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会儿,姜国公大口大口喝茶,仿佛没听见姜三爷与阿宝之间在说话似的。
只是这样安静的,胖团子无忧无虑的话音儿里,姜国公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上房外头。
上房外头,慢慢传来了下人们的哭喊与央求声。
姜国公夫人本皱着眉看着小儿子与阿宝在说话,有心想拦着儿子不要跟阿宝凑到一块儿,免得沾了阿宝的晦气影响了前程,可一听到外头的求饶声,顿时脸色变了,顾不得儿子,转头怔怔地看着姜国公轻声问道,“你当真是不给我半分体面么?”
她本以为姜国公刚刚的震怒不过是做给人看的,说要打断那些非议过阿宝的下人的腿也是说给人听的,不过是说说,吓唬吓唬人立立威罢了,可是万万没想到姜国公仿佛是动真格儿的,外头已经有亲兵抓了下人过来的声音。
这些敢在府里头非议阿宝的,大多有些身份体面,不然,也不敢说道主子姑娘的闲话,更多的,又是她身边的人……因她这些年从不喜欢阿宝,嘴里就抱怨得多些,这一次阿宝回了京都就晦气得她大病一场,她自然会说了阿宝一句两句,这身边的人看她的眼色才会在府里说那些阿宝不吉利的话。
如今,姜国公真的要处置这些她身边的下人,而她竟不能救下他们,日后,这些下人岂不是全都明白,这府里头她是说话不中用的那个?
“我给你面子,你给我面子了么?阿宝是我的亲孙女儿,也是你的嫡亲的孙女儿,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就叫人这么败坏阿宝的名声?”
姜国公不再和说不出话的妻子分辩,沉声说道,“这群狗东西犯了口舌,赏他们每人三十板子,领了板子了,都打发到外门去,不许他们再管事,再进国公府内宅。再敢有下一次,老子就把你们给卖到关外去!”
要不是不乐意让人觉得阿宝一回京就闹得家中不宁,引来非议,他这一次就想把这群东西给卖了。
可就算没卖了他们,只说夺了那些下人的体面差事,日后只能打杂了,那也是极大的责罚了。
阿宝歪着小脑袋看着姜国公夫人摇摇欲坠的样子,见姜三爷仿佛对手里那个甜白瓷茶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就也靠着自家三叔的肩膀,一起欣赏这除了白啥啥花样儿没有的小茶杯。见姜国公这一声令下之后,外头姜国公带来的亲兵顿时动起手来,就眨了眨眼睛。
“我是国公夫人的人!”外头有人承担不住板子,顿时大声哭嚷起来。
姜三爷端详茶杯的目光更专注了。
姜国公夫人看了看脸色严肃的姜国公,又看了看斯文温柔一声不吭的儿子,眼前一黑,险些没有厥过去算了。
“把……”姜国公就开口说道。
姜国公夫人急忙期待地看着他。
“把你管家的钥匙,账册,对牌,全都拿给老大家的。”姜国公缓缓地说道。
姜国公夫人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不……”
只是才拒绝了一声,看着姜国公那凶巴巴看过来的目光,她的手一颤,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拿她立威,给范氏把威风给撑起来,也让府里头的下人都知道,姜国公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天就变了。
从前,姜国公夫人一手遮天,范氏这长媳不讨她喜欢,只能憋屈着过日子。可是如今,她不讨姜国公喜欢,就失了势,反倒叫给国公府生了嫡长孙的范氏从地上爬起来了。
看着姜国公瞪得凶狠的眼睛,姜国公夫人恨得浑牙根痒痒,许久之后才慢慢地叫丫鬟把钥匙对牌都叫丫鬟拿给了范氏。
范氏恭敬地接过来,再没有二话的。
姜三爷笑了笑。
阿宝也捂着小嘴巴偷偷地笑了。
要说做小辈的,眼见祖父祖母似乎起了争执,坏了情分,应该忧心忡忡的。
可是对姜国公夫人这祖母,阿宝实在生不出半分同情来。
这世上再也没有谁比姜国公夫人更刻薄的婆婆了。
不说范氏这世子夫人嫁进门以后,因姜国公夫人的私心处处冷淡刻薄,才成亲就小妾不断地往姜国公世子的房里塞,最后还拿了广安侯府的姑娘给姜国公世子做了二房。
只说阿宝出身的二房,因不喜她母亲谢氏出身低,打从谢氏嫁进门,哪怕二房一家远在边关,姜国公夫人都千里迢迢送了两个千娇百媚的丫鬟服侍她爹姜二爷“沐浴起居”。
亏得她爹性情端肃,从不爱这些丫鬟小妾的,把那两个羞答答的丫鬟给送到厨房当烧火丫头,没两个月这两个丫鬟就哭哭啼啼自己求了寻了边关的寻常军户发嫁了出去,要不然,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她祖母还有一句口头名言。
“大家族的公子,身边没有服侍的丫鬟看了让人取笑。”
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又这样一个个地往儿子的房里塞小妾,且还天天都说阿宝是个丧门星,由着下人这样诋毁她,阿宝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心疼她祖母。
没顺手踩一脚就已经很孝顺了。
她只一边偷笑,一边看着姜国公夫人咳嗽了两声,听着外头那些下人惊天东西的惨叫浑身起得发抖的样子。
姜三爷随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这才对姜国公夫人说道,“母亲,父亲这样心疼母亲,不忍见母亲劳心管家,我瞧着心里也为母亲欢喜。且父亲好不容易回了京都,母亲多陪陪父亲吧。这十几年夫妻分离……”
姜国公得先皇信重,镇守边关,兜兜转转几十年夫妻之间聚少离多。
说起来,本朝并没有大将在外妻儿就得留在京都不得随行的规矩,因此,当年姜国公夫人本可以跟着丈夫一同往边关去。
只是……姜国公夫人出身世族贵女,娇生惯养长大的。颠沛流离,吃沙子的日子她过不惯,因此只带着长子几个留在京都,只命姜国公与喜欢舞刀弄枪的姜二爷一同往边关去了。
因边关大将无召不能随意回京,因此姜国公回京与妻儿团聚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么十几年下来,姜国公功勋卓著,从寻常武将一跃封了国公,位列超品,姜二爷也依仗功勋成为镇守海疆的主将,成了三品大将,姜国公府越发兴盛了起来。
如今姜国公回了京都,其实本也不是坏事。
姜国公已经年纪不小了,虽然不至于老迈无力,可好歹回了京都能多享享清福,与儿孙团聚,这有什么不好?
且姜三爷心里想着,国公府如今的确是有些不像样。
姜国公回来发作一番,肃清了府中不规矩的事,摆明了嫡庶尊卑,在他而言倒是愿意看到的。
哪怕姜国公夫人是他的生母,姜三爷也不得不说一句,这国公府有些人被他母亲给纵容得不像话了。
姜国公夫人听着儿子如此贴心的话,竟说不出话来。
儿子自然是为她着想,愿意让父母团聚,夫妻恩爱,可是她……她与姜国公夫妻之间,又算是有什么情分呢?
哪怕生了三子一女,皆为嫡出,姜国公也从未往家里带一些小妾通房,可是她的心里,姜国公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敬而远之的粗俗莽夫罢了。
她出身世族,乃是礼仪规矩教养出来的世族贵女,却嫁给一介草莽,又有什么趣儿。
只是这话是不好说的,姜国公夫人也不预备叫人知道自己心里这些煎熬,只垂了垂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看她不说话了,姜三爷便笑着对姜国公说道,“大哥才在前院与广安侯府家的表哥说话,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他笑容斯文,阿宝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桃花眼温润多情,却一张嘴就告了自家亲哥一状,很会告状的她三叔……怪不得她的告状技能出生就点满了,原来这是家学渊源。
因此,阿宝觉得她三叔更亲切了,急忙蹭了蹭她三叔俊俏白皙的脸,呆呆地问道,“大伯父原来在前院是在忙这个的么?”
“是啊。”姜三爷就很满意胖团子侄女儿跟自己一唱一和,见姜国公沉着脸果然露出怒意,便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是广安侯府闹了什么事惊动了衙门,表哥过来求大哥去衙门里疏通着。”
这话就让姜国公夫人不安起来,急忙在一旁说道,“广安侯府的那事儿,我知道。不过是个姨娘自己自己无能小产,自己跳井死了,谁知道她外头的家人非嚷嚷说是府里头逼死了的,闹得去见官。一群刁钻的刁民罢了,叫你大哥去疏通疏通,也是为了咱们两府的名声啊。”
若说是从前,不过是死了一个外聘的姨娘,就算告到天皇老子那儿,广安侯府也不疼不痒。
可是如今不行了。
广安侯府败落了几十年,无一人在朝为官,只剩了个爵位,如今这点子小事也要来求姜国公府帮忙。
这种事,姜国公夫人本也觉得说出来丢脸,不预叫姜国公知道,免得本来就讨厌广安侯府的丈夫对广安侯府给排斥……如今广安侯府的吃穿用度还得靠姜国公府帮衬着,姜国公既然回来了,她想如从前那般处处照应娘家,拿金银细软给娘家就不是那么方便,自然不愿让姜三爷把这种事挂在嘴边。
果然,她的担忧极有道理,姜国公听说长子半天不见踪影原来是干这个去了,顿了顿,扬声对外头的一个亲兵说道,“把马鞭给我取过来。”
这明摆着是要拿姜国公世子正一正家法。
他不打女人,又没说舍不得打混账儿子。
阿宝想了想她祖父的马鞭,正觉得小身子都抖来抖去,却见一个婆子匆匆进门,脸色惨白地进门就急忙叫道,“国公爷,夫人,不好了!”她吓得浑身哆嗦,一下子软在地上大声说道,“广安侯夫人在府门外,撞上了蜀王世子。侯夫人不小心冒犯世子了,世子,世子大怒,拉弓给了侯夫人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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