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中被太阳直射的一面格外刺眼, 华婕跟着沈墨一路走一路手搭凉棚遮阳光。
少年回头看她一眼,回头瞟一眼山庄一楼和二楼的窗,仿佛无论你站在哪里, 总有一扇窗能捕捉到你的身影。
他不是很爽自己时刻暴露在别人的视线范围内,于是脚尖一转, 拐向山庄背光处。
结果两个人才拐出山庄,就在侧门边的门房里,发现了一个烤箱、一把木签子和一兜子木炭。
二眼对视, 瞬间不谋而合。
接下来十几分钟里,华婕悄悄往返于厨房和度假山庄庇荫处。
她像个偷食的小仓鼠般,用一个小盆儿装了各种调料拌好, 又在冰箱里捞了各种各样的肉和蔬菜,拎走一小瓶油,还揣走两个大馒头和一把小刀。
陆云飞坐在大厅里默默发呆,瞧见华婕一趟趟来回,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总觉得她行为像某种小动物,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像啥。
方少珺漫步在山庄前面的雪地上,听着踩雪时咔嚓咔嚓的声音, 蹲身将雪球捏紧实后,再用小木杈将之雕成不同形状。
她转头想要寻找沈墨的踪影,阳光所到之处, 压根儿遍寻不到那抹黑色。
大厅边的阳光房小茶间里, 沈佳儒和赵孝磊对坐着饮茶。
两人看着四个学生的画,时不时聊上两句。
“老师为什么对着华婕的画唉声叹气?是画的很糟糕吗?”赵孝磊有些疑惑的问道。
在他看来, 华婕的画在技术层面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他有些不懂, 是不是在自己审美层次太低, 所以看不出华婕的画在艺术审美层面的问题?
“当然不是。”沈佳儒瞠目, 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是……”赵孝磊疑惑。
“华婕大概也到了绘画这条路最关键的分叉口了。”沈佳儒捏着茶杯,视线穿过窗玻璃,望向远山。
他在15岁的年纪,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凭感觉画画的阶段。
可也正是这种凭感觉画画,成就了现在的他——
少时所谓的感觉,是他成年后画中无可替代的风格、气质。
如今的成绩和地位,或许也不完全因为他的痴迷,也有运气的成分?
高中的时候,他并非同龄人中画的最好的一个,甚至刚上大学时也不是。
基础比他打的牢的人比比皆是。
但基础、技术是有极限的,随着时间的积累,前前后后画画的人,以及自己同一届的同学们,绘画基础都奠定的差不多了,到这时候,一些无法通过勤奋和苦练能达成的那部分东西,逐渐拉开了大家的差距。
是才气也好,是天赋也好,这东西被许多人冠以各种称谓。
但沈佳儒觉得,它是独属于自己的特色和表达,是一个画家的气质,是一幅画的魂。
它没办法通过学习得到,需要画者自己寻找。
也许一直画一直画,逐渐形成。
也许天然便有。
也可能忽然开窍偶得。
但……
沈佳儒这一代人里,真正得到‘画魂’的人并不多。
于是,无论画的多好,都无法开独立画展,也没办法将画卖到很贵。
曾经的同学,不少人一幅画卖到一千来块钱,已经是天花板了。
如果市场不突然变好、变大,一辈子止步于此也有可能。
而现在,华婕的画就到了寻找画魂的关键一步。
她在技术层面已经非常成熟了,剩下的他能教的不过是些细碎的指导——
那就太具体了,像手把手教画画一样,这里提亮一点,那里暗一点之类。
对于一个以大画家为追逐目标的孩子来说,这一类提点并没有太大意义。
授之以渔,只需要教技术,他不可能手把手一幅画一幅画的去帮她改。
慢慢画的越来越多,各种技巧技术会越来越熟,这是自然而然的。
她的问题是,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风格。
华婕的画,基本上每一幅都能令他惊喜。
她脑内好像总是有出人意料的好点子,用各种各样的风格和特色等去让一幅画变得有趣。
这对于学画的人来说,非常厉害,现在他将她的画拿出去,绝对可以卖出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大部分大学生的价格。
而看到她所有画的人,也会夸一句她的画风兼容性很好。
可是……
‘画风兼容性好’这个词,对于一个想靠画画赚生活费的人来说,是个夸奖。
找你定制‘商品’的人,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你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画风去匹配。
可这是一个画匠的技能啊,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持续练上十几年,都能达成。
而如果她要成为顶级画家,要去画自己想画的画,而非制作别人制定的商品。
她要打响自己的口碑、品牌,那就不能持续摇摆的画画。
她得找到独属于自己的‘画魂’。
作为她的老师,他能否成功引导她呢?
“唉。”
她跑的太快了,过早学会练熟基础技能。
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是画的太好了,在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跑到了需要做境界提升的阶段。
“如果半年内她都无法找到自己的风格,我会担心她画油滑。
“匠气这个东西,有时候一旦染上,就一辈子都甩不脱了。”
沈佳儒叹口气,在这方面,其他三个徒弟他都不担心。
毕竟方少珺他们的提升速度并没有很快,都是慢腾腾一边磨炼技艺,一边摸索着自己的风格和表达。
他也没在这三个孩子身上看到太多摇摆不定的东西,他们的画风很平稳,逐渐发展下去,是有可能自发找到自己的‘气质’的。
可是华婕……
“……”赵孝磊抿唇,他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目光落在华婕的画上,他不得不说,表现形式非常先锋,但的确跟她以往的画都不太一样。
如果把她所有画放在一起的话,好像……的确很难判定是同一人的画。
就像一个女孩子,每天穿不一样风格的衣裳,每天换不同的发型。
看起来似乎是每天都很新鲜,却又难以让人对她有一个固定的印象。
处处都行,可能反而处处不精,给人留不下印象,也就难有品牌效应,在艺术品这一行里,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华婕虽然只有15岁,心理年龄却比其他人都成熟的多,老师倒也不必太过替她担心。我相信您一跟她聊起来,她会很快明白的。”赵孝磊安慰道。
“希望……”这一步,必须她自己跨出去,别人能帮的,太有限了。
沈佳儒再次陷入沉默,盯了会儿学生们的画,看看外面的风景,又开始手痒。
随手捞过小画夹,毛笔蘸了茶水,抹了水彩固体颜料后,在纸上随手涂了涂,看似莫名其妙的两笔,压色效果的特别之处,专业的人都看的出。
才端起茶要悠闲畅饮的赵孝磊望着沈老师又画起来,倍感无力。
跟这样优秀的人在一起,压力真的很大。
每当他想放松放松,想玩一玩的时候,对方都会突然拿起笔开始画画,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天赋不如人不说,痴迷和努力程度更加逊色。
他不穷谁穷。
画画不易,磊磊叹气。
太阳逐渐升向中天,厨师阿姨赶过来,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只是,厨师阿姨想削土豆皮的时候,忽然发现——
小号刀具怎么不见了?
当她想炒肥牛卷时又发现——
她昨天才拿过来的那块儿肥牛怎么不见了?
洗金针菇时,又有点纳闷儿,她记得她准备了好大一捧的,怎么好像少了一半?
诶?还有她的羊肉……是不是也少了?
……
木屋后避风的地方,正对着一个小湖。
湖水结冰,静静如一面冷镜,倒映着湖边的树影,天上地下景致颠覆,久看会产生奇异的晕眩感。
湖后广袤的雪原翻滚着卷进山间,远山交叠,直至朦胧浅淡到与天际相连。
沈墨坐在烤炉边,悠闲打量四野风光,偶尔翻转一下烤串,十分惬意。
鼻尖逐渐聚拢浓郁肉香,口水慢慢泛滥。
华婕带着一次性手套,用肥牛卷了金针菇,串在木签子上递给烤串小工沈墨。
“火不要太大,会把木签子烤断的。”华婕制止了沈墨用扇子吹木炭的动作。
“你还挺专业的。”少年大手一抓,将烤炉上的串掂起来翻面,抹一层油,洒上少女提前准备好的孜然、花椒面等佐料。
油滴落在烤箱里,呲啦一声响,冒起一簇簇白烟儿,香味铺面。
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你先烤着,不要偷吃哦。”华婕已经将所有串儿都串好了,放在小盆里给沈墨慢慢烤。
她脱掉一次性手套,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蹬蹬蹬又跑回山庄大厅。
悄悄泡了两杯热牛奶,又颠颠绕大圈儿跑回山庄后面的避风处。
正逮到沈墨举起肉串往嘴里送。
“……我就看看熟没熟。”他有些尴尬的道。
“给,热牛奶。”她递给他一杯,然后蜷着身体在他边上的木桩上坐下,捧着杯子一边吹,一边小口啜饮。
山庄后侧虽然避风,空气却仍旧很冷,两个人都有点冻的脚麻,加上饿,身体凉飕飕的,感觉一股股冷意从裤脚、袖口和衣领处往里钻。
华婕蹭着蹭着靠在他身边,伸手凑近烤箱取暖。
烤箱热气烘的脸上干干的,但总比冷着强。
沈墨叼一口肉,忍着烫嘶哈嘶哈的慢慢嚼。
渐渐的,肉香在口腔中溢开,虽然表情烤的干干的,却越嚼越多汁。
混合着孜然、炭火、胡椒粉、盐、油等味道,香的人头壳发麻。
尤其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望着四野干净到不似人间的风景,吃上一口如此鲜美的烤肉,那种幸福感,真是无与伦比。
沈墨立即捞过一串递给华婕,“慢点吃,小心烫。”
快,一起享受下这快落!
沈墨快速撸掉一整串羊肉串,啜一口热牛奶,热意和沁香食物一起顺食道而下,很快,整个身体都从内而外的暖了起来。
肥牛卷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油,沈墨给它翻了个面,便拎起来开撸。
吃的嘴角都蹭上油汁也顾不上擦,牛肉卷着金针菇,口感丰富,又鲜又香。
牛肉味道浸入到金针菇中,多汁耐嚼,实在太爽了。
两人一个蹲在木桩上,一个蜷着坐在木桩上,靠在一块儿话都顾不上说,一串接一串的撸肉、撸菇、撸土豆片……
吃的狼吞虎咽,爽到眼前美景一闪闪的,觉得自己身在仙境,眼中所见都变得梦幻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撸串,每一下咀嚼时,都仿佛有烟花在脑内炸开。
一口气撸掉十几串,身体已经彻底热烘烘了。
华婕大口咕咚牛奶,随即长长呼出一口伴着奶香的热气。
热气化成白团团,在她面前漂浮了一会儿,才融进冷空气中消失不见。
呼……
好满足,好幸福啊。
跟华婕一起吃串的沈墨,产生一种浓郁的幸福感。
他已经无法区分,这感受到底是因为跟她在一块才产生,还是因为美食。
跟她在一起,怎么好像总是好事不断?
她是他的幸运星吗?
沈墨或许是吃的太快乐了,脑内甚至开始泛滥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目光从肉串上挪向华婕,少女吃的快乐,眼睛润润的,眉眼舒展,唇角带笑,脸蛋被火烘的干干的红红的,亮着清透光泽,仿佛熟透的桃子,让人想啃上一口,一定也如桃子般多汁清甜。
他悄悄吸气,除了肉香和奶香外,好像也能嗅到她洗发水的味道,与他的一样,都用的山庄里备的洗发香波。
但那味道又有微妙的不同,仿佛隐约透着丝少女特有的甜味。
让人在食欲大开的情况下,有点忍耐不住。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她嘴唇上。
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她下唇格外饱满。
因为在吃肉喝奶,嘴唇上沾了油汁和奶液,水润的不像话。
他眼神逐渐暗沉。
那尝起来,是奶味更浓些,还是肉香更浓些呢?
亦或者有其他味道?
少女正这时伸舌舔了下嘴唇,又勾着舌尖舔唇角。
沈墨呼吸一窒,忙仰头看天。
“……”天可真蓝啊。
……
方少珺梳理了下长发,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无聊的在山庄周维四处转圈圈,她饿的有些发慌,忽然产生了幻觉。
她怎么好像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浓郁的肉香味,伴着孜然的味道。
绝对是撸串的香味!
她已经饿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幻觉也太真实了?
踩着雪,逐渐走到山庄外围后侧时,那香味越来越浓郁。
她甚至开始听到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和木签子落地的声音。
怔愕转头,接着,她看到了两个窝在避风处偷吃小灶的少年少女。
本能后退一步,让木质围墙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深吸口气,她才又转头去看。
美食,美男,美景。
还有一个华婕。
方少珺眸光微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静立几分钟后,她才转身折返,没有再往那两人的方向多看一眼。
在山庄正面,她迎面碰到钱冲。
少年裹着羽绒服,戴着个雷锋帽,擦肩往她来的方向走。
方少珺驻足迟疑了几秒,便回头喊道:
“钱冲。”
她很少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钱冲转头挑眉,满脸疑惑。
“沈墨在那边。”方少珺说罢,转头便走。
她没说出口的是‘不想挨骂就别过去打扰他’,但钱冲只顿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这层意思。
他站在原地看着方少珺拐回院子,呆了一会儿,转头又悄悄往方少珺来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转角处,他停步,听了会儿声音,隐约有轻柔的对话。
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华婕。
探头偷看,他瞬间吃惊到嘴巴大开,口水差点流出来。
过分了!
偷吃也就罢了,还吃这么好?
过于馋人,他险些大声咽口水,还好忍住了。
皱眉在原地站了会儿,他才不甘心离开。
沈墨……他不仅能独享华婕的小故事,还私吞烤肉!
简直天怒人怨,嘶遛——
……
中午吃饭时,沈佳儒发现华婕吃的很少。
他有些担心,难道是他的压力传递给了她?心情焦虑,所以吃不下?
一向不怎么与人过多亲近的沈佳儒,第一次给人夹菜。
一块牛肉、一块排骨、一块鸡腿的往华婕碗里夹,“多吃点肉,正长身体,不必为画画和学业感到太大压力。”
“……”沈墨皱眉,他也吃的很少,怎么没见他爹给他夹菜呢?
“……”方少珺。
“……”钱冲。
华婕那是因为学业和画画感到压力大吗?她就是纯粹不饿。
“……谢谢老师。”华婕苦笑着道谢。
她是真的吃不下了……
……
……
饭后,沈佳儒让孩子们各自回屋睡个午觉,下午继续写生。
大家准备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食物便上楼,却见沈老师独独将华婕叫到大厅边的阳光房小茶室里。
“怎么了?”钱冲转头问方少珺。
“关你什么事。”方少珺习惯性的回怼,自己却也好奇的直勾勾盯着阳光房里的师生二人。
沈墨身体陷进窗下沙发里,才捞过笔记本电脑想玩一把单机游戏,听到方少珺和钱冲的声音,也忍不住抬头,往阳光房里张望。
陆云飞已经拾阶而上要回房间了,走到一半时,回头看了看一楼几个盯着阳光房的人,不自觉也起了好奇心。
“小赵老师,是华婕上午画的画有什么问题吗?”钱冲转头问向同样坐在沙发里的赵孝磊。
“……”赵孝磊回头看一眼阳光房里与沈佳儒对坐的少女,答道:“画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未来的人生规划。”
“人生规划?”钱冲怔忪。
才上高中,已经要开始为整个人生做规划了吗?
而且,为什么老师没有找他做人生规划,独独找了华婕呢?
“陆云飞,老师找你问过人生规划吗?”钱冲转头问道。
陆云飞摇了摇头。
钱冲又看向方少珺,对方皱着眉,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转头走上回二楼房间的台阶。
看样子也没有被老师问过。
那……为什么是华婕?
为什么只有华婕?
……
……
阳光打进阳光房,又穿透盛茶的玻璃杯,在纯木桌案上投下一圈儿咖色茶影。
茶水上漂浮的几片茶叶落在影子里,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小鸟。
华婕手指紧张的微微绞在一块儿,目光时而看看茶影,时而看看沈老师,心里又紧张又害怕。
她一早就感觉到老师面对她和她的画时,总似欲言又止。
可她也想不透到底为什么。
她没觉察出自己的画有问题,更无法揣度老师的心思。
“不必紧张。”沈佳儒道。
“老师,是我画的有什么大问题吗?”华婕喉咙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干巴巴的。
沈佳儒摇了摇头,“并不是画的有问题。”
“……”华婕睁着一双大大的猫眼,盯着沈佳儒一瞬不瞬。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将自己打过许多次腹稿的话,又快速脑内过了一遍,才轻柔开口道:
“你的基础已经打的很牢靠了,水彩技法也学的不错。
“基本上任何问题我说一遍,你就不会再犯,是个非常有上进心自尊心的孩子,我很满意。”
“……”华婕更紧张了,总觉得老师有大招等着她。
难道是觉得他能教的到头了,要踢她出师门?
这种不是只有徒弟犯了忤逆大罪才会如此吗?
她……她一直很乖呀。
“绘画的技法简单归类后,也就这么多。
“一个多月来,你反复的训练和熟悉,加上之前画水粉画等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你画人物和风景写生。
“后面即便提升难度,也无非是加强已有知识的熟练度,增强各项知识的调动和运用而已。
“各种器物的画法,也都能再过往画过的各类静物里找到类比物。
“我相信你脑内积累的知识和技法,已经相当够用了。
“以后继续练习,我可以随时提点你,但我觉得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大多数美术院校大学毕业生了。”
“……老师。”她抿直了嘴唇,不自觉吞咽口水。
沈老师真的很负责,对她的熟悉度真的很深,几乎接近她带着十几年画龄重生的真相。
心里某处忽然被触动,眼眶莫名就红了。
一个人守着一个秘密,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讲,哪怕这是个幸福的秘密,也难免觉得孤独。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通过这样的形式,如此贴近这个秘密。
她这一声低低呼唤,情绪非常复杂。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感,哪怕是如此贴近她人生真相的沈佳儒。
“……嗯。”艺术家总是敏感的,沈佳儒盯着少女的表情,觉得自己仿佛读到了什么。
也许是回想多年拼搏不易的辛酸,也许是忽然听到他这样的老师推心置腹交谈而情绪复杂。
他没有去深究她的情绪,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算做鼓励和回应。
华婕望着老师的眼睛,抿唇一笑,笑的软软的,有点可怜,又透着几分坚强与倔强。
沈佳儒怔了下,回想自己刚才的几句话,也没说什么,怎么好像就要把小姑娘惹哭了呢?
“你现在画的很好,正处在上升阶段。
“水彩画初学入门,进入到开始反复磨炼,会越画越好,越画越熟的阶段。
“画水粉画、油画等积累的所有技术、知识,尚未完全融入到新学会的水彩画中。
“在接下去的半年乃至一年时间里,你会不断把过往积累的所有知识融入到水彩画之中,融会贯通的过程,会有长足的进步,几乎可能做到每天都感觉自己在成长,每一张新画都比上一张画的更好。
“手越来越熟,画也越来越挥洒自如。
“这会成为你画画的人生中,难以忘怀的快乐时期。
“几乎所有画画的人,都有一个大幅成长的愉快阶段,可以在整个人生中,回想起来都觉得成就感满满,就像所有将军都无法忘记自己打的胜仗一样。”
沈佳儒伸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华婕双手捧住,认真听着他的话,已经隐约预感到了老师接下去要讲的内容。
她抿住唇,表情越来越认真,等着老师的‘但是’二字。
…
大厅里,钱冲没有回去睡觉。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画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物品,一边时不时盯两眼沈佳儒和华婕。
手上的钢笔在纸张上速勾,他的线条总是刚猛硬气,即便是曲线也画的很有力量感,不显柔软,明明是笔勾勒,却像刀削斧凿。
当下,他画的更加用力,下笔更快更锋锐。
为什么沈老师专门拉了华婕谈这么久?
那两个人表情如此严肃,到底是在谈什么?
为什么老是从没跟他谈过未来规划?他画的不如华婕吗?差很多吗?
她明明才来没几个月,为什么那么不一样……
钱冲腮帮子微微鼓起,躁气更甚,仿佛便要从椅子上弹起。
偏偏他又强行忍耐着,稳稳坐着,稳稳下笔,咬着牙继续画画。
沈墨陷在沙发里,他在红警里用带伞兵的‘美国’pk三家高难电脑,刚将对方基地推掉。
退出游戏,他抬头扫一眼阳光房。
那一老一小还在聊。
聊他不知道的内容,聊的那么专注,华婕甚至会偶尔湿润眼眶。
他抿直了嘴唇,浮躁情绪不比钱冲好多少。
深吸一口气,他转头望向窗外。
以后,走上绘画这条路的华婕,会像他爹一样吗?
沉浸其间,不知昼夜,不问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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