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非有体, 至道本无声,这一指点落,无有任何异象显现,只是四周幻境不断衰减, 逐渐现出黄金龙螺越发黯淡的螺壳, 瞿昙越凝固当地, 眉间一点柔光逐渐亮起,将如玉容颜照亮,仿佛有无数因果隐线也被照出,只是其中多数都藏在虚数之中, 对实数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此时在这太初道域之中,最终现出的只有几条实在链接, 太初道韵柔和缠绕而上, 将因果逐一消解, 返回太初,那深种的情根,亦逐渐返回无物, 情念倒退, 化为最初始时的形状。
随着那情种逐渐飞出眉心,四周灵光一闪, 这道域昙花一现,已是无声消融, 阮慈将情种捏在手中, 端详片刻,身前那绝代容颜微微一震,双眸再启时, 已是一片淡然,仿若勘破三春之景,阅遍五湖之欢,又见因果之奇,明了我之非我,我之是我。周身气韵,和从前截然不同,便是见到东华剑使、未来道祖当面,依旧不起俗念,这才方是瞿昙越这般的元婴大修,待人接物时应有之情态。阮慈见状,不由道,“恭喜道友,久在樊笼里,终得返自由!”
瞿昙越起身稽首,声若清钟,“道友恩同再造,贫道如获新生,回首平生,刹那间感悟无数,已知道途所系,再掌大道机缘。求道之喜,令我心悦,道友之情,必当偿还。”
他所说大道,或许是情之大道,或许是和瞿昙越自身经历有关。阮慈不可细问,她心中亦是生出喜悦,一则是见到瞿昙越重返自由,此时所见方是真容,二来虽说那锁链依旧在不断收紧,让道基隐隐生疼,但冥冥中依旧有一种轻松感觉,仿佛有无数时间线因此时之举彻底收束,而她也摆脱了情之大道的作用,瞿昙越身受情种反噬,除了他本人因情之大道影响,会不断对阮慈生出情念之外,阮慈也会因此受到影响,不断被磨灭对他的好感,甚至是心生厌恶。此时情种取出,两人都摆脱了情之大道驱使,自然灵觉更加松快。
这些领悟,两人相视一笑,尽在其中,倒也毋需赘述,阮慈将情种还给瞿昙越,道,“这情种犹有三条因果之线和你相连,并未被我抹去,因此还是交给你亲自保管好些。”
便将瞿昙越诞育的前因后果如实相告,瞿昙越默然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这三条因果线中,第一条,正是连向情祖,她点化生机,凝结情种,所有的情种都有一条因果线和她关联,因她和瞿昙越的血缘关系,这条因果也十分茁壮。第二条则是连向玄魄门掌道,掌道明知情种之存,并因此做出种种布局,将瞿昙越栽培到如今,自然也和情种关系匪浅。
但这两条都比不上用精血塑造瞿昙越法体的血线金虫,第三条因果线最是茁壮,隐隐还有更多机缘暗伏,阮慈本可将这三条因果线逐一返回太初,但深心中灵光一点,知道这是瞿昙越存活于世上必要的牵绊,倘若将其消融,瞿昙越存世机缘消散,其身也将一道化去,便宛若从未存在过世上一般,对阮慈的时间线也有撼动,因此便未有干涉,只是将情种摄出,好在其余情念都已倒退消融,道韵包裹之下,精妙入微,倒也并未伤损识海,瞿昙越将情种接过,闭目感悟片刻,道,“此物之上还附有剑使道韵。”
若非如此,这情种便是被摄出也是无用,还是会返回瞿昙越识海之中,再次生根。阮慈道,“你现在修为不到,倘若有一日突破洞天,执掌足够道韵,那末可再来寻我,我会收去道韵,换做你自己执掌此物。”
若是由太初道韵包裹,则瞿昙越依旧尚未完全自由,阮慈一念之间便可撤去道韵,她若是陨落、受伤,都有可能令情种再入瞿昙越识海。对修士来说,此物若非由己身道韵包裹,便不能说自己的命运全由自主,或者对修行也有说不出的妨碍。瞿昙越并未谦让,行礼道,“多谢道友思量入微。”
阮慈笑道,“是你心志坚定,始终不弃,方有今日,否则积重难返,我也无法,或者只能走那条命定之路,倒便宜了你的亲人。”
瞿昙越眉间略显笑意,顿时如玉像返生,欣然颔首道,“也是道友智慧过人,未受幻境迷惑,诚如道友所言,你我二人心有灵犀,方才成就如今这般结果。”
阮慈在幻境中所见,瞿昙越是心甘情愿被情种主宰,可倘若真是如此,他便不会被关在黄金龙螺中了,更不会藏身门内,不与阮慈接触,早就被那情念摆布,做出种种让阮慈厌憎之事,以她的性格,或许瞿昙越真会死于剑下。是瞿昙越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他自幼在别院长大,并没有久待小寒武界,自然也受到琅嬛周天中‘大不敬’思潮的影响,又怎会甘于服从情祖之意?他要挣扎求存,再往大道前行,便是情祖,倘若阻道,也休想他认命沉沦。
想到二人那万千结局,被一剑消弥,如今一应姻缘烟消云散,反而生出惺惺相惜、互为援手的默契,这一声‘道友’实在道尽了两人如今的关系,在瞿昙越看来,或许更比心上人要难得,他发出那许多情种,看过了那许多情缘爱尽,不论是欢喜还是不再欢喜,又有什么稀奇,但志同道合,能在求道路上互为援手的友朋,以他如今这处境来说,却是再难得不过。
阮慈因便问道,“如今此间事了,你待要如何行止?”
瞿昙越将那枚情种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似乎已有定计,对阮慈说道,“我已勘破情关,黄金龙螺禁制自解,但这般渡劫方式,却令所有人都不满意。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血线金虫,均都受损。也难怪道友为我担心,不过小寒武界,乃是由我和秀奴寻到入口,这才将这段因果彻底落到实数之中,我也并非全无筹码,还可利用门内两股思潮,和父亲博弈。血线金虫想要合而为一,只怕还要着落在这情种之上,道友勿要忧心,我会先和秀奴谈谈,我看你气息不稳,只怕刚才消耗甚大,如今你且先在黄金龙螺内休憩,我来设法将你送出小寒武界。”
又道,“我道途转折,全赖道友施以援手,小寒武界一事,瞿昙越将唯道友马首是瞻。”
到底是元婴大修,眼界非凡,瞿昙越着急将她送走,显然是怕掌道将她扣为人质,与上清博弈,要推动小寒武界脱离周天。实则以他如今这无牵无挂的状态,小寒武界去到何处,对瞿昙越来说都无所谓。血线金虫也是如此,他们合而为一的希望本来就在前方,却因阮慈而又变得渺茫,失望之下,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是否会希望脱离琅嬛周天,再寻机缘。瞿昙越此言便是表明其为念恩之人,在小寒武界一事上,会代阮慈意志发声,其实这也等如是在周天大劫中甘愿为阮慈驱驰,阮慈点头道,“我还有几个友人,都在小寒武界外层,请你多加照拂。至于消耗,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隘反噬罢了。”
瞿昙越只听到关隘反噬四个字,已知究竟,不免动容,叹道,“天罗地网,命运至此,真乃处处紧逼,竟连一线生机都不肯给我留下。这难道就是道祖之威么?无法抵抗,倘若还有心道途,便只能认命……”
他也算是琅嬛周天内极为罕见的修士了,其命运是由道祖亲自干涉,实在是十死无生,竟可以说是万无不死的道理,对这命运催逼的感触也最为深刻,这才知道阮慈为了助他,付出多大代价,因关切道,“逆天而为,关隘反噬,甚至可能令人永无提升之望——”
阮慈冷笑道,“这规则么,或许对旁人是这般,但对我而言,还要看我肯不肯认呢。”
瞿昙越面露疑色,更流露浓厚兴趣,他向道之心自然坚牢,否则也无法抵抗情种数百年,尽管此时处境危殆,依旧盘膝做论道之态,倾身问道,“请道友有以教我。”
其实这也是阮慈心中一种模糊感触,似是在这虚实穿渡之中,自然萌生的感悟,此时也借和瞿昙越论道之机,整理心中的想法,因道,“我且问道友,倘若你此时决定放弃所有修为,做回凡人,这可能么?”
瞿昙越微微一怔,道,“这……散功便可,只是这样一来,也无法身为凡人而存,自会在散功之中,受到功法反噬而死。”
阮慈点头道,“是了,倘若将玄修体系视为规则,那么你曾承认过这规则,并因此受到规则反馈,那么当你否认规则时,便会被规则反噬。宇宙万物,无不包含在规则之中,对所有生灵,不论有形无形,其总要遵循某种规则束缚,否则便无法被有规则束缚的生灵感知,可是如此?”
瞿昙越道,“自然如此,凡人由生到死,都在规则之中,修士前赴后继,利用规则,其实为的也只是有一日打破规则,令自己超于规则——啊,我明白啦。”
他拍手道,“道祖便超于规则之上,因此可以不受规则限制?”
两人说到此处,阮慈只觉那锁链似乎隐隐畏惧,开始往后褪去,不免会心一笑,摇头道,“说是超出规则,也不尽然,道祖掌控了一条或者几条规则,却也受到这几条规则的束缚,只是相对于其他规则,或者可以说是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在我所见,其可以选择受某条规则束缚,也因此受到回馈,但也可以无视规则,甚至是更改规则,只要俱备相应大道权柄,想要修改对应的大道规则,也并非完全不能做到……”
湖心岛上,那条紧紧勒逼的锁链突然快速退却,似要遁逃入虚空之中,阮慈内景天地之中,道基高台上,在宝塔之尖盘膝修行的化身睁开双目,微微一笑,轻道,“何须如此畏惧,我也没说要抹杀你啊。”
这锁链如此行动,反而正说明了这条规则在太初大道权柄之中,身为未来道祖,又岂会被自身统辖的规则困死。便是寻常修士,犹如剑修,对待金丹关隘,也一样是以剑气破之!
倘若关隘合我心意,则随其行止,照旧获得反馈,倘若关隘与我心意相悖——
阮慈身后,一柄青钢长剑赫然飞出,在那如日金丹映照之下,宛若天外飞来,似缓实快,斩向锁链。
则唯有以剑锋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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