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单良笑容满面地鼓掌:“君得之矣!”
他开心得要命, 半年多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公孙佳自己立不住。人这中东西是很奇怪的,人心最坚定也最易变, 他虽看中公孙佳有某中潜质,决定留下来, 内心未尝不是担心的。随着年岁的增长, 女孩子的内心会越来越柔软敏感, 这中事情他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
很多时候,哪怕不需要那么缺德,他都要缺德一下, 好提醒提醒公孙佳——缺德一点,对你没坏处。
单良特别爱看公孙佳展现“杀伐决断”的瞬间,只有这样, 才能让他安心。然后他就很紧张地用余光盯住荣校尉,因为荣校尉是个老古板, 元峥不想认祖宗,荣校尉就很不满意。公孙佳这话也是违背了伦理宗法, 有“阴阳颠倒”的味道。
荣校尉将刀扶好, 单膝点地扎了下去:“是!”
公孙佳道:“你们辛苦了。”
单良忙说:“我们不过尽本份而已, 也是为了维系烈侯传下来的这一片家业。大家都辛苦,担了许多担子, 吃了更多的苦。不过,只要能保住基业,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您, 舍了多少人生的乐趣呀。”
公孙佳笑道:“先生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舍了什么乐趣?我倒觉得自己得到了许多,我很快活。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比我更恣意了?”
单良干咳两声:“咳咳, 是。小荣啊,你那儿怎么样啦?”
荣校尉道:“人已选得差不多了。名单我也带来了。”
公孙佳道:“来,看看。”她其实有点烦的,就是遇到一点事情,总有人说她可惜,说她可怜,没人护着,得自己一个女孩子冲到前面去,少了男人遮风挡雨之类的……哪怕对着单、荣两人,还要时不时表白一下自己一点也不委屈,自己很快乐。就离谱!她很开心,玩得很高兴,谢谢!
转移了话题之后,荣、单二人也进入了“参赞机密”的状态。荣校尉带来的是他初拟的“义子营”的名单,进入六月、公孙佳的生日也要到了,该到了将之前的计划落实的时候了。
荣校尉在每个名字后面都标准了年龄、简单的来历,蝇头小楷一页也只能写上五、六个人,这一批百来号人,足有几十页纸。
前面十几页的年龄都是成年男子了,荣校尉道:“都是烈侯手下使出来的,武艺可靠,忠诚。有无婚配皆已标明。”对这些人的安排,上次讨论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摆在眼前的是先把这一批现在就能用的人安排好,所以荣校尉将他们放到了最前面。
公孙佳道:“正好几处房子也造完了,以后除了维护的花费,就是净入账了,就从下半年的这一份收益里账中支取一笔。给我儿子们当见面礼,有家的,也好照顾家里,没家的,做娶亲的花费。父母家眷不在咱们庄子上的,就当作是搬家费,所有人,都得住在庄子上。一家人怎么能分在两处地方呢?”
荣校尉道:“是!”
后面几页特意标注了性别——女。
荣校尉解释道:“这二十个是童子营里出色的女孩子,主人日后进出,贴身带着女子更方便一些。她们正在加紧训练,两三年后就可以用了,我预备再训这么一批,两批轮班,不当值的时候就轮训,免得功夫荒废了。现在还在营里训着。”
单良道:“也好,现在是守孝,出行得也少。以后年岁渐长,身子调养好了,出门的日子也会变多。”
公孙佳想的是,我以后是要当定襄侯的,出门的时候多的是,确实需要可靠的护卫,男女都需要。女护卫离自己更近,公孙佳反而越慎重。
想了一下,将最后几页的名单压了下来,说:“我改主意了,这批小孩子不用太急,也许会有开始看着可以、后来就不行了的呢?又或者有谁后发力呢?童男童女都一样,先压它两年。”
单良道:“也好。一次安置这么些人也有些多了。他们都还没有定性呢,先煞煞性子也好。前头有例子做着,让他们看着死心塌地效忠您的人是什么待遇,也能让他们更明白道理。这样,这第一批的人,待他们就要更好些。”
公孙佳道:“就是这样。”
军中固然是讲本事,却也要论资排辈的,荣校尉很快接受了这个改动:“是。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了。”小孩子,还是要接着驯服才行。
单良又拿过公孙佳压下的那几张名单,慢慢翻看,小声地说:“那个元峥……还犟着呢?”
荣校尉的目光能杀人,公孙佳的嘴角也抽了两抽:“阿荣?”
荣校尉鼻子里“嗯”了一声,脸色极差。单良“呃”了一声,道:“这小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公孙佳问道:“他近来如何?”
荣校尉磨了磨牙:“很好。”
荣校尉有点挫败感,公孙佳与单良都看向他,加重了这中感觉。荣校尉道:“他学得都很好,不出意外,到了年底至少是个什长了。我没打算让他这么早当百夫长。”
单良来了兴趣,元峥和荣校尉,哪个被坑了他都开心,追问道:“为什么呀?凭什么呀?可别忘了,你处事要公道。”
荣校尉眉毛一扬:“光会拉拢人、会读书、会习武有什么用?得真正会干事儿,才能给他更多的人。伍长、什长还罢了,百夫长是要占名额的,岂能轻予?总得能办得成几件事儿,才能给他晋升。不止是他,别人也这样。他不听话,不走指明的路,那我对他的要求就要比别人更严。”
单良笑得直抽抽:“我这个月第一次听你为一个人说这么长的话!你怄气了,你怄气了!哈哈哈哈!”
公孙佳也笑了两声,看荣校尉又有摸刀的样子,赶紧憋住了笑:“好了好了,阿荣想的挺对的。就照着这个名单,生日前一天,咱们去营里一趟。”
荣校尉道:“是!”
单良道:“且慢!”
“怎么?”
单良道:“您是不是忘了几个人?”
“什么?”公孙佳又问了一句。
单良道:“黄喜他们呢?他们才是烈侯手里用出来的老兵,去年对账写签子的时候虽然已给他们定下了规矩,可您近来几件大事都没有用到他们。半年过去了,您又是打理新庄园、又是安排新产业、又练了童子营,他们是不会不知道的。可您对他们没有新的表示,会让他们不安的。恕在下直言,他们还不够死心塌地。
对这样的人,恩威并就行了之后,就要时不时的捏他一下,让他记着还有个主子。不一定是敲打,也不一定是赏赐,但是一定要有。”
公孙佳恍然:“是我的疏忽,多谢先生提醒。”她正式给单良行了一礼。
单良避开了半个身子,续道:“童子营最好不要让他们插手,义子营也不能让他们染指,这些都是您的心腹。其他的,就可以用一用他们了。可惜现在也打不了仗,只好先给些甜头啦。提携一下他们的子弟,小给一点赏赐。”
公孙佳想了一下,道:“唔,正好。园子、马球场、各处房舍也都要人,让他们搭一些人进来。正经操练的兵士不能动,先头退下来的那一批,倒是可以用。嗯……阿荣,虽然是自己人,你的手下还是不要与他们混杂的好。”
荣校尉道:“明白,做熟了的。”他在军中执掌谍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自己的手下也是单独作业,不与别部联系的。
公孙佳道:“阿姜,去请他们几个到书房来,我亲自告诉他们这件事。”
阿姜道:“是。”
生日之前,公孙佳要忙的也就是“调整”这么一件大事。先将黄喜、张禾、薛维三个千夫长唤过来,让他们从已经退役的私兵里各选百人。
黄喜问道:“不如主人要这些人有何用?”
公孙佳道:“最近添了些产业,需要人手来巡守。正在操练的兵士就不要动了,或许有用,用退下来的人,还如旧制,各选一个百夫人打头,过来我好分派。”
新置的产业,三个人都是知道的,因为守府的重任他们仨是轮流来的,只是看着单良与荣校尉与公孙佳相处更多、更亲密,三个人都有些小嘀咕,没想到这等好事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这里面有点复杂,简单的说,在公孙府里,多领一份差不是坏事,因为府里大方,多干就能多得,家奴也是一样。所以,所有的人都很“上进”,乐意在主人面前表现。
他们带的人,确实是公孙家的家奴没错,但是如果跟着他们没能沾到好处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吃肉,他们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可是他们不敢就这么跟公孙佳谈条件,只能先观望着。
公孙佳先提了,三人心头都是一松,甚觉安心。脑筋也动了起来,他们仨,一人选个百人出来,就需要一个头儿,这个人选又可以安排一个自家子侄又或者是看中的人了。
皆大欢喜。
公孙佳道:“先别开心,事情办不好,我是要罚的。”
三人齐声道:“谨遵令!”
公孙佳又说:“知道你们辛苦,手上的功夫也不要丢下了。”
张禾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北方边患,我们也有机会上阵吗?是有人要向您借兵吗?还是您要抬举我们?烈侯已经不在了,我们真的怕即上阵了,也要被填进坑里去。到时候,您的手里也就没有这么多人了。”
一说到练兵打仗,他们再憨,也是有经验的。跟着公孙昂,虽然公孙昂顶住了许多来自各方的算计,他们也都看在了眼里。论起对军中倾轧的了解,性子最直的张禾可能都比公孙佳要明白。
薛维也跟着说:“行军布阵,遇上不珍惜的,一个冲锋就全没了。”
黄喜道:“又或者批出一队人去做诱饵,布个口袋阵,引了敌军进了口袋里。伏击成功之后,那饵也剩不了几口了。可是仗打赢了,谁会计较呢?”
单良给公孙佳讲缺德,多在背后捅刀子,这些人给公孙佳开启了新的大门。公孙佳留他们吃了两顿饭,听他们讲了许多事儿,才放他们离开。
临行前,三人对望一眼,排得整整齐齐,动作一致以给公孙佳跪好了,磕头的声音都是一起的。
公孙佳的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她是会威胁这些人,但是从未想过用这样的事情来恐吓。扶着杖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道:“将自己人送去给别人消耗换功勋?我又不傻!我会把你们都安排好的。”
三人眼眶里都含着泪,最有想法的薛维差一点就哭出声了:“谢主人。”
“好啦,回去好好做事。不要忘了练兵,或许有用。”
“是。”
三人离开书房,公孙佳问单良:“阿爹以前,是不是也有这许多的担心?”
单良支吾了两声说:“烈侯是陛下亲信,总比别人要好些。”
“哦。收拾收拾,再不去营里就来不及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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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先是在荣校尉的陪同下到了兵营里,这里不是新建的童营,是成年兵士驻扎之地,氛围比童子营要肃杀一些。。公孙昂虽然过世了,营地还在,同袍被遣散了不少,兵士心里没底,好在几个千夫长都是老人,百夫长也还在,还稳住了局面。
公孙佳下车前看了一眼,对单、荣二人道:“我该早些来的。”
荣校尉道:“来得及,不算晚。”
公孙佳道:“不,这是已经透出些衰朽散漫的味道了。他们甚至不如那群孩子更有野性!性子不狠,怎么杀人?是我的错,我该给他们些盼头,让他们看得到希望。”
单良低语道:“韬光养晦的日子,都是这么难熬的,耗心费力。”
公孙佳道:“走!”
率先下车,进了营里。
三个千夫长身着铠甲在车外列队迎候,扎扎实实抱拳一礼:“主人!”
三人这一嗓子,将下面的家将喝得精神一振,抬眼一看公孙佳,好像是比上次见到的长高了一些,却依然瘦弱。人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孙佳看在眼里,说:“进去。”
点将台上搭了凉棚,公孙佳在棚底下坐还是觉得热,伸手捏了块冰放在了袖子里,也只是心理安慰,她的身上慢慢开始冒汗。
校场上的流程还在有序的进行。先是大比的奖励,然后是“义子营”名单的公布。这些都由荣校尉来宣布。
“义子营”三个字一出来,就让底下“嗡”地一声炸开了。这东西不是随便立的,如果图好玩儿,当然也可以。但不是所有的“认一堆干儿子”都能被认作真正意义上的“义子营”,真正的“义子营”就是重金厚赏效死力,是要干大事的。
尤其是在武将人家。
公孙佳站了起来,她的声音无法扩散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一般大的场合,都有传声的人,或隔五丈、或隔十丈,一个接一个的传达。她在这里说,传话的一句一句往下传。
她听取了荣、单二人的意见,对兵士讲话一定要简明扼要,好处说明白,坏处说明白,遣词造句要直白,绝对不要说太多的典故和难懂的词句。事先,她拟了个稿子,让荣校尉和单良都看了,修改了两遍,最终定稿。
大意:跟着我干,有好处。我现在就摆给你们看。这不是个结,只是个开始。看到这些人了吗?他们以后是我义子了。公孙家的日子,长着呢。
先有大比顺利进行,后有赏赐准时发放,最后一个“义子营”,家将之心再次安定了下来。
这是公孙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真正的精锐,心情比之去年冬天对账写签子的时候更妙。认了“义子”要摆个酒宴庆祝一下,阿姜很担心她的身体,不停地给她扇风,见话说完了,便问:“酒食赏下,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她已忘记了炎热,兴味盎然地对周围的人说:“不,再等等,我与他们喝两杯。这里令我开怀!”
听她这般讲,黄喜等人脸上带笑,互相看着,还与荣校尉互相捶了两拳。单良干脆笑出了声来:“这是天不绝公孙氏。”
公孙佳要在关城门前回去,连举了三次杯之后,也就得准备回去了。临行前,她对黄喜说:“你们都留下来,与他们好好吃一场酒,明天再将人带到府进而来。今天有阿荣守着,府里不会有事的。对了,等天气凉爽了,我要来看你们布阵操练。”
黄喜道:“是!”
列队将公孙佳送上了车,目送车队走远。
一路上,公孙佳都很兴奋,阿姜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一个劲的劝她合眼稳一稳。公孙佳道:“我不对劲儿?”
阿姜道:“有点儿。”
公孙佳又问单良:“是这样吗?”
单良点点头:“是。”他乐见其成,他见过不少男孩子初到军营的兴奋劲儿比如钟源,女孩儿公孙佳这是头一个,当然,也没几个女孩子能进军营坐在点将台上。
公孙佳闭上眼睛,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府下车的时候,脸上的笑就已经很淡了。
回到家里,钟秀娥有些欣慰:“看来身子好了不少,今天奔波一天,气色还不错。”
公孙佳笑嘻嘻地:“是。我开心。阿娘,我与先生有些话要说,对了,今天阿荣领人巡夜。”
“有安排?”
“嗯,调了值守。”
钟秀娥就不多问了:“我去看普贤奴的功课。哎,你去了营里,没再带几个小孩儿回来?我看他现在的这些个伴读,都不如以前的。”
“好,我记下了,这两天就让他们调人来。”
钟秀娥话说完了,嘱咐阿姜好好伺候,转身去找外孙了。公孙佳带着阿姜又到了书房,一坐下,她的坐就又浮了上来,看着单良说:“我确实开心的。”
荣校尉少有地抢了一句话:“开心就好。”尤其是看到营地之后开心。
公孙佳感慨道:“说到婚事,我才知道做家主的好处!到今天,才知道做将军的威风!真好!”
单良道:“是?”
“嗯!”
“那童子营还去看一看吗?”
公孙佳笑道:“气我是不是?看什么?看元峥跟我怄气?他还真是有趣,也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说起来,不听话的人顶好不要留在身边,但是我太缺人了。如今已经成人的多半是阿爹留下来的老人,你也是,你们的本事我从不怀疑。可是接下来呢?下一代呢?他们看到我是女人,就不会将我作为投效的恩主,会避开我。我须得提早下手。唉……咱家的家将、奴婢的后代,人数已经算多的了,也缺有用的人。然而比起这天下英杰,可选的还是太少。从小池塘里捞鱼,终于抵不过江河湖海的产出!得想法子从河里捞点鱼。”
单良道:“您的意思是——”
公孙佳四下看了一眼,阿姜四处巡走,最后将门带上,亲自守在门外。公孙佳对单、荣二人招手:“附耳过来。”
两人凑了上去,听公孙佳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做定襄侯。”
说话的时候,公孙佳紧张地盯着他们,见他们二人听完这话表情严肃,问道:“不行么?”
她暗中筹划这件事已有些时日了,最终还是觉得,是需要这两个人配合,且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的。眼下,是个可以提出来试探的机会。
单良问道:“是因为太子妃的考量吗?”
近来就太子妃被猜到有可能拿公孙佳的婚姻做文章,刚才公孙佳又说了“做家主的好处”以及“做将军的威风”,这么一想,如果她真的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定襄侯,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荣校尉也想了一下,倒没有觉得公孙佳这想法大逆不道。公孙家本来就是她的,也只有她才是嫡系。定襄侯,她如果做了,荣校尉至少不会反对。
公孙佳道:“她只是个添头。我总觉得,要变天了。”
荣校尉脸色微变:“慎言!”
公孙佳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边患!这些日子我总在琢磨着,陛下眼下的这个做法,还有漏洞。分作几部御敌,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敌人。小股的,怎么打都能防得住。一旦对家回过神来,纠结大部呢?我方几部之间如何配合?前车之鉴已经有了,邓金明。纪家的旧部就是不与他配合,他就被闪出来,差点死了。是不是?”
荣校尉点点头:“若不得不起用纪宸……”大家默认的,朱郡王、钟祥这样的人,现在不会轻动。年轻一代,纪宸最优。
单良问道:“您有什么主意了吗?”
“我就算想得再多,我也上不了阵,我手里就这几号人,也没个粮草供应,谁也不会放我出去。指望自己立军功,没戏。我直接向陛下要定襄侯的位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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