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景焕的记忆里,花玖璃伤心也罢,快乐也好,除了跟这些毒物诉说,也没有人可说了。
他越想心越痛,拍了拍她的后背。
“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我会听你说话。”
花玖璃闻言,眼泪越发收不住,仿佛这些年从未流过的泪,都在今日要流尽了。
“刚刚娘亲看到我的嫁衣,问我是不是成亲了。
我说,我嫁给一个极好的男人。
他身材伟岸,虽然看起来有些冷,其实性子比谁都温柔。
我还告诉娘亲,我要让她见见,也好放心把我交给男人照顾。”
展景焕低头看着被血染透的嫁衣,眼底挣扎一闪而逝,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转身走到两人面前,慢慢跪了下去,朝花夫人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
“夫人,我便是玖儿的夫君,你放心去,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花玖璃楞过之后,看着他额头染上的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痛彻心扉。
独孤雪娇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在花玖璃颈后轻轻一点。
花玖璃晕了过去,浓长的睫毛上依旧挂着泪珠。
独孤雪娇将人交给展景焕。
“且把人带走,好生照顾着,再这么下去,会撑不住的。”
展景焕站起身,接过花玖璃,牢牢抱在怀里,有些犹豫。
独孤雪娇朝他点头。
“放心,这里交给我。”
展景焕这才抱着人离开。
君轻尘走上前,轻声细语。
“卿卿,交给我。”
独孤雪娇看着花夫人尸体,眼里满是悲痛。
两人曾在一起说过话,花夫人是她很钦佩的女人,那般果决又意志坚定。
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
若不是心里一直存着定要见到儿子安然无虞的念头,想来早就与花穆同归于尽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她知道花晟还活的好好的,唯一吊住的那口气便松了,玉石俱焚。
君轻尘得知事情的始末,让枭鹰卫在永夜山四处寻找花琛的尸骨。
花穆为了逼迫花夫人就犯,恶毒至极,甚至让人把花琛的尸骨藏了起来。
若她不答应嫁给他,不仅要把她的儿女弄死,还要把花琛是尸体挫骨扬灰,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花夫人怎么可能看着丈夫成为孤魂野鬼,只能虚与委蛇,这么些年一直暗中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花琛被埋在何处。
花玖璃曾经跟独孤雪娇说过这事,自从她知道这事后,也在暗中寻找。
之所以会在永夜山各处转悠,为的就是找亲生父亲的埋骨之处。
可花穆老贼一直防着她,不知派了多少人跟着她,她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
后来便想到了毒雾,把他派来的人引入雾毒谷,再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两人斗了这么些年,碍于花夫人难做,都没有撕开最后一层面纱。
独孤雪娇把这事告诉君轻尘,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花琛的尸骨找到。
枭鹰卫忙的脚不沾地,一批人找埋骨之处,一批人挨个审讯花穆养的狗。
就算花穆再谨慎,也总要有人帮他忙,亦或者有人了解他的行踪。
这招果真管用,不到三天时间,从跟了花穆十多年的暗卫那儿打听到。
毕竟枭鹰卫严刑逼供的手段,不是浪得虚名。
独孤雪娇让人把花琛的尸骨挖出,换了个风水极好的地方,又把花夫人与他埋在一处。
几人站在新坟前,神情悲痛。
夙璃一直跪在那里,不吃不喝,才几天的时间,人已经瘦得脱相了。
苏白岳那天站在屋里,看到花夫人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什么。
曾经在凉京,画雨找到他的时候,就叫他少主子,说他是夜翎族的少主子。
想来定然跟这个花夫人有联系。
尤其听到夙璃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娘”,更是心神震颤。
所有连不上的线头,在那一瞬间都接上了。
难怪夙璃一直跟着他,难怪花玖璃看他的时候表情不正常。
可什么都晚了,他只看到了花夫人的尸体,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
他跟夙璃跪在一处,同样不吃不喝,两人就像是在比赛一样,眼里满是内疚悔恨。
花玖璃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直做噩梦,哭着醒来,又哭着晕过去。
展景焕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端茶倒水,心疼得想撞柱子。
独孤雪娇看着两人,幽幽叹息一声,这种事情,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
她刚转过身,没走几步,夙璃忽然站起来,踉跄着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
“阿姐,阿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苏白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吐出一个字。
君轻尘还拉着独孤雪娇的手,见他这般,也不好开口训斥,只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虽然夙璃说的话没头没脑,可独孤雪娇却听懂了。
夙璃想让苏白岳再见花夫人一面,想让阴阳相隔的母子俩说上话。
这种事情或许在普通人看来是天方夜谭,可曾经独孤墨璃用过他的身体,他虽记不太清,却隐约猜到了。
独孤雪娇有些为难,上次夙璃帮苏白岳挡刀,璃儿就离开了,此后再也没在夙璃身上醒来过。
璃儿曾经告诉她,他该走了。
以前是担心姐姐被害,如今姐姐有了强大的夫君。
苏白岳也有了归处,他再留下来,已经毫无意义。
夙璃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看出她的纠结,越发悲戚。
“阿姐,我求求你了……”
独孤雪娇终究心软了,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你可想好了?”
夙璃含泪点头。
“我不后悔,我心甘情愿。”
独孤雪娇抱住他,从衣袖中摸出一张符箓,速度极快地贴在他后背上。
君轻尘看着眼前的臭小子,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把人接到自己怀里。
虽说他好洁,从不让他人近身。
可相较于夙璃被独孤雪娇抱着,那么碍眼,他只能忍忍。
独孤雪娇看着他别扭的脸,虽悲戚,却忍不住想笑。
君轻尘看她一眼,这个小没良心的。
可他也没抱多久,怀里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再看向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眼里的嫌弃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苏墨染一把推开他,站在独孤雪娇面前。
“阿姐。”
独孤雪娇又听到熟悉的轻柔嗓音,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
“璃儿。”
被姐弟俩当成背景墙的君轻尘:……
一天失宠两次,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墨染朝独孤雪娇点头后,便走向傻呆呆的苏白岳。
刚到近前,噗通跪在地上,把人抱进怀里。
“小白,你还好?”
苏白岳忍了那么多天的眼泪,在听到他这声问候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颓然地躺在夙璃怀里,眼泪夺眶而出,却还是努力不发出声音,只默默垂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六岁之前的记忆全忘了,最开始的记忆不过是蹲在街头,跟一群乞丐讨饭吃。
饱一顿,饿一顿,晚上也没处睡觉。
因为年纪小,个头矮,那些老乞丐最爱找他这样的出气,被踹几脚,也只能忍着。
可他是个硬脾气,总会偷偷报复,像头小狼一样。
再后来,他被巫族的人挑上,带回了地宫。
即便有了极好的吃食和昂贵的衣服,可他依然像只刺猬,谁也不能靠近。
直到苏墨染找上他,那时候他还不是独孤府的小公子,跟他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少年。
两人都没有亲人,身世都很可怜,再年纪相仿,很容易就走到一起。
他们就像是冰原上踽踽独行的狼崽子,突然有一天,看到了同伴,就像是在暗夜中看到了光。
于他而言,那时候的苏墨染就是苏白岳的一切,就连名字都是他给取的。
跟他一个姓,就像是家人一样,有了乖巧温柔的弟弟,他再也不想死了。
后来又经历过那一番挫折,可无论是谁,都无法代替苏墨染在他心里的位置。
苏白岳就像是找到了支柱,哭得像个孩子,声音哽咽。
所有难以启齿的话,他都能跟苏墨染说。
因为他跟旁人不同啊,他是他的墨染。
“墨染,我见到娘亲了,我有娘亲了……”
苏墨染神情悲痛,轻柔地抚着他的发丝。
“真好,小白见到娘亲了,我们都不是孤儿呢。”
说到这里,隔空看了独孤雪娇一眼,见她朝自己勾唇温柔地笑,心里暖暖的。
苏白岳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给他听。
若是再再这么强撑下去,他怕自己会得病,会死的。
“可是,我都没跟她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她就是我娘亲,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千金难买后悔药,世上根本就没有早知道。
苏墨染未再插话,只静静地听他说完,这才抬起他的头,看向他的泪眼。
“小白,你想再见花夫人一面吗?想跟她说几句话吗?”
苏白岳傻了一般,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可是……我娘亲已经死了啊……他们都瞒着我,其实我并不怪他们,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多想一些,就不会是如今这……”
苏墨染勾唇,温柔一笑,抬手将他面上的泪抹去。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或是不想。”
苏白岳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他的心病,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
更何况花夫人还是在他眼前死的,若没有个结果,那将会成为他一生的魔障。
苏墨染朝他点头,指尖在他脖颈处轻轻一点。
苏白岳彻底软在他怀里,好似睡着了般。
独孤雪娇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上前叮嘱。
“璃儿,莫要太过逞强,车不多就行了,阿姐会担心。”
苏墨染目光缱绻地看着她,好看地唇微微勾着,双眸好似琉璃。
“阿姐,莫要为我担心,我会量力而行,这是小白的夙愿,这次就由我替姐姐来完成。”
独孤雪娇闻言,神色骤变,下意识地看向手腕,果然一片曼殊沙华的花瓣长了出来。
不等她再发问,苏墨染已经闭上了眼睛。
两人靠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少年在山间玩耍,累了,靠在一处休息。
独孤雪娇没有离开,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原地。
君轻尘走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捂住了她滚烫的手腕,却什么都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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