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她不记得土井塔克树, 他在她的记忆里相当于陌生人。

    但对土井塔克树来说不是这样。

    她觉得生疏。

    土井塔克树的话和语气听起来则很熟稔,关系密切。

    两者迥然有别。

    知花千佳在语调上尽量协调她生疏和他熟稔的感觉。

    土井塔克树说得对,努力去创造比之前更多新的记忆就好了。

    过去的记忆也可以一点点找回来, 就像她现在明白了, 为什么给他的备注会是怪盗基德。

    土井塔克树问到她怎么突然对怪盗基德的文字暗号感兴趣了,看来搜查二课已经对外公开了,她和江户川乱步是这一次的协力者。

    “茶木先生问。暗号正巧不是很难。”知花千佳解释。

    “不是很难?”

    江户川乱步认真纠正她的错误。

    “那明明是简单得一目了然啊,知花知花!”

    “你觉得那个暗号简单得一目了然吗?那你很厉害啊。”

    视频画面中的土井塔克树对江户川乱步扯开一个钦佩又和善的笑,夸他。

    然后, 土井塔克树看起来十分真心实意的笑颜,因为江户川乱步的回应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像极了一座不知所措的雕塑作品。

    “我很厉害?你真奇怪!看懂这种简单得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的变位词游戏很厉害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已经上中学了啊,又不是没学过发音的小孩子,当然会做小学一年级的题目了——所以说, 你为什么要故意奉承我,夸我很厉害?母亲说过, 好孩子要实话实说,不能偷东西, 不能在家里的墙壁上乱刻乱画,更别说是在不是自己家的东西上乱刻乱画了!”

    江户川乱步有条理地列数着。

    土井塔克树呆怔地盯视说话的江户川乱步。

    屏幕上的视频画面一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土井塔克树的呼吸声仿佛也停了一拍, 变成了一张安安静静的静态照片。

    唯一和静态照片有所差别的,是她这边的江户川乱步,在土井塔克树湛蓝的眼睛里和左下角小小的画中画活跃着, 源源不断地说话,表明视频通话在台风天气的信号依旧非常良好。

    “……我没有故意奉承你,就是实话实话啊。我觉得能解开怪盗基德的暗号的人都很厉害。”

    土井塔克树收拾好表情,凝滞的笑容很快又变得生动起来, 问:“你就是和知花一起解开文字暗号的江户川?”

    “我真搞不懂你啊,怪盗基德。话说我已经在电视上出名啦,出名到大家都知道我了?”

    江户川乱步歪头,好奇。

    他对警察做事的效率感到很不解。

    警察演技精湛地装傻,解开一个超级简单的变位词游戏,花了好几天,最后要来电求助知花千佳。

    让他变得出名,只花了不到短短半天。

    让他变得出名,显然要比解那个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变位词游戏难多了。

    还有明明一下子就全部知道了,却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才藏不住话呢,知道什么了就忍不住想和人说出来。

    父母总是温柔且耐心地听他说,不论他怎样说都不觉得烦,还会夸他的声音很有活力呢。

    他也很喜欢自己清脆、响亮又有活力的声音。

    知花千佳好像也很喜欢听他说,至少不会觉得他说话很烦。

    他在从乡下出发的公交车上说了很长时间,说到嘴巴好干好干了,困意不由得笼罩上来,他不知不觉靠过去,靠着知花千佳阖眼睡觉,不让自己脑袋落下来的手抓皱了她的衣服,还弄得知花千佳在吃煮物的时候轻轻按捏被他靠累了的部位,她都没有像父母以外的其他人一样,那些人啊,分明只是听他说了几句不掺丝毫虚假的实话,就对他怒气冲冲地发火。

    他不懂那些人。

    知花千佳的话,就很好懂。

    江户川乱步用余光瞥一眼他贴贴的知花千佳。

    他接着说:“我不是和知花知花一起解开的,这种简单的变位词游戏不用知花知花教我也可以明白的,你不要把我当作不会片假名的笨蛋啊。虽然讨厌学校,但我还是有好好把课本上的内容全部装进脑袋里了,因为母亲会定期检查的。不过,我就是和知花知花一起的江户川喔~”

    江户川乱步用轻快又自豪的声音介绍自己。

    他扬起一个开心的笑。

    软乎乎的脸颊因此向上扬。

    江户川乱步贴着她,知花千佳从挨近的脸清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不只是在小小的画中画里看到了,他毫无阴霾的笑颜。

    知花千佳人稍稍往后,半垂眼眸,后背倚着椅背,有一种被支撑着、可以放心靠着的感觉。

    稍远的距离给江户川乱步留出一道比较安全的空隙,也给她看清两人说话的视角,她可以更快地调停。

    江户川乱步只是暂时和她一起,之后总要在她不在的情况下一个人和其他人沟通的,温柔爽朗的土井塔克树是一个很好的练习对象,以便她发现问题,及时进行干预。

    “哦……”

    土井塔克树露出他好像有点明白了的表情,肯定。

    “江户川君,你已经在电视上出名了哦,大家今天应该都会知道有一个和知花一起的江户川。”

    江户川乱步点点头,扭头看过来。

    他确认直直对上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又和她强调了一遍。

    “知花知花,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起的喔。我和你。”

    我。

    和你。

    江户川乱步用手指先指指自己,又指指她。

    知花千佳轻轻颔首,表示她听到了。

    这次她被当作协力者之一来宣传和报道,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让知花千佳有名不符实的感觉。

    之前只是有一点点计算的才能,她远不及历史上真正的数学天才,电视和报纸就不惜用各种最好的词汇来夸奖她的天赋,夸得她好像立刻能解出一道世界七大数学难题。

    这一次,知花千佳大概能想到关于她的报道必然会出现的话语:

    不只是数学天才,令警视厅一筹莫展的文字解密也不在话下。

    轻轻松松击败怪盗基德的怪人,谦虚的推理天才。

    推理才能和名字一样闪闪发光的女侦探。

    知花千佳从不觉得收到搜查二课的感谢信会很麻烦。

    麻烦的,是媒体名不符实的赞美和注目度。

    有人想要好的名气,希望它越多越好,出名可以获得更多资源,享受被优待的特权,甚至变现。

    她只需要与自己相配的部分,切合实际地夸她有一点计算的才能就好,超出实际的部分会让不明真相的人对她产生过高的期待。过分的期待就像是扎人的刺,身上被人扎得多了,会痛,会受不了。

    以江户川乱步的推理才能,加上他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侦探都要年轻的年纪,他一定会出名,收到类似的赞美和期待。

    这是一个开始。

    要保护江户川乱步不受名气的困扰,督促他高高兴兴并意志坚定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知花千佳越想越难,不禁受他感染的好心情顿时没有那么开心了。

    “除了江户川君你和知花,”

    土井塔克树接着说新闻发布会的内容:“警察还说,他们对时钟上的宝石进行了鉴定,是假的。真品早已被塔楼的主人变卖。没有名贵的宝石,那座要移建的江古田塔楼目前的实际价值,即使那上面现在有怪盗基德的落款,可以让塔楼像被怪盗基德偷过的宝石一样升值个几百万日元,加起来也不及塔楼主人给出报价的十分之一。说不准会以诈骗罪逮捕塔楼的主人。”

    “诶诶诶——?”

    江户川乱步瞪大眼睛,惊讶:“被你乱刻的建筑和偷过的宝石可以涨那么多钱,为什么?”

    “什么叫被我乱刻的建筑啊?”土井塔克树皱眉,发问。

    江户川乱步用手指戳戳她给土井塔克树的备注,理直气壮道:“因为你就是怪盗基德啊。对,知花知花?”

    “您好,失礼了,确认收到您要的商品。那个,这个柿种的价格是140日元一包,两包是……柠檬果汁是130日元。然后,这个红豆团子是阿姨自制的,一份是……”

    负责结账的,似乎是临时替班的新手,手忙脚乱地翻找条形码,往一台老旧的pos机输入信息,然后伸长脖子去看。

    自制红豆团子的外包装上没有条形码和价格标签。

    在她取来的货架上,立着一块显眼的木牌。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写明了250日元一份,现在购买有降价20%的优惠。

    “一共610日元。这是1110日元,”

    知花千佳报出总价,把准备好的钱放在柜台上。

    她的钱包里没有500日元硬币和足够多的100日元硬币。若直接使用1000日元的纸币,会收获一小把有重量的找零。

    “请找给我500日元。不用小票和袋子。”

    “啊……?啊啊、啊!”

    静默片刻。

    对方点点头,收好钱,递来一枚500日元硬币。

    “那,请您收好。失礼了。欢迎下次再来!”

    知花千佳将柿种和红豆团子收进随身携带的帆布包。

    排在她后面等待结账的,是一名约十二三岁的少年。

    头发乱糟糟的,恣意翘起。

    着普通的黑色诘襟,上身斜挂着一只鼓鼓的挎包,拉链半开,黑色防寒外套的一只衣袖从缝隙钻出来——少年使用的,是非常随意的行李收纳技巧:把物品一概胡乱挤进包里。

    少年单手抱着三个日式红豆包,一只饭团,一瓶波子汽水,有样学样地报总价,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把钱丢在店员伸来、准备接过商品扫描和结算的手掌上,声音清脆地讨要该找给他的钱数,把业务与话术本就生疏的新手堵得更愣了。

    知花千佳嗅见淡淡的、新鲜的红豆味。

    以及,萦绕在少年周围,浅浅的香灰气息。

    两种气味混合成奇异的结果。

    知花千佳整理好,拿起柠檬果汁往外走。

    外面的天色越发昏暗。

    不是临近夜晚了,而是与季节不相符的1号台风自海面登陆、北上,早到得极其罕见,百年内只发生过四次。

    与她遭遇的失忆一样罕见。

    附近只有一条公交路线,一小时一班,错过了要等很久。

    站牌标注下一班将在十分钟后抵达,那是公交运营企业预估的到站时间,实际可能提前或者迟到几分钟。

    知花千佳刚拧开,抿了一小口酸甜的果汁,拿着瓶盖的右手被人揪住了。

    是少年。

    单手抱住一纸袋刚买的零食,脚步跨得极大。

    少年自下而上望来,狭长的绿眸微微睁大,清切地倒映错愕的她。

    “你,帮我买票。”少年说。

    “诶。”

    知花千佳反射性抓稳柠檬果汁,保证它不晃出来。

    随即,她注视自说自话的少年,和少年捉住她的手。

    少年松开,自若地说:“反正你要去电车站乘电车的,那顺便帮我买一张嘛,到横滨的车票。”

    知花千佳微蹙眉目,“为什么?”

    少年睁大的眼睛又恢复到眯眯眼的状态。

    他用松开的手从纸袋里抓起一只日式红豆包,咬开包装和面皮,大口大口攫取包裹的红豆泥。

    嚼着食物,回答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了。

    “要说为什么,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少年歪着头反问,舐过沾在嘴边的红豆泥。

    他把甜甜的部分全部吃干净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本满足的表情,接着把剩余瘪瘪的面皮塞回属于它的独立包装袋,看也不看地,随手扔向杂货铺外的垃圾桶。

    被嫌弃的面皮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正中红心。

    作者有话要说:  琴酒:……

    *安室的志愿出自最新的问答,头发发质不好,会自己进行修剪出自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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