她打开瓶塞,晃动了两下,拿指甲盖捻了一点子,放在灯下细细查看。

    宁容问,“如何?”

    杜嬷嬷摇摇头,“禀娘娘,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些香料,但这香料一旦沾上了,久久不散。”

    “老奴估计,大格格定是想借用香料,引起旁人注意。”

    “你胡说!明明就是下三滥的玩意儿,连你也偏帮她!”

    淑慧不信,亲自拿了小瓷瓶子检验,她对着瓶口猛吸一口气,除了觉得有些呛人,并没有丝毫不适。

    半晌,她喃喃道,“怎么会......那人明明说......”

    “谁?”静宜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打断她的话。

    静宜并没有胆子做出不合规矩的事。

    她也知道女子名节尤为重要。

    算计着世子入宫请安的时辰,只不过想偶遇他,给他留有印象罢了。

    哪知刚回储秀宫,便被淑慧找上门,上来便对着她不管不顾一通打,连脸都被她抓破了......

    她就说,计划周密,鲜少有人知道的事,为什么淑慧偏偏知道。

    原来是背后有人告密!

    *

    元晋在昭觉上任已经过去了两天,他发现这个县城除了贫瘠些,倒是民风淳朴。

    若说毫无争端,也不尽然。

    昭觉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沈家族中霸占了孤女的家财,并把她逐出家门的事。

    细细查探过案宗,元晋发现沈秀容还真是倒霉。

    沈家是本地大姓,这个小县城里,有一大半人都姓沈。

    沈秀容家里和族长家并不是一脉,但沈秀容的父亲通晓医术,家资丰富,在族中很有地位。

    她家和族长家之所以闹翻,乃是因为沈父替族长家的小孙子看病。

    那小孙子吃过药,却仍旧高热不止,因病去世了。

    族长便以为是沈父故意不安好心,把她家围了起来,上门要个说法。

    在这中偏远的小县城里,县令又是族中亲长的情况下。

    族长的话,等于县令的话。

    沈家被围,甚至被私下扣押,却没人觉得不对。

    沈父虽然被困,却一心想找出事情的真相。

    他几度研究,发现他所开的药方并无问题,应当是极对症的才对,小孙子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他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个问题。

    族长家的小孙子用的药,并不是他提供的,若一定会出现问题,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在药上面。

    沈父几次想找族长说清楚,对方却不见他,也不肯听他说话。

    整个族长一脉,都沉浸在小孙子去世的打击里,立誓要沈父一家付出代价。

    沈父无奈,找了好友前来,从族长家逃了出去。

    他不是去旁的地方,却是去找线索、查证药方去了。

    但族长一脉并不知道,越发苛待起沈秀容一家。

    沈母身子本就不好,每日受人恶待,食不果腹,终究没熬过去。

    沈秀容本盼着沈父能带了证据回来,却没想到只盼到了沈父的尸首......

    沈秀容家里没了两条命,就算一命抵一命了。

    族长放了沈秀容回去,也归还了家财,但却也把沈秀容除了宗。

    沈秀容一个孤女,家资富饶。

    即便族长不看在眼里,族中其他人也能保证不看在眼里吗?

    是以元晋见到沈秀容主仆时,她就只有一座小破院子了,且生活拮据。

    案宗上面不过寥寥数语,元晋仿佛却看见一个小姑娘,短短几年,受尽悲苦。

    他不期然想起那双眼睛,沉静的、通透的,仿佛洞察世事,带着不附和年龄的成熟。

    元晋心底,还有一丝细细密密的心疼。

    元晋下了衙,独自一人上街查看民情。

    因着他新入职,认识他的百姓并没有多少,只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陌生客商,对他倒也热情。

    他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的沈秀容家里的小院外。

    不用入院,便能听见里面动静。

    “小姐,那银子咱们真不能动?”

    红霞不懂小姐为什么得了一大笔钱,却执拗地放着,不肯动用半分。

    家里已经寅吃卯粮了,难道真要坐吃山空?

    “小姐啊!”红霞挠挠头,急的团团转。

    “闭嘴,别说话,让我好好想一想。”

    沈秀容拧着眉,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那银子是那人给的,她才不会动。

    可如何谋求生计,确实叫她犯了难。

    做生意,她不合适,本就是女子,抛头露面不安全。

    做针线手艺,原主会,她却不会,只怕做的东西卖不出好价钱,还把人家的布糟蹋了。

    她苦恼地点点额角。

    沈秀容啊沈秀容,你怎么就没有一技之长呢!

    元晋站在院外,和里面的主仆,只隔了一道低矮的土墙。

    他个子高,微微抬头,便能瞥见里面的小姑娘,急的狂戳额头的模样。

    他又想起容容了。

    容容小时候不耐烦刺绣,谁若把她关在房内让她刺绣,她就会烦躁地点自己的额角......

    元晋觉得很神奇也很怪异,为什么这人身上,有这么多和容容相似的地方?

    为什么他来了这里,便很少想起宫中的容容?

    每次回忆起来,全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

    其实她没必要这么烦的,她苦恼的,再他看来完全不算事。

    被侵占了财产,动用几个侍卫就能再夺回来。

    被人冤枉,把当年的案子重新立案,派出人手去找证据,只要真的有冤屈,定然能找到证据,洗刷干净。

    所以根本就不必这么烦恼,把额角都点红了......

    他可以出手替她扫平一切。

    可是,她不曾找上门,他以什么立场替她做这些呢?

    院内的小姑娘还在沉思,良久她眼睛亮了起来。

    “有了!红霞我知道做什么!快,陪你小姐去我书局买笔墨纸砚!”

    “啊......不是?小姐你字写的不好的,就算抄书也没人买......回头别把人家书局的书给弄坏了......”

    “少废话,把银钱拿出来,全给我!”

    红霞抱紧小荷包,心痛难忍地从来里面捡出来半两银子。

    “小姐,就这么多了,不能再多了!”

    半两银子?

    上好的宣旨、湖笔是别想了,普通的纸张估计也买不了多少,只能买次一等的竹纸。

    她,一个如厕都不屑用上等宣旨的京城贵女,竟然沦落到要用竹浆纸的地步。

    欲哭无泪。

    小丫鬟还在絮叨,“小姐啊,你有么有把握?要不您把银子还给我,我给你数五十......啊不不不,六十文,六十文够不够?”

    沈秀容本闷头往前走,闻言猛地转身,狠狠盯着红霞。

    “就半两!不能再少了!”

    她说完又猛地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

    “还不是小姐的错,先前那公子借住在咱们这里,您又是买肉,又是给他裁新衣裳......”

    “......花出去的银子那么多,都够买个上门女婿了......”

    “虽然那公子是留了钱不错,您不用,不是等于没有?”

    “小姐小姐,你为什么不用那公子给的银子啊!”

    沈秀容再次转身,瞪着红霞。“闭嘴!你......”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忘记门口有个低矮的小门槛了。

    脚后跟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往下倒。

    “小姐!”

    红霞急急伸着手够她,却连一片衣裳角都没够到。

    沈秀容闭上眼睛,以为这次一定要狠狠摔一下了,不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睁开眼,日思夜想的人,竟然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元晋在外面正在感慨,这对主仆可真有意思。

    当然,如果能不把在他身上花费的钱,比作“上门女婿”就更好了。

    作为明相的孙子,祖宗十八代都不会允许给旁人做上门女婿的。

    思绪发散间,便见那小姑娘连走路也似容容,非要倒着走,如今可不是要栽倒了?

    他动作比思绪更快,还未想清楚,已经把小姑娘抱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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