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琅嬛周天, 因灵炁十足,凡人便是先天有甚么不足之症,只要生在富裕人家, 又或者有仙缘遇合,什么样的残缺都有痊愈的希望, 若是在钟灵毓秀之地, 根本也就不有残障儿的诞生。然而玄珠白玉关这样的关城却是例外,其毗邻中央洲陆最大的山脉,瘴疠频频,畸形儿也比别处多。这乞丐仰头望着阮慈,显得十分『迷』茫,他半边身子已有少年人大小, 还有半边身子却是萎缩蜷曲如幼童,虽然耳聪目明,但显然智力也有问题, 并不能和旁人对答。
仙师做事, 哪到凡人置喙,周围凡人虽然都在偷窥阮慈的动静,却无人敢指指点点。姜幼文走到阮慈身旁,叹道,“这是何方故人?端的可怜, 我……”
他本想说,‘我来试试治好他’, 但望了这乞丐一眼,却是微微一怔,嘴唇嗫嚅了几下,退到一旁去。这人魂魄本就残缺不全, 是以为人形,也是这般,修补这样的残障,姜幼文的修为还远远不够,而且便是修补好了,也没有什么好处,魂魄越完整,感受到的思归之念便越强,甘愿这样也不断在凡人中轮回,逃避忘川的修士,然有极其强烈的执念。这其中很多事也不是他现在能打问得太清楚的。
阮慈将那乞丐仔细望了一,轻声问道,“值得吗?他走了好几百年了,没了他……你的轮回变得更痛苦了。”
以她如今修为,自然能看清残魂心中的情念颜『色』,和记忆中相比,更加负面狰狞,长此以往,残魂恐怕渐渐忘却心中的执着,变为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怨魂野鬼。对他来说,此时这落魄不堪、扭曲痛苦的凡人之旅,并非是真正受苦,倘若在不断的轮回中,遗忘了自己这样做的初衷,那才让一切变得好无意义。
提到‘他’,那乞丐黑嗔嗔的瞳仁中突然划过一道光华,突然指着阮慈腰间嬉起来,意甚亲近,拍手道,“他!他!”
阮慈眼神一闪,从怀中取出一枚念珠,柔声道,“你还能感觉得到吗?”
她将那念珠放入乞丐手心,丝毫不嫌脏污,那乞丐一下攥紧了那仿若白玉一般的小小念珠,呆板神『色』中,乍然间现出一丝极为人『性』化的温柔喜乐,这一刹那,似是有一人透过他的眼睛真正望向了世界,望向了手心的小珠子。那小珠子之中,亦是涌动出一股欢欣慈悲,似是与他重逢也十分欢喜。乞丐怔然许久,突然又落下泪来,举着珠子靠在脸侧,急切地抚弄摩挲,仿佛想将自己所有一切,都补偿给这小珠子。
阮慈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幕,仿佛又到灵远圆寂前那释然关切的意,她轻声道,“送给你了。”
她伸手一指,小珠两侧便延出两道金光,为那闪着灵气的锁链,环过乞丐脖颈,刹那间灵光闪过,原本脏污不堪的褴褛服饰,已化为锦衣美饰,乞丐周身污秽尽去,除却形体依旧残缺,便仿若是大户人家子弟一般。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捧着小珠,小心翼翼地望着阮慈,像是未敢相信她的话。
阮慈道,“我说了是送你便是真的,放心罢,不弄丢的。”
又对姜幼文道,“你将你的眷属借我两个。”
金丹修士的内景天地之中,已可收纳筑基修士,只是阮慈素来不喜这些,身边只带了王盼盼一人而已。这件事原也不适合让上清门人去做,姜幼文十分爽快,随手一挥,便现出一对老实夫妻来,道,“这是我在游历中偶然收下的一对夫妻,还带了两三个孩儿,你若想要,便都送给你。”
这对夫妻都是炼气后期修为,来是无望元婴了,不过即使如此,寿命也比这先天不足的乞丐长得多。阮慈道,“只算是你借我差使的好些,你们抬上他和我走罢。”
说着将手一挥,众人连乞丐都消失不,来到城中僻静之处,也免去一番打探,阮慈取出些许灵玉,吩咐这对夫妻在城内购下房舍,道,“他活不了多少年了,你们也别想着治好他,就尽量照顾他,别让他太难受了。待他去世之后,不久城内也有天然残障的小儿出生,你们在城里好生打听,凡是身上缠了金锁链,带了这枚念珠的,便是你们要找的人,将其接来好生照料,便是你们以后的差事。”
高辈修士随口一句吩咐,对这些小修士来说,便是金言玉语,再不敢违逆。更何况以这对夫妻的修为,原来哪里有在玄珠白玉关落脚的资格,这已是天大的造,自然无有不应。姜幼文也是十分殷勤,又放出一名筑基管事,令他带人将诸事办妥,阮慈这才对那乞丐道,“我走啦,唉。”
想要再说什么,却也是欲语无言,两人立场天然不同,阮慈也不便说得太多,不然唯恐王真人不悦。她对乞丐点了点头,转身走,又听到他‘啊’、‘啊’的叫声。
虽然没有话声,但她却也可听出他的急切,他的疑问。阮慈心下不忍,叹道,“快了,快了,不太久的,再……再轮回数百次,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数百次轮回,都以这样的身体活着,纵有下人照料,不再像是此前那样困苦,但这对修士来说,是何等严酷的折磨?姜幼文眼眸微微放大,那乞丐却似乎是松了口气,拍手又了起来,阮慈道,“我们走罢!”
灵机将姜幼文一裹,两人刹那间已不踪迹,又来到街头,只是姜幼文疑云满腹,阮慈心情郁郁,两人都逛得漫不经心,随意找了间茶楼品茗。姜幼文道,“此处茶楼十分特别,凡人入下三层,修士的入口在上头,我们要飞上去才好入楼。”
说着,便领着阮慈进了茶楼,又道,“你不是每到一地,都要收集灵茶的么?这里颇有不少好茶呢,而且玄珠白玉关本地就出产一种玄珠茶,可要伙计奉上一些给你瞧瞧?”
阮慈道,“不用啦,不在这里买东西,这里是我们紫虚天的不祥之地,我也不愿逗留太久,喝杯茶我们就走罢。”
她微然一叹,从灵兽袋内捧出王盼盼,抚着它的『毛』发轻声道,“求仁得仁,盼盼,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别为他难过了。”
王盼盼蜷成一个小团,眼泪却是早已沾湿了『毛』发,犹自在不断抽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阮慈叹了口气,又将它收了起来。对姜幼文道,“幼文,我问你,如果有一日我告诉你,或许我能破开宇宙隐秘,打碎琅嬛周天的道韵屏障,你助我吗?”
姜幼文毫不考虑地道,“那是当然。”
他想了想,又道,“苏景行也一助你的,沈七就不好说了,这人心里只有他的剑,不过应当也的。谁不想到天外去耍耍呢?”
阮慈而不语,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李平彦也助你的。还有你姐姐,还有凤羽姑娘,都会助你。便是我们死了,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你又何尝『逼』迫过谁呢,这不都是我们自己选的么?”
阮慈道,“那倘若我你做的事,不但你死,而且还你死后也不能去往忘川,这样痛苦地留在世上,就如同刚才那个乞丐一般,永远永远轮回下去呢?”
她这一问,本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要抒发心中不快,却把姜幼文问得无言以对,阮慈正要出言开解,姜幼文又道,“你想到的是他们的痛苦么,我虽然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但却是佩服他们心中的执着。不论如何,这是他们想做的事,而且按你所说,将得到一个结果,那么倘若是我,或许我也留下来看一的。这件事或许是为了他人目的而做,但于本心来说,却是完成自己内心的想望,既然走了这条路,那便继续往前行去,所有那些痛苦,都无法拦阻。”
他话音掷地有声,和两人在恒泽天谈心时一样充满了决心。阮慈听了,虽也感动,但却又生出无穷怅惘,叹道,“你现在自然是这样想的,但那是因为你未曾度过那些付出代价以后的日日夜夜,那些漫长的时间。这些豪言壮语固然动人,但最实在的,永远是履行承诺时的每一日。”
她心绪低沉,不愿再谈,示意姜幼文和她一起离去投宿,姜幼文也被她言语触动,陷入沉思,浑浑噩噩跟着阮慈一道开了两间上房,各自入内打坐调息。阮慈又将王盼盼放了出来,柔声道,“盼盼,别哭啦,机会难得,你不去他身旁望一番吗?”
王盼盼缩成一个小『毛』团,在桌角颤抖了许久,方才怯生生站了起来,抬头望了阮慈一眼,低声道,“他……他想见到我吗?当时,当时本该是我来玄珠白玉关,他跟在主君身边……”
想来是三弟子十分疼爱小师妹,是以将存活几率最大的机会让给了她。阮慈叹道,“却也未必如此,很可能谢姐姐是有意这样安排。亲手杀死那人,对恩师影响最大,他们既然分道扬镳,便是道敌,谢姐姐对待敌人是从不留手的。”
王盼盼垂下头去,不再说话,片刻后方才跃出窗棂。阮慈闭目调息,心中思绪却也是纷至沓来,难以平复,一时想起灵远,一时想起屈娉婷,又想起了这些剑种在剑身中的日日夜夜——也不禁痴了。
直到夜深,窗格方才一动,王盼盼跳了进来,身上『毛』发湿答答的,但神『色』却比出去以前平静了许多,她在桌角蜷了下来,将四肢都收在身下,陪着阮慈,安安静静过了一夜,待阮慈收功起身,方才道。
“喂,阮慈,我过三哥了。”
它已不再叫那人为三师兄,自然是因为已被王真人逐出门墙的缘故。“以前的事,我也想起了不少……你想要知道什么,便问我好了,我都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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