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年前, 上清门紫精山内,金枰玉真天、大日龙华天势何等繁盛?楚大长老初初传位给林真人,又破例收下王胜遇这位关门弟子, 不过是数百年内,王胜遇与掌门膝下的谢燕还便都到了结丹关头。
这两人乃是同年入门, 本来也是中表之亲, 又都是筑基九层,天赋之厚在门中是有数。正因如此,定然是竞争十大弟子的对手,要知道宗门内运本就有限,掌门刚成就洞天不久,楚真人一脉的势底蕴, 很难在数千年内连着培养两名洞天真人。
正因如此,王谢双子自从筑基以来,便知道双方虽然自小相识, 深情厚谊, 但终有一日是道途上的对手。当时的琅嬛周天还未曾如此时一般风起云涌,二人在功勋上不相上下,那么自然要在别处取胜,且不说门外相识的友朋,投靠的客卿, 结丹之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开始物『色』弟子, 以为道途助力。
王真人所收的数名弟子,便是在百年间陆续入门的,大弟子便是吕黄宁,他是王真人在域外历险时带回的部族之子, 那部族不属于任何一个洲陆,乃是在『迷』踪海内天然生成的小岛,灵炁极为贫瘠,修士最高只能修到筑基,周遭环境又极为险恶,更无甚出产,连商船都不会停靠。最多只能容纳数千名土着,便是如此也要分成两个部族,一旦人口繁衍过多,便要互相攻伐,以敌人血肉为食,将人口维持在某个界限之下。吕黄宁便是在这般境况下诞生的土着幼童,年方十二,便是独自伐木造舟,往岛外驶去,即使知道风急浪高,他一个小小孩童,能平安到达下个岛屿的机会十分渺茫,但要尝试一番,不愿永远被困在岛上。
恰好王真人那时追逐一头海兽,来到小岛之侧,将一切尽收眼底,喜吕黄宁虽处于极贫瘠之地,茹『毛』饮血,却始终不坠青云之志,便做主将他收下,纳为首徒,又将那部族挪回中央洲陆。吕黄宁从此便带领吕族,尽归金枰玉真天门下,在洞天中休养生息,那些时日阮慈所见从洞天往外搬迁的楚真人眷属中,凡是人族,便多数是吕族的后代。
王真人声清辞雅,将这故事款款道来,阮慈是不由听得入神,尤其是听到吕黄宁在那木筏之上,恰好又遇到惊涛骇浪,手扶桅杆,毅然迎那崇山峻岭一般的大浪时,更是不由惊呼了起来,即使明知他平安无事,是跟着悬心。待得听到吕族平安无事,搬迁到金枰玉真天内,又是笑逐颜开,道,“怪道吕师兄可以成就元婴呢,他是气运之子,整个吕族命运都因他扭转,只是如今他温文尔雅的样子,真看不出小时候是个话不会说的野孩子。”
王真人望了阮慈一眼,含笑不语,阮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小恩师和后来的大恩师比,看着和了许多,但其实有许多『性』子是一般,只是大恩师会说出口,而小恩师便含蓄了许多。”
若是换了王真人本尊到此,定然会说‘原来你会叫人野孩子’,阮慈出身宋国,在中央洲陆修士看来,和吕黄宁出身差不多,都是无知小童。被王真人这样讥笑是自然,阮慈说不清自己更喜欢小恩师还是大恩师,若是本尊在此,两人便要拌上嘴了,可她觉得唇枪舌剑十分有趣,金丹化身待人温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让人很想要一再亲近。
阮慈中缱绻不已,又有些难耐,忽然想要挨得更近一些,却又自知这般不妥,这番心思除了自己以外,不欲被任何一人知晓,不敢和王真人说起,手指在凳面上『乱』画,王真人又说起自己收取其余弟子的故事,便没有吕黄宁这样仔细了,他其余弟子大多都是在绝境中救下,或是本身天资特厚之人,如二弟子、弟子,一个是诞生时有紫光异象,还有一个是襁褓时顺水漂流,在妖族泛滥的凤阜河中漂了数千里,被王真人偶然所见,救下带回山中。还有四弟子、五弟子……在阮慈之前他收了六个弟子,个个都有故事,如今除了吕黄宁和六弟子纯郎君之外,都已不在了。
阮慈要听得其实并不是他如何收下这些弟子,而是都待这些弟子如何,是否比对阮慈更好。但此时听王真人说起,知他收取徒弟,是为了借徒弟运,更进一步助自己道途前,下不知为何就不再挂怀,虽然转念一想,王真人收下她自然更是有一番谋算了,但却也想道,“几个师兄都比我可怜了许多,能遇到恩师乃是幸事,恩师待他们好些是该的,只要里最看我便行了。”
但王真人是否最看她,阮慈其实丝毫把握都没有,思绪缠绵于此,又不禁生出恼恨来,王真人说话声不知何时停下,她也是过了许久才注意到,转头看去,却见王真人垂眸凝睇着她,似笑非笑,似乎有些无奈,却也颇显怜惜,道,“你自小寄人篱下,便养成了这百般的思,真是古灵精怪。你要我说,我说给你听了,你却又走神。”
他语气温和,说不出是喜是怒,是埋怨还是仅仅叙述事实,又或是对她有几分纵宠,阮慈更是心痒难耐,扭了一会,还是不禁开口说道,“我是刚才又想起一事呢,我想这些识忆,都是由大恩师在我们离洲之前,借由星光递送过来的,是否是因为你若得了识忆,便已算是此刻的他,这化身之术也就不再奏效了。此直到海上,化身之术才算是真正功成,在此之前,你都闭门不出,正是为了回避因果呼应,再度和本尊发生联系。”
王真人见她想的是道术之事,面『色』稍霁,笑道,“正是如此,看来你对因果、道韵都有些见解,这门秘术往简单了说,便是如此。”
若要阐述复杂之处,他此刻修为也难以做到,阮慈更不想问这个,道,“那我就有一处不解了,小恩师这次外出,若是平安回归还好,自然回到恩师体内,此次出行的识忆就一并带回,可若是和天录一样折损在外头了呢?识忆会落在一桩信物之上,回到主人身边么?”
天录当时的本体信物乃是一对宝石眼眸,王真人这化身呢?阮慈的目光,不由就落到王真人腰间那半枚九霄同佩上,她凑近了托起细看,却又没有感应到多余的果纠缠。
王真人在她头顶轻叹一口气,道,“你是大姑娘啦。”
他又运起柔劲,将阮慈挪回原处,阮慈莫名其妙,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王真人也不解释,只微笑道,“天录虽和我是一种神通所化,但它历练为的是历练本身,而我此身只为此事而化,依凭的是一股清,若是南鄞洲一顺利,便是我折损其中是无妨,短短识忆,带不带回去都没甚么要紧。”
阮慈问道,“这样说来,倘若恩师死在这里,那中央洲陆的大恩师便永远不知此究竟都发生了甚么了?”
王真人垂眸凝视阮慈,缓缓道,“你自然也可告诉给他知道的。”
他眉头微蹙,似是察觉有些不对,或是因为才是金丹修为,终究要不羁一些,便问出了口道,“你想做什么?”
阮慈托腮望着王真人,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想着做什么。”她和王真人此时修为相当,双方都各有底牌在手,若是她想杀了王真人也并非办不到,不过她现在的确还不想做什么,只是弄清此事,忽然又多了许多遐思而已。
她这话大有文章,王真人如何能信,见阮慈欲要回头起身,伸手微微一按,长指虚空向上推起,顶起阮慈下颚,皱眉道,“你可要仔细,既已修得感应法,便该知道有些事轻易不可为,你曾杀过楚真人一个化身,最终师父便你而死。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阮慈其实只是想想
,并未真在策划什么,被王真人这一说,微觉不妥,便挣扎道,“我什么没想做呀师父!”
王真人叹道,“你这时候倒叫我师父了——看来我这徒弟运委实算不上好,将来要收的这个小弟子,比前几个竟更是不实。”
话虽如此,但他依旧淡然,似乎未来被徒儿背叛的命运,并不能影响到此时他对几个徒弟的情感,这其中微妙之处,更显化身之术有多么玄妙。阮慈中有一小块正在观摩神通之妙,另一部分却依旧忍不住想入非非,自从知道王真人这化身若是死在外头,本尊将对其遭遇一无所知,她便是大为心动,暗道,“恩师令我这般苦恼,我有时是很讨厌他的,倘若有一天这讨厌之情汹涌澎湃,盖过了我中约束的藩篱,说不准我真会做出什么事呢。反正……反正要是觉得日后无颜面对本尊的话,便把化身杀了……说不准做了以后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因为一直做不了,所以才惦记着呢。”
自从修成感应法,又有金丹护身,她便肆无忌惮地胡思『乱』想,尤其王真人这化身修为也不太高,阮慈更无警惕之,猫在王真人身旁只是『乱』想,又想道,“嗯,此时还在『迷』踪海里,恩师说不定是能感受得到的,等进了南鄞洲,恩师再感应不到了,事就更加方便。”
其实以她为人,多数也只是想想,做是不太会做的,阮慈竟浮现此念,可见平日里这情感令她如何烦恼了,此时她一面这样『乱』想,一面也是想着,“情之一字,果然最能移『性』,此刻之前,我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泛起这样的念头来。”
偶然抬头一看王真人,却见他啼笑皆非,正望着自己微微摇头,阮慈忽觉有些不对,垂头望去,却见王真人长指扣在九霄同佩上,玉佩上笼罩一层清光,再看自身胸前那半枚玉佩,一样是清光莹莹,一时也是大惊,喊道,“这玉佩怎么——怎么这般欺负我——”
她全然不知九霄同佩还有此妙用,虽是其主,却被王真人所用,窥伺自己思,不由大为难堪,若不是才哄回玉佩不久,真要再摔一次方能解恨。忙起身叫道,“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啦!”
正要发足逃开,却被王真人扣住腰绦,两人正是纠缠时,忽觉舟身摆『荡』,遁速减缓,同时甲板上传来呼叫之声,“此处就是南鄞洲吗?”
阮慈巴不得这一声儿,忙将王真人拉起,一道出船舱,放眼望去,亦不由叹道,“大好山河,竟残破至此!昔日那些洞天真人如何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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