遨游盛宛洛, 冠盖随风还——
四周景致变换,如沙砾在风中颤动轻抖,幻化出的景象乍显乍现, 次次不同, 宛若沧海桑田,瞬间变换,无数万年的岁月,都在他这短短脚步之间,化为飞烟而去,唯有前方那含笑带嗔的俏脸逐渐分明生动,正是曾和阮慈有过一面之缘的素阴白水真人。
“你且要我如何助你呢?”
那由无穷红烟聚起的白水真人, 一颦一笑,俱有当年风韵, 她一身素白道袍,俏生生立于虚空之中, 垂眸下视, 面色似笑似愁,无限悲悯,带有几丝神性, “雪仙,你待要摆脱虫身, 重回人间, 再修大道, 却哪有那样简单?”
“人修一道, 又哪里是人形这样简单,你能汇聚出千百个惟妙惟肖的人形,但却无法往其中注入人性。雪仙, 你晓得什么是人性么?”
在她身侧,另一名红衣女子面色惘然,她生得一样天姿国色,眼角眉梢无可挑剔,但却果然比素阴白水真人少了几分神韵,输却一段风情,犹如傀儡沾染些许灵性,却依旧并非真人,合十道。“望真人点化,雪仙定倾力相报。”
素阴白水真人笑道,“罢也,罢也,真是一段天生的孽缘,你这样不通人性,连那位道祖都将你放弃的坏东西,如今却竟也是那一段将来不可或缺之物,因果纠缠,真乃天定,竟横跨两大宇宙,冥冥之中,谁能参透玄机?难道那位道祖在未曾创世以前,便可望见本方宇宙的将来?”
她面上神色一变,似是多了几分威严,刹那间仿佛有另一力量降临此躯,惊得四周暝烟软红乱舞,伸手缓缓一指,口中语气也飘渺高远起来。“崇雪仙,你求助本座,欲要再回人间,寄托成人,重修大道,但却囿于修为,无法离开这小寒武界,更不知人间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我便助你重入人世,再服本方宇宙灵炁因果,也借你精血一用,塑造我儿身躯,此后你遍尝大道的契机,便在他身上,去罢!”
言罢一声断喝,手中似乎高举某物,只是血线金虫拟化不出,此时就只是虚空中往下一划,崇雪仙身上一道红光亮起,刹那间化为乌有,无数小虫如烟似雾,在那处飞舞吞噬,许久后才重新化为人身,却只有小童样貌,正是秀奴,但他所能集结的小虫极限也仅止于此,它反复伸手翻看,面上似喜似惊,又逐渐迷惘,仿佛人身变小之后,连记忆也随这一斩消逝,过了不知多久,这才欢呼一声,往外冲去,冲出小寒武界藩篱,来到人世之间,笑道,“我能出得来了,我已是此世之身了!”
阮慈忖道,“原来如此,小寒武界被弃于比元山中,和外界相对封闭,被挟带到本方宇宙时,只怕血线金虫还在沉眠,空间未曾张开,它没受过本方宇宙道韵侵染,元身修为又高,这一步便踏不出去,无法融入到本方宇宙之中。不过和涅槃道祖比,到底在实数之中,还易处置。不过崇雪仙定然有些异乎寻常之处,情祖降临素阴白水真人之身时,也还要再借了一柄宝剑,才能劈开它的虫身。”
“这么做并非是要杀死它,而是让它维系身躯的法则破碎,重新化为这些微小虫豸。崇雪仙原本应有这些大小如意的神通,只是来到新宇宙之后,大多规则都已不同,它修为过高,对四周环境的灵炁诉求也高,一旦离开小寒武界,没有熟悉规则,便会因灵炁匮乏而自行陨落。想要裂解成小虫缓缓搬运灵炁,反炼自身,却又因为这里的规则和旧日宇宙完全不同,老规则不再管用,新法子对它无用,这完全就是一个死局。”
“情祖……情祖能和它交流,这说明她也来自旧日宇宙,方还记得旧日宇宙的语言,而她手中所持的一定也是一柄旧日宇宙传递来的宝剑,方才能将崇雪仙斩开。此剑如此锋锐,连血线金虫都无法模拟其形态,只能空缺在那儿,真不知又是什么宝物,乃是何方道祖暗中插手此局了。”
阮慈心中暗暗怀想,叹道,“我明白啦,你们如今已经吃透了本方宇宙规则,早就可以再炼真身,只是素阴白水真人当日斩去原身时,也为你们上了一道枷锁,只有为她完了此事,枷锁解开,你们才能复原。此事多数就应在越公子身上……你们便是孕育他的虫母,是么?”
秀奴疑惑道,“正是如此,难道不是为她捏个娃娃,便可还了人情么?当日我们可是花费不少精血,为他塑造肉身呢,你瞧越公子的扮相是多么俊俏,还不都是我们的功劳。”
阮慈笑叹道,“拟化肉身,即便是取用精血,又有什么难的?白水真人为破开你们法体,动用大道法则,还请来神剑,耗费不小,你们和越公子的牵连,且在前头呢。今日既然我来了此地,说不得我也在她所说的未来之中,你们且先带我去见一见他。可有办法把我送进黄金龙螺?”
秀奴虽然想起前事,但思想依旧简单,困惑地转了几圈,似乎还未意会,只好暂且搁置,仰头道,“将少夫人送到真龙国度倒也不难,便是吞噬了黄金龙螺,对我们血线金虫来说也并非难事,只是少主现在身入重重幻境,将他封闭在黄金龙螺内,也是为了他好,倘若此时被外气入侵,反倒可能坏了修为,无论如何,少主不勘破情关,也是难以回转的,对外界一切,一概无知无觉。少夫人又待要如何将他唤回来呢?”
阮慈笑道,“这便看我的手段了,你们只管将我送到黄金龙螺里头去便好了——听崇仁真人说,黄金龙螺一旦封闭,便无法突破,我也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呢。”
越是幼稚,便越是容易中这激将法,秀奴叉着圆腰,哼了一声,不屑道,“这有何难?黄金龙螺,还有什么负屭虫,无非都是你们人修搞出来的所谓奇虫,看似完满无缺,其实破绽处处,和我们天然生成的凶虫如何能够相比?”
它将阮慈一抱,阮慈只觉四周景物突然无限放大,仿佛万事万物在这视野之中都显得缓慢而广阔,充满了可以爬动吞噬的孔隙。往前飞动时,心念一动便越过无数世界,遁速也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便是在横渡那不稳定的虚空时,平时对于修士来说极为危险的隐蔽空间裂缝,在血线金虫眼里也是宛若大江大河一般显眼。这些残破空间,在玄魄门修士看来,已足以阻挡血线金虫,实在是血线金虫有意给他们留下的误解。
如此看来,玄魄门和小寒武界留下的奇虫之间也并非一团和气。在这小寒武界深处,玄魄门掌道的神通能剩下多少还不好说,此处真正的主人或许还是血线金虫。秀奴抱着阮慈,在残破空间中飞了少顷,对阮慈道,“少夫人你看,这里有一处空间裂缝,可以直通道韵屏障之外,只需要穿渡过薄薄的一层阻碍就够了,不过此事我们从来没和掌道说过。”
阮慈运足目力望了过去,果然感应到有一处裂缝背后,的确有隐晦到了极点的气机传来,她心中也是一动,这小寒武界若是具象来看,便像是中央洲陆拖着的一个气囊,入口在比元山,化为一块不起眼的凤凰明砂,但真正的空间却和所有小洞天一样,都是依附洲陆的独立空间。小寒武界性质更为特殊,因此凸出于洲陆之外,道韵屏障也是勉力包裹,自然在那处的力量最为薄弱。阮慈道,“你们有没有试过把那层阻碍啃开呢?”
秀奴舔了舔唇,笑道,“少夫人怎么知道我们暗中尝过味道?不过以我们现在的修为,道韵随吃随生,啃不开的,要重归原身再来才能一口气吃完。所以我们都强忍着不吃,免得惹来道韵反噬,反而增厚了那处的屏障。”
他馋涎欲滴,倒显得这般强压食欲很残忍似的,阮慈也是不由发噱,秀奴又将她抱入一条空间通道,在那奔涌波动的空间之力中左腾右挪,游刃有余,丝毫也不受狂暴空间之力的波及,很快便从通道出来,至此方才看到黄金龙螺所在。秀奴道,“倘若你不来寻我,在那朵花里就是打转上千年,也寻不到这里的。这里往外,至少还有七重空间,便是在小寒武界,也是倍受保护之地。”
此处却是另一幅美景,天光已和外界无异,此时正是夕阳返照之时,只见这处空间乃是一个绝大的沙滩,四周环绕破碎之海,沙滩上盘着一副金灿灿的龙骨,虽已残缺不全,但仍有赫赫龙威,阮慈不由赞道,“这龙骨好生漂亮,也是旧日宇宙遗存吗?”
秀奴对这龙骨也颇为忌惮,悄声道,“这不是小寒武界的东西,不过一样是旧日宇宙遗存,都是那位道祖所留之物。历代掌道都对其十分狂热,本来指望从其上参悟出一套直指大道的功法,但却未能成功,楚少爷最是天赋异禀,又得龙骨精血灌顶,方才勉强成就元婴,但仍未能触碰到其中的大道。没有道祖相助,旧日宇宙遗存是难以触碰本方宇宙大道的,楚少爷前路已绝。但历代掌道采其精魄和本方宇宙的奇虫结合,也造出了一些诡奇造物,因俱备旧日宇宙的特性,对本方宇宙的修士来说,格外有些神效。比如那黄金龙螺,一旦闭合,对于旁人来说几乎无法破解。”
它指点阮慈望向沙滩一角那金灿灿如日光内敛,螺纹盘旋扭曲似龙身盘桓的大海螺道,“周身会笼罩一股奇气,无物可侵。”
阮慈稍一观望,果然如此,但她依旧可以看到黄金螺内两道神念,其中之一极为单纯低调,应当是黄金龙螺的自主意识,另一道神念中,诸般情念纷杂如海,此起彼伏,应当便是正在渡劫的瞿昙越了。
只要能望见神念,便可动手干涉,对她来说,此物并非不可侵犯。只是瞿昙越情念复杂,仓促间却没瞧见那反噬情种的位置,阮慈待要细看时,秀奴又道,“但对我们这些并采宇宙之长的小虫儿来说,这奇气也是千疮百孔,压根禁不起啃噬。”
它不等阮慈阻止,便殷勤上前,咔咔几声,咬下几片奇气咀嚼,从血线金虫的视角看去,黄金螺上一样存在无数孔隙,有些孔隙甚至可以直接看到盘坐其中的瞿昙越,秀奴笑道,“少夫人快去,顺着这条孔隙一直走,便可见到少主了!”
它将阮慈一推,阮慈身不由己,踉跄了几步,跌入孔隙之中,一路滑下,尚未站稳脚跟,便觉得眼前一花,景物变换,也是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被卷入幻境,不能在外用神通将瞿昙越救出来了。
这种轮回幻境,多如南鄞洲那般,陷入其中,首先会失去修为,无法打斗,其后才会随着幻境一层层被勘破,一点点找回原有修为。阮慈一运灵机,便知晓自己此时只有筑基初期修为,好在东华剑尚可勉强驱使,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在幻境中丢了性命。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正要举步去寻瞿昙越,却只感到一阵清风拂面,一道玄衣身影已是站到眼前,冷冷道,“你终于来了。”
阮慈尚且来不及说话,便被他一把压在墙上,手举头顶,下颔轻握,强横地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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