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宝三年，中秋佳节。</p>
凉京，皇宫，寿康宫。</p>
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p>
宫墙沉静，万里清寂，暮秋的雨带着咸味儿，沈甸甸的打在黄叶上。</p>
皇宫内处处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八角宫灯，结着绚烂的穗子。</p>
银龛里掺着香料，屋内弥漫着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p>
沈卿婉穿着丝绸里衣，躺在软塌上，双眸微闭，声音浅浅。</p>
“今日都中秋了，德胜和瑶姐儿为何还未到凉京？”</p>
杏春跪在长毛地毯上，轻轻地给她捶腿，闻言，略思索片刻。</p>
“娘娘，许是路途上遇到了些事耽搁了，德胜公公早在几日前就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动身了。”</p>
沈卿婉换了个姿势，微微坐起身，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块月饼，尝了一口。</p>
“摄政王呢？可回来了？”</p>
杏春手下动作不停，可想要说的话，却在嘴里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开口。</p>
“摄政王今晨便入了正阳门，许是昨晚披星戴月赶回来的。”</p>
沈卿婉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p>
“果然回来了，本宫就知道他一定会赶回来的，可说什么时候入宫面圣了？”</p>
杏春手下微顿，小声道：“奴婢还未来得及问，邢嬷嬷就在外面候着呢。”</p>
沈卿婉当即开口，“快让邢嬷嬷进来。”</p>
杏春站起身，后退着走到门边，把邢嬷嬷喊了进来。</p>
“娘娘，中秋安康。”</p>
沈卿婉抬手一挥，只急着问：“摄政王可说什么时辰入宫参加中秋家宴了？”</p>
邢嬷嬷弯着腰，小心地咽了口口水，才开口。</p>
“娘娘，刚刚王爷让人来信儿了，说是要去祭奠母妃，今日不来宫里面圣了。”</p>
沈卿婉原本带笑的脸瞬间黑沉一片，咬了咬后槽牙，秀眸里燃着怒火。</p>
“不进宫了？呵，他倒是有个好由头！出去那么久，回到凉京，竟敢如此推脱！</p>
他到底是不想入宫面圣，还是不想见到本宫！亏本宫还日日为他挂心！</p>
真是狼心狗肺！他就是故意要惹本宫不快！”</p>
话音落，将手中的月饼捏成碎渣，丢到了地上。</p>
屋里瞬间寂静一片，几个丫鬟连呼吸都放缓了，屏息凝神。</p>
沈卿婉眼底涌动着暗潮，看着地上碎成渣的月饼，忽而浅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艳红的丹蔻。</p>
“今日这月饼是谁做的？”</p>
杏春似乎察觉到什么，越发放低了声音。</p>
“这月饼是小厨房特地为娘娘准备的，都是依照娘娘的口味做的，娘娘最近不是喜欢吃江南甜软的糕点么，奴婢还特地从江南请来了最好的厨娘……”</p>
沈卿婉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带着一丝幽冷的寒气。</p>
“去把那个厨娘带过来，让哀家瞧瞧。”</p>
杏春一听这话，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毯上。</p>
邢嬷嬷转头瞪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没听到娘娘的话么，还不赶紧去！”</p>
杏春脸色发白，踉跄着小跑出去了，没多久，带了位身穿杏黄长裙的女子入内，正是刚从江南请来没多久的林厨娘。</p>
林厨娘进了屋，也不敢乱瞟，只跪在地上，把头磕向地毯。</p>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p>
沈卿婉淡淡地扫她一眼，“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p>
林厨娘不明所以，慢慢地抬头，也不敢与她对视，微垂着目光。</p>
沈卿婉侧过身来，伸出指尖，勾住她的下巴，似乎颇感兴趣地看了看。</p>
“你这樱桃红唇倒是生的不错。”</p>
林厨娘听到她阴恻恻的声音，吓得浑身直抖，却不敢吭声。</p>
沈卿婉眼底暗光一闪，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唇侧，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p>
“确实不错，若是把上面捂住，倒是跟那贱人的唇有几分相似。”</p>
林厨娘虽不知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周身被寒气笼罩着，心中猜测太后这是动了怒。</p>
一股凉意顺着膝盖窜上后背，身体抖若筛糠，唇边痛的火辣辣，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p>
沈卿婉看着那双含泪的眸子，笑的越发张狂。</p>
“听说这月饼是你做的？”</p>
林厨娘根本不敢跟她对视，只浅浅地嗯了一声。</p>
沈卿婉眼见着她的唇两边冒出了血珠，这才收回了手，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p>
“你不知道哀家不爱吃红豆么？”</p>
林厨娘肝胆俱颤，下意识看向邢嬷嬷，分明是她特地嘱咐的，说是太后娘娘最爱吃红豆。</p>
可惜她求救的目光被面无表情的邢嬷嬷忽略，只能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不停地告饶。</p>
“娘娘，是奴婢该死，下次一定记得。”</p>
沈卿婉从杏春的手上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上的血。</p>
“念在你是初犯，哀家饶你不死。”</p>
林厨娘听到这话，好似从地狱升天，正要叩谢，却又听她接着说。</p>
“在哀家的寿康宫，做错了事，就一定要受罚的。</p>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且把自己做的月饼全部吃下去吧，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停下。”</p>
林厨娘如坠冰窟，整个人瘫软在地毯上。</p>
为了晚上的中秋家宴，之前邢嬷嬷特地嘱咐她做了上百个红豆馅的月饼。</p>
这要是一次性吃下去，岂不是要撑死？这跟死罪有何区别！</p>
沈卿婉却不再看她一眼，朝杏春摆摆手。</p>
“把人带下去吧，不要在哀家跟前杵着了。</p>
你监督着点，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来给我复命。</p>
若是吃不下去，就想办法让她吃下去，一个不剩。”</p>
杏春小腿肚子抽抽着，迈着沉重的步伐把死狗一样的林厨娘拉走了。</p>
空气里只剩下林厨娘撕心裂肺的抽噎声。</p>
邢嬷嬷眼底一片清明，上前帮她捏着肩膀，眼观鼻，鼻观心。</p>
“娘娘，听说二姑娘还未回来呢，会不会已经到府上了，忘记往宫里递消息了，要不亲自去看看？”</p>
沈卿婉原本带着丝怒意的脸，忽而挽出一个浅浅的笑。</p>
“嗯，你说的在理，瑶姐儿出去那么久，哀家甚是担忧，理应亲自去看看那丫头，让人准备好，摆驾摄政王府。”</p>
邢嬷嬷嘴角浅浅一勾，垂着头，上前帮她更衣，又让人准备好软轿。</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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