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求弟

    贵人有贵人的消息门路, 老百姓也有自个儿的经验。

    等到了腊月中旬时,很多年长有经验的老农民都察觉到了天气的不大对劲。

    为什么这冷风一天比一天更厉害?

    为什么这天儿一天比一天更阴沉?

    许多人家已经把水缸挪到了灶火旁边,否则一觉醒来, 水缸里的水就会都冻成一坨子冰块。

    杜红缨抽空搭着马车进了一次县城, 把家里杀猪时留下的肉给夏晚棠送来了半扇, 同夏晚棠唠起了这个事儿。

    “棠丫, 你记得多烧些炭火, 不然屋子里冷得很。你之前说那天-朝商人从海外带了消息回来,说是海外已经大片大片地遭了雪灾,娘原先还有些不大相信, 今儿个却是信了。这天气确实是见鬼的天气,咱们家靠着的那条江, 自打娘嫁过来之后,就没见那江冻上过,今年却是动了大半。”

    “你爷的那条小破渔船就在江边拴着,老爷子闲不下来, 还时不时去江上滑两圈,没想到一觉醒来, 船都被动在江上了。你爹去帮你爷试着凿了一下江面上的冰, 你猜猜动了多厚?”

    夏晚棠配合地问, “有多厚?”

    杜红缨伸手比划了一下,“有三寸多厚!人走在那江面上,都不怕掉下去的。还有那江滩上水浅的地方, 都给冻结实了。好多鱼儿就在滩里, 直接被冻得梆硬。”

    “然后呢?大家都去滩里凿冰挖鱼了?”夏晚棠目露向往。

    杜红缨一脸嫌弃道:“江里头的鱼儿是味道不错,放到以前,还真有人会去挖冰凿鱼, 可现如今,大家伙儿都被你那鱼塘里养着的无骨鱼给把嘴养刁了,哪可能去挖那些鱼?那些鱼不仅吃起来不如无骨鱼鲜,还刺多,大家伙儿现在都懒得吃那些刺多的鱼,吃起来还得挑鱼刺,太麻烦了。”

    她瞅了夏晚棠一眼,“咋?你想吃那些江里的鱼儿了?想吃的话,娘让你哥去滩上给你凿开冰挖几条鱼儿上来。”

    夏晚棠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她怀念的,不是江里的鱼儿,而是幼时一群人在江滩里捞鱼捕鱼的场面,那都是回不去的曾经,倒不回的过去。

    “对了,娘,你等我一下。前些日子,天-朝商人给我送来了一批货,里面有些海外人穿的衣裳,比棉袄子要保暖,我给咱家所有人都备了两套,足够换洗着穿了。还有一些海外那边产的肉食,有咸鱼干,还有一些做好的鸭肉与鹅肉,待会儿你带一些回去。”

    “鱼干就是无骨鱼的鱼干,想吃的时候放到锅里稍微煮煮,味道特别鲜美,不比咱自己做的鱼差,鸭肉与鹅肉也是一样的,想吃的时候拆了纸包装放到锅里蒸一会儿就能吃。”

    哪是什么天-朝商人送来的海外货啊!都是夕夕农场、夕夕牧场和夕夕渔场的产出。

    夕夕农场产的棉花和夕夕牧场里那些鸭子、白鹅产的绒,经由夕夕农场自带的作坊,生产出来的便是羽绒服。

    牧场里那些鸭子与白鹅兢兢业业地长毛,整日都受着‘一身绒毛’不翼而飞的恐惧支配,再者,夕夕牧场的系统为了刺-激鸭子与白鹅尽可能多的长毛,温度一直都比较低,也有利于提升鸭肉与鹅肉的品质。

    一只鸭子或是一只鹅,从出生到肉质长成,达到价值的最大化,不仅会贡献鸭绒与鹅绒,还会贡献鸭蛋、鹅蛋以及鸭肉与鹅肉。

    夕夕牧场的性质像极了毫无人性的资本家,在鸭子与白鹅的价值达到最大化时,便会终结其生命,开始下一轮养殖。

    夏晚棠的系统仓库里已经存了许多鸭肉鸭蛋以及鹅肉与鹅蛋。

    她去后院那间平日里都锁着的屋子中翻了翻,拎了两个麻袋出来,其中一个麻袋里面装的都是给娘家人准备的羽绒服,另外一个麻袋里面装的则是鱼干、鸭肉与鹅肉这些。如果不是马车容易颠簸,她都打算让杜红缨带一些鸭蛋与鹅蛋过去。

    她系统仓库里的东西多到实在吃不完,若是照单回收给并夕夕系统,价格又卖不出好价钱,她索性没卖,想着就靠那些粮食带全家渡过这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的小冰河期。

    原先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鸭,可天气冷了之后,鸡鸭下蛋频率就低了,甚至有些人家的鸡鸭前一天早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主人家一觉醒来就发现鸡鸭都冻死了,只能含泪炖一锅喷香的肉汤,让全家人都吃顿好的。

    到了冬天,鸡蛋与鹅蛋都成了紧俏货。有些指着吃鸡蛋与鹅蛋的人家,甚至会将鸡养在自家屋子里,就在火炕上头摆个箩筐,让鸡在箩筐里住着。

    杜红缨同夏晚棠东扯西扯了半天,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一桩事来。

    她冲夏晚棠挤了挤眼,坐的靠近了夏晚棠些,低声说,“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娘同你说说,你别多嘴出去乱说。”

    “啥事?咋还弄得这么神秘?”

    杜红缨道:“你大嫂家妹子,那个李求弟,被婆家人赶出来了,现在在你大嫂那边住着。”

    “啊?被婆家人赶出来了?她不是早就生下儿子了么?有儿子在,那婆家人就算再凶悍,也不能平白无故就赶人。还有,她被婆家人赶出来,不回娘家去,反倒是投奔我大嫂去了?我大嫂就答应了?”

    杜红缨冷笑两声,“按理说,她都生了儿子,就算那婆家再不讲理,上头有族老和里正镇着,都做不出这中赶人回娘家的事儿来。不然闹到县衙,也是那婆家没理。可李求弟糊涂,你嫂子娘家那老祸害不知道去找她三闺女哭诉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撺掇的人,反正就把李求弟婆家的那粮食给用沙子换走了。”

    “前阵子李求弟的婆婆翻粮食的时候,发现自家的粮食看着装得满满好几口袋,但里头都是沙土,逼问之下,才知道是李求弟拿那些粮食去接济娘家去了。”

    “不过我觉得,定然不是李求弟自个儿做的那事,多半是她娘家撺掇出来的。毕竟那老虔婆的手段,娘早先就领教过。你大嫂没同她娘家闹掰之前,那老虔婆就见天儿地过来撺掇你大嫂,说是什么先同咱家借点粮食,等秋收之后就还。”

    “你大嫂同那老虔婆说我不会答应的,她就撺掇你大嫂拿沙土或者是不能吃的麸皮先顶上,反正也没人会日日清点那些粮食,等到秋收之后,她就拿粮食来换走那些麸皮,绝对不会被娘发现。”

    “得亏那会儿娘留了一手,她们娘俩关上门说悄悄话时,娘就在墙根下蹲着,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然你大嫂那猪脑子,绝对会被她娘家娘给坑了!你看,你大嫂那姐妹几个,都是猪脑子!娘家亲娘是个什么德行,活了几十年了,咋还看不清楚?”

    “对了,说到这儿,娘就给你提个醒。成年人的话,一句都别信,尤其是那些听着就像是空手套白狼,空口白牙画大饼的事儿,都是坑人的!”

    夏晚棠瞅了瞅杜红缨,见杜红缨一脸得意,她哑然失笑,“你偷听人家母女俩讲话,这事儿本来就不地道,你咋还自我感觉光荣上了?”

    杜红缨一噎,瞪眼斥道:“你这闺女,胳膊肘儿咋还往外拐呢?别人都说闺女是爹娘的贴心小袄,咋到了你这儿就漏风了?”

    夏晚棠一指杜红缨身旁放着的那两麻袋东西,问杜红缨,“你见过哪家漏风的小袄给爹娘兄嫂做衣服的?我这要是还算漏风袄子,那别人家就算什么都没穿!”

    杜红缨当下就嘿嘿直笑,她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牵扯,便劝道:“你大嫂那娘家人真不是个东西,从李求弟手里头骗了粮食,李求弟因为这个被婆家人赶了出来,结果她娘家却不要她,说是娘家的粮食都不够吃的,哪有余粮再多养一张嘴?李求弟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她大姐,也就是你大嫂。”

    夏晚棠:“……”像李招弟的那娘家,也真是活久见,林大鸟。

    活得久了,什么奇葩事儿都能遇上,什么奇葩人都能遇见。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能瞎扑腾乱飞。

    说起李求弟的事儿,杜红缨难免有些气愤,也不知道是气愤李求弟来了需要多吃一口口粮,还是气愤李求弟的娘家婆家都不做人。

    “你大嫂看起来又蠢又倔,其实也是个心软的。她同娘家断绝了关系,但同她那几个妹子一直都有联系着。李求弟不知道是啥时候到的你大嫂门上,反正天一亮,你大嫂开院门的时候,就发现人都快冻僵了,骂了几句,还是把人带回屋去了,又是热水又是热汤的,总算留住那一口气儿。现在那李求弟就在你大嫂家住着,你知道的,就住在灶间后面那间小屋子里头。”

    “灶间后面的小屋子?那不是之前放柴火和炭石的么。”夏晚棠不解,“我大嫂新起了那么大的院子,里头的屋子足够住,咋就把她妹给安顿到那灶间后头的小屋子去了?”

    杜红缨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见夏晚棠一脸莫名其妙,她才开口解释道:“因为你大嫂说,那些宽敞的大屋子是给你和淳奕还有你家小崽子准备的,她妹子李求弟不配住那屋子!你大嫂还说,灶间后面的那间小屋子紧挨着灶间,火烧的最旺,不用单独烧火也不冷,她说她妹子李求弟是冻死鬼转世投胎来的,住到那屋子里最好。”

    夏晚棠只感觉浓浓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自家大嫂做事也真是别具一格的绝。

    “那李求弟咋说的?就真住进去了?”

    杜红缨冷笑一声,“不然呢?除了她大姐愿意收留她,她还能往哪处去?再说了,你嫂子说的也不假,她在外头冻了一宿,脸都冻青了,身上肯定一身的伤,住到那火性大的屋子里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养好身子。那屋子也是真的热,李求弟才住了三天,嘴上就起了个好大的燎泡。”

    “你大嫂原先还担心我不乐意来着,其实我才懒得管。那李求弟同你大嫂一样,都是被娘家拖累的苦命人,只是你大嫂比李求弟还蠢,干活儿偷奸耍滑,那李求弟比你大嫂木讷一些,每天都是抢着干活儿。好歹也是一条命,娘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处去给冻死在你大哥家门口?寒冬腊月的,要是真撞上那事儿,多晦气啊!来年让她去农场里或是牧场里帮忙去,吃咱家的喝咱家的,就得她做工来还!”

    夏晚棠原先还打算问杜红缨一句‘娘你咋变成了菩萨心肠’,听到杜红缨的最后那两句话,这话她再也问不出口了。

    她娘还是她娘,老家雀儿飞过都恨不得薅一把毛下来的人,什么时候真大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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