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少镖头死了!”
易听岚刚刚赶到, 就听见了这句话。
她脸色蓦然一变,已经想到了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不好!”
但这念头不过刚刚浮现,外面就闹出了更大的动静, 将闻讯赶到的众人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原先的糕点铺中,已经是一片火海, 数道人影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其中一人手中赫然还提着一个人。
那张熟悉的毫无血色的脸, 不正是不久前易听岚才见过的燕少镖头?
救人出来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青年道人, 道号玄真,是一尘观观主的弟子,天资出众, 年龄不到三十, 一身武道修为已经跻身江湖一流之列。
他一袭蓝白色道袍,平日里本该是十二分的潇洒清隽, 但此时却有些狼狈,连袍角都被火焰燎焦了不少。
玄真顾不得平日里的潇洒从容风度,一出火海便赶忙将手中提着的少年放下, 连气都来不及喘匀。
他顺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脉搏,不过几息之后,便沉重地摇了摇头, 垂眼叹了一口气:“还是迟了一步, 人已经死了。”
背后火光冲天,这条不长的巷子里, 此时几乎站满了来自各方的江湖高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面上的尸体上,现场的气氛平静死寂到诡异。
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 玄月宗,一尘观,观禅寺,寒山派,燃雪阁,秋水山庄,这正道六宗,都派出了重要人物来到安阳府,就是为了传说中的仙石。
原本他们都半信半疑,但每个人只要见过原不为一面,便不再有丝毫怀疑。
他们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不过只将本门的武道看过一遍,立刻便能针对性地做出指点。每一个私下去见过原不为的人,都在他的指点中恍然大悟,不但弥补了不足,且更进一步。
——倘若这不是仙石的神异,难道要他们相信世间竟然存在如此恐怖的人,一个照面便可将他们洞察干净?若真是如此,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又有何用?
——这世上就是存在这种人,变态到让人不敢相信他竟然只是单凭自己的本事,一定要脑补出一个金手指来才安心。
原不为表现出来的非人般的境界,彻底让正道六宗相信了仙石的真实不虚。
或许,破碎虚空也并非奢望?
武道境界越高者,越是渴望知晓仙石之秘,他们甚至没有将“燕少镖头”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中——无论如何,他们总有办法从对方手中得到这个秘密。真正令众人忌惮的反而是他们彼此,毕竟每个势力都只想独享这个惊人的秘密。
但就在这些人绞尽脑汁想要排除其他对手时,掌握着一切核心秘密的“燕少镖头”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一刻,所有人仿佛体验了一番希望转瞬破灭,从天上坠落地狱的落差。
十里巷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
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突然的寂静。
赶到不久的周轻鹤突然排开众人,上前一步:“等一等,让我看看。或许死的不是真正的燕少镖头!”
经他一提醒,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没错,便是为了仙石之秘,也不该这般害了燕少镖头的性命。兴许那幕后的贼子已经将真正的燕少镖头掳走了,这不过是迷惑咱们的障眼法。”
这糕点铺子周围可是有正道六宗的数位高手坐镇,即便真的有高手潜入进来,也顶多只能蒙蔽众人半刻钟,以他们的实力,很快就会发现陌生人的气息。
而这点时间,要想从“燕少镖头”口中拷问出秘密再杀人灭口,是来不及的。只能选择两条路,要么杀人,要么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将人掳走。
但这位“燕少镖头”的价值不就在于他口中尚未说出来的秘密吗?没有套出仙石之秘,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愚钝人物,只听了周神捕一句话,立刻就明白了关键所在,顿时心中又充满了信心。
见众人一改方才的阴沉神色,独自站在一边的易听岚却不由蹙起了秀眉。
“果真如此吗……”
她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明月篇》师法自然,修炼至高深处,心灵澄如明月,自可映照世间万物。当年创造此篇的祖师曾经提出过一个设想:若真能修成假想中的最高境界,或许便能达到古人所说的“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地步,危机未生,便有警兆。 易听岚虽然达不到这个境界,但多年修炼《明月篇》仍是给了她超乎常人的灵觉。此时她的灵觉中已有几分不妙。
但其他人却沉浸在这个有理有据的猜测中——或者说,绝望之际,他们宁愿相信“燕少镖头”还没有死。
有几位年轻少侠当即愤愤道:“多半是这样!此人先抛出一个假货来扰乱我们心神,拖延时间,若非周神捕机警,等咱们发现真相,再想去找人,那贼子只怕已经出了安阳府!”
“是啊,事不宜迟,不能让他计谋得逞,咱们速速去追——”
“不。”旁边默默验尸的周轻鹤站起身来,又亲口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是真的,燕少镖头真的死了。”
沉默片刻,众人哗然:“不可能!”
好不容易找出希望,又转瞬间希望破灭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他们实在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周轻鹤却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态度,继续说道:“骨龄对的上,没有任何易容痕迹,体内还有天一阁杀手留下的暗伤未愈,身上的行功路线也与惊鸿刀吻合——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燕少镖头。至于死因……”说到这里,他迷惑地皱起眉,看了易听岚一眼。
其他人连忙问:“死因是什么?周神捕定然能查出凶手是谁?”
此时的他们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座金矿在眼前毁灭,咬牙切齿之余,对那下手之人恨到了极点。
易听岚心中愈发觉得不妙,一时却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阻止。
果然,下一刻便听周轻鹤语气凝重地吐出三个字:“天渊剑!”
众人纷纷变色。
“天渊剑?这不是那个人的剑法吗?”
一时间,无数双目光都聚焦在了易听岚和几位玄月宗长老身上。
年轻人还好,那些年长一辈的江湖人,这时都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男人。
只凭一剑打败正魔两道无数高手,隐隐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楚天南。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那个人在江湖上留下的传说仍未散去。这位天下第一剑与玄月宗和焚焰圣宗两宗圣女的纠葛,至今仍在不少人口中暗暗流传。
一个鬓发微白,身材雄壮的中年人率先开口:“月长老,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楚天南楚大侠归隐前曾去过玄月宗,将半生修行剑道的经验编撰成了一部秘籍,名曰《天渊剑诀》,交给了玄月宗容宗主,此事不是假的?”
再联想到当年那些隐隐约约的暧昧流言,众人的目光愈发古怪了。
被唤作月长老的玄月宗长老无奈地上前一步,解释道:“余大侠所言不假,武道修行,不该敝帚自珍。我玄月宗也拿出了《明月篇》前三层,赠与楚大侠参悟,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众人面上都是点头,心中却不信。
当年楚天南几乎只差半只脚就跨入大宗师境界,自身武道修行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即便《明月篇》的确是绝顶神功,对他而言又有多大用处呢?最多不过是些许触类旁通而已。
而以他对容清月的感情,绝不会将《明月篇》泄露出去,反倒会对大方送出核心功法的玄月宗好感更深。
玄月宗打得好算盘!不过是送了一份绝不会外泄的神功,却拉拢了一位天下无敌的高手,还平白赚回来一份绝不逊色于《明月篇》的功法——《明月篇》对楚天南这等已经走出了自身道路的绝顶高手用处不大,但《天渊剑诀》对玄月宗的用处可就太大了。上至长老,下至弟子,只要有一人修成,就不亏了。
想到此处,即便是另外几家正道宗门,也不由得在心中泛酸。
不过,此时泛酸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出手杀害“燕少镖头”的凶手,所使用的招式居然来自《天渊剑诀》!
被称作余大侠的中年人看向易听岚二人的目光更是怀疑,他再次逼近一步:“今晚事情发生时,玄真小道长,一叶禅师,秋水山庄韩庄主,以及余某本人,就在对面的茶馆中喝茶。凭我们四人的本事,也只察觉到糕点铺子里有一道气息忽闪而逝——”
他的语气沉重下来:“相隔不过百步,竟能在我们都来不及反应时便杀人离去,这凶手的实力,只怕至少也是宗师之流。偏偏又精通天渊剑诀……这江湖上能有几人?”
周轻鹤已是自然地接过话来:“自然是天渊剑主本人,容宗主算一个,还有易姑娘,以我看来,只怕也是一位用剑好手,却不知是否修成天渊剑诀……”
他说到这里,已经有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易听岚。
而易听岚只得无奈一笑:“周神捕好眼力,听岚的确已修成天渊剑诀。”
周轻鹤却是摇开折扇,继续说道:“……至于玄月宗是否还有其他人修成天渊剑诀,或许这些年来楚大侠有没有另外收徒,周某人就不知晓了。”
事情至此,已经明朗。
见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深深的怀疑与胆量,易听岚秀眉不由蹙紧,解释道:“诸位,这或许是魔门的计策,大家千万不要中计。正如余大侠所言,若要做成此事,至少也是宗师之流,诸位未免太高估听岚了。”
她容貌清丽,神色从容,即便到了如此不利的境地,语气仍是不疾不徐,如沐春风一般,实在令人大生好感。
那余大侠却不吃这一套,当即反驳:“谁不知道玄月宗圣女都是出了名的天才人物,指不定易姑娘你便有了宗师修为呢。即便咱们高估了你,总不至于高估容宗主?”
他这话分明便是暗示,容清月一直隐藏在暗中,趁人不备出了手。
一直看上去好脾气的易听岚听他辱及恩师,目光已是一变。脾气更加火爆的月长老更是含怒道:“余大侠慎言!”
易听岚一把拉住月长老的手,上前一步道:“此事若真是我玄月宗所为,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还望诸位不要受幕后之人挑拨,反中了陷阱。”
这话说的有道理,让不少人冷静下来。
“说不定那出手之人也是这般想的呢?”余大侠却又突然嘀咕了一句。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众人又开始怀疑。
易听岚:“……”
饶是她平素温和好说话,此时心中也隐隐动了杀机。望着这搅屎棍般的余大侠,目光中已经露出了冷意。
余大侠却好似对她的目光视若未睹,又抛出了致命一问:“就算真是有人诬陷,又有谁能使得出天渊剑诀?难不成是仙石出世,楚天南楚大侠静极思动,也到这江湖中来走了一遭?”
这话说出口,他好像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真相?毕竟是仙石,能引得楚大侠动心,也不意外哦。”
自问自答一番后,他又将古怪的目光投向了当场愣住的易听岚。
包括易听岚在内,这么多人居然都看明白了他目光中的意思——
这事情究竟是玄月宗干的,却让楚天南背了黑锅?还是楚天南干的,反让玄月宗背了黑锅?抑或是,这位楚大侠本就是为了自己的老情人才出手呢?
易听岚被这别有意味的目光看的玉容微微泛红,多出了几分羞愤,再没有方才的从容冷静。
她一时冲动,脱口道:“余大侠莫非忘了之前大家的猜测,短短不到半刻钟,根本无从拷问秘密,若真是为仙石之秘而来,杀了燕少镖头又有何用?”
方才一直沉默的周轻鹤这时突然开口道:“自是因为凶手已经知道了秘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神色微变的易听岚:“或许易姑娘不知道,就在你离开糕点铺不久,燕少镖头便连夜遣散了铺子里的一老一少。临走前,那少年来寻过我,替燕少镖头带了一句话。”
说着他便掏出一张纸条,其上正是一行燕非池亲笔所书:“周神捕,对不住,燕某大约是要食言了。”
见众人不解,周轻鹤干咳两声,略显尴尬地解释道:“此事说来与易姑娘有些关系,前日听说易姑娘到来,我私下寻燕少镖头说过几句话……”
“当日他信誓旦旦,答应绝不会违背诺言,将仙石之秘泄露给易姑娘,还答应过只要我能找到天一阁所在,必然会第一个将仙石之秘告诉我。”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
——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显了。“燕少镖头”又是遣散下人,又是带话,分明已是将秘密泄露给了易听岚,得到了玄月宗的承诺,开始为尽快离开做准备了。
没想到,他没能离开,反被杀人灭口。
周轻鹤再次发挥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分析道:“这纸条之事,除了那已经离开的仆人,便只有我一人知道,想来易姑娘若是提前知晓此事……燕少镖头也不会这般不明不白便死了。”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声叹息:“只怕燕少镖头也不曾想到,他宁愿放弃灭族之恨也要将仙石之秘献给心上人,这心上人却转头要了他的命。”
“不……”易听岚还想辩解。
只可惜,经过这连番辩驳,众人都不相信她的话了。更何况玄月宗还有楚天南那个前车之鉴?
就连月长老都有些惊疑不定。
她偷眼打量易听岚,心中暗暗揣测,莫非这件事真的是玄月宗所为,只是宗主和圣女没有告诉她?
这样想着,月长老不由在心中暗暗责怪宗主和圣女办事不靠谱。若是早点让她知道,她肯定能妥帖善后啊。
易听岚:“……”
不,我没有,我不是,跟我没关系。
但她却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来。
一双双怀疑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易听岚顿时百口莫辩。
那位“燕少镖头”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可疑了,几乎将所有嫌疑指向了她——但对方又为何要这么做呢?用自己的死亡来诬陷她,难道是遭人胁迫?
这一刻,之前在糕点铺子里发生的一切,从她踏进那个院子一直到出来前,与对方的种种对话都浮现在脑海中,被易听岚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她突然福至心灵:“不,大家都想错了,之前那个燕少镖头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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