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的战场,处理内政,更见功力,可以说是螺蛳壳里面做道场,要四平八稳,有理有据,要能服人心。
赵桓权衡再三之后,断然决定了死刑,而且是斩立决。
同时还将孙家的儿子儿媳判了流放
“这不是单纯的祖孙争执,失手伤人孙望良贪图彩礼,逼着孙女守寡,孙女不答应,便杀死了她。而且担心孙女死后,对方讨要彩礼,他居然想要个贞节牌坊,以此压制对方,迫使他们放弃彩礼,满足贪欲。”
“用心歹毒,杀死孙女,且无心改过,还妄图利用朝廷如此恶徒,朕不知道如何宽恕!还有,孙姑娘的父亲伙同其父,一起欺凌女儿,隐瞒不报,妄为父母,故此将他们夫妻流放两千里,以儆效尤。”
赵桓说完之后,看了看群臣,“大家伙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赵桓说完,林景贞立刻站出来,跪倒在地:“吾皇圣明!”他是发自肺腑地称赞,昔日登州阿云案,拖拖拉拉,弄了几十年,也难以服众。
相比之下,赵桓的表态干脆利落,对这个案子也恰如其分。
“官家,刑部准备将这个案子明发各地,要求地方官吏领会官家爱民之心,以后在处理案件之时,秉持仁慈之念,护佑弱小,伸张正义。”
赵桓一笑,“就这么办吧!”
官家点头,一切似乎都皆大欢喜可诸如赵鼎等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要坏事了!
朝会结束之后,赵鼎坐了一会儿,这才把吕本中马和胡寅叫了过来。
“你们怎么看官家的决断?”
吕本中略沉吟,也只能道:“就此案而论,官家的判决合情合理,大快人心!”
赵鼎不动声色,又问了一句,“那不管是这个案子呢?把范围扩大,又该如何?”
吕本中瞬间面色难看,胡寅也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他们都知道这个案子背后的含义。
“赵相公,那林尚书怎么会如此支持官家?难道他们家就没有担忧?”吕本中暗暗叹息,却不堤防,胡寅幽幽道:“九牧林家可是迁居高丽了三分之一族人!”
一句话,让吕本中顿时瞠目结舌,却又无可奈何,没法子,这九牧林家,的确是千年修炼的狐狸,事事都走在别人的前面啊!
赵鼎沉默了半晌,只能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万万不能欺君你们随我去见官家,把其中的事情说说清楚,就看官家的意思了。”
首相带着两个人,一起来找官家,自然是有大事情。
赵桓笑容可掬,还给他们赐了座位,又给赐了茶水,君臣对坐,颇有些坐而论道的意思。
“赵卿,还有你们两位,只管开诚布公,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听得进去谏言的。”
赵鼎连称不敢其实赵桓还真是越发谦和,只不过官家威严日盛,他们心中的恐惧也与日俱增罢了。
“官家,臣斗胆请教,此案的判决,是否意在宗法?”
赵桓颔首,“赵卿,宗法不能置于国法之上啊!”
赵鼎咧嘴苦笑,“官家此言极是只不过这里面还有一重紧要的关节,臣不敢不言。”
赵桓点头,一伸手,示意他说下去都说宗法,难道只是靠着辈分声望,就能颐指气使,就有人听你的吗?
很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从唐到宋,不只是国家上层,就连地方基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所周知,隋唐兴起科举之后,寒门势力崛起,经过一个王朝的酝酿,加上黄巢的助攻,到了北宋,江卿大族已经衰败了,以寒门地主为代表的新的士绅集团,占据了统治地位。
自北宋之后,中原大地就很少出现长盛不衰的豪族,也没有敢和皇帝共天下的超级权臣,历史仿佛断成了两截。
这背后自然离不开经济基础的变化支撑宗法的基础不是什么儒家纲常,而是实实在在的族产!
族产这个东西到底是谁发明的,还不好说但是绝对是范仲淹发扬光大的。
这位写出先忧后乐的士人表率有着凄惨的童年,父亲早死,母亲改嫁,他靠着苦读,才有了后来的功名。
入朝为官之后,范仲淹的处境很快得到改变,赵宋朝廷丰厚的俸禄让他瞠目结舌!
仅仅是大理寺丞这种勉强够得上中级官员的位置,每年的俸禄就能在家乡置办两千亩土地!
范仲淹彻底相信了,书中还真有黄金屋。
只不过范仲淹并没有拿来自己享
受,他想起童年的经历,同情乡亲族人,因此就拿钱置办土地,捐给了族里,成为义田!
义田的产出用来接济宗族,捐助贫困,资助学生另外像什么翻修祠堂,修桥铺路,也从这里面出。
造福桑梓,提携后辈,这是士大夫的共同心愿,有范仲淹带头,很快就推广起来,争相购置义田,交给了家族,充当族产。
既然是族产,自然要家族当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负责管理。
这样一来,在家族当中,辈分高,德望非常的前辈,就有了族产的处置权力。
手里握有资源,这才能说了算!
穷苦的族人要仰仗族产接济过活,自然也要接受宗法控制,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半点不敢反抗。
朝廷离他们太远了,反而是族老前辈,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普通百姓,如何能抵抗的了?
“官家,如果要动宗法,族产归属又该怎么办?臣现在很担心有些年轻后辈以这个案子为借口,威逼前辈,抢夺族产地方上,只怕会有不少乱子,朝廷该有个对策才是。”
赵鼎忧心忡忡,赵桓稍微沉思,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宗法这个东西,也跟庙里的神像似的,必须熠熠生辉,才能引来无数人朝拜。
祖父打死孙女,被判处死刑,就等于是在宗法上面吐了口痰,还踩了两脚失去了神圣的味道,自然会带来后患而藏在宗法背后的族产才是真正要命的。
“赵卿,自从推行清丈以来,族产可又被削减的?”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赵鼎语气迟疑。这时候胡寅躬身道:“官家,有些地方,百姓在得到分配的土地之后,让出了一些,捐给族里,又成为了族产。”
赵桓沉吟道:“那族产义田,可是要纳税?”
“要,但是”胡寅苦兮兮道:“官家,历来族产义田都是有权有势,在朝为官,或是地方豪强置办的,就算是要交一些田赋,却也有办法避开还有地方,因为是义田,要接济穷人,所以就免了田赋。”
赵桓愕然片刻,忍不住苦笑:“朕努力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有办法躲过田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见赵桓语气含怒,赵鼎心砰砰乱跳,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官家,老臣有几句话要说。”
“讲!”
“回官家的话,族产义田里面固然有弊端,也有人借此逃避税赋可是毕竟能够接济穷苦,资助生员尤其难得,都是在一乡一县,出了事情,就能及时纾解,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盼头儿。若是把族产给废了,遇到了一些麻烦,就必须朝廷出手可天下这么大,村庄何止千万,等到朝廷出面,只怕已经晚了。到时候民怨又落在了朝廷头上,臣唯恐得不偿失啊!”
赵鼎这话堪称持重之言任何人的能力都是有极限的,譬如说某地出现了水旱灾害,如果规模不算大,很难惊动朝廷。而当真惊动了朝廷,赵桓降下了旨意,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谁能出面救济灾民,帮着疏导危局,避免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很显然,在这个情况下,宗族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族产也能成为老百姓的救命稻草。
任何事物,观看到弊端是肯定不行的。
在赵桓的努力下,完成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均分田地,迁居大族这些措施固然冲击了族产义田,但是整个大宋,还保留了相当多的义田,甚至一些寺庙还有点庙产。
和尚们虽然不事生产,是一群蛀虫,可真的遇到了事情,有人念念经,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因此历代都把寺庙视作教化百姓的好助手,也就不难理解了。
“官家,臣,斗胆直言,废除族产义田,不许宗法处置只在官家一道旨意,可这道旨意下去,臣唯恐地方会有更多的乱子,还请官家三思!”
赵鼎说完,跪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跪下来。
赵桓略沉吟,就起身搀扶起赵鼎,也让胡寅和吕本中平身。
“这事情朕知道了,但是朕还是那个看法,国法宗法,只能有一套!”
赵鼎的脸格外苦涩,官家的脾气还真是一点不变啊!
就在这时候,赵桓突然又道:“地方上也不能什么都没有族产义田,能否转归地方所有,你们商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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