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跟几位心腹大将,畅饮美酒,纵论天下,好不快活。
待到酒足饭饱,各自散去,韩世忠返回了住处,高卧一夜,直到次日邻近午时,才堪堪醒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浑身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疲态一扫。
这时候一个老卒端着水进来,憨笑道:“大王,这一觉睡得可真足啊!”
韩世忠感慨点头,随手拿过手巾,擦了一把,感叹道:“是啊,六年来,便是受伤的时候,也要睁一只眼睛如今王爵加身,心满意足对了,老沈,当初随着俺逃回京城的二十八个弟兄,除了你,还剩下谁了?”
“没了。”
老卒低着头,苦笑道:“前些时候传来了消息,柱子也死了。”
“他,他怎么死的?”韩世忠惊问。
“还不是早些年伤了肺子,染上了咯血的毛病,入秋以来,就愈发严重,吐血而死了。”
韩世忠愣了片刻,只能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老沈,咱们说好了,别伺候我了。你想要什么位置,就跟五哥说,我这张面子还是值点钱的!”
老兵怅然一阵,缓缓道:“大王,俺没啥想要的,要是王爷可怜俺,就借俺一把刀。”
“刀?你要这个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出生入死多少年,你要什么我舍不得,借也太见外了。”
老兵突然双膝跪倒,重重磕头,“俺听说了,家那边就要按户均田,俺不想贪图什么,可也不愿意受欺负有大王的一口刀,俺就不怕了求大王借胆,回头俺再给大王送回来。请大王放心,俺就算是再糊涂,也不敢拿大王的威名,为非作歹!”
韩世忠呆呆看着这个老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韩世忠不止一次让他编入军籍,混到今天,少说也是个营指挥使,甚至到统制一级,也不是难事。
可这位老兵都拒绝了。
道理很简单,他认的是韩世忠一个人,早些年韩世忠救过他的命,他就要把命赔给老韩多年苦战下来,韩世忠的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兄弟了。
如今光复燕山,受封王爵,他韩世忠已经到了武人的巅峰,还让老兄弟给他当奴仆也太过了。
而老沈也放下了执念,韩大王位极人臣,他也算是报恩了,可以回家过自己的日子了。
想好好耕田种地,不止他一个。
“老沈,你说咱们俩过命的交情,让五哥给你弄一块地,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行吗?你怎么就不愿意?”
老兵昂起头,满脸笑容,“俺知道大王好意,可俺也有自己的心思。受了大王的恩典,便是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还不清。朝廷均田了,能站着把这口饭吃了,俺俺不愿意再跪了!”
韩世忠的心突然仿佛被狠狠戳了一下似的他毫不怀疑老沈的忠心,这是能给自己挡刀子的人,他不要军籍,不图战功,兢兢业业,就像是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边。
哪怕让他去死,估计也不会皱眉头,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他的心底深处,依旧是不愿意跪下,不愿意当别人的奴仆自然,也是包括韩世忠的。
韩世忠沉吟了良久,突然朗声一笑,伸手把老沈拉了起来,“五哥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官家圣明啊!”韩世忠莫名感叹了一句,随后认真道:“老沈,别胡思乱想,地方上不敢胡来的,有五哥,上面还有官家你可别想着快意恩仇,拔刀杀人有了委屈,只管上告,会有人给你做主的。”
老沈呆了片刻,突然疾言厉色,切齿怒道:“会吗?官官相护,下面可都是狗官!”
韩世忠又是一阵无语,他仿佛重新认识老沈一般,他的心里似有无尽怨愤从军以来的事情,韩世忠都知道,莫非说在从军之前,还有什么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韩世忠正待仔细查问,却突然听到了外面有杂乱的喊声,韩世忠没法细问,只能派人去打听,结果是有朝臣请来道贺。
此人是右谏议大夫,叫范宗尹。
韩世忠一愣,他跟此人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不过作为封王之后,第一个登门的大臣,老韩也不好太过狂妄无礼,亲自出迎。范宗尹十分客气。
等落座之后,范宗尹主动道:“秦王殿下,官家恩重,秦王重爵,可是旷古未有的恩遇啊!”
韩世忠含笑道:“官家洪恩,侥幸而已。”
“不然!”范宗尹正色道:“我以为这是官家有情有义,恩待功臣复燕云者封王,这是早就有的说法,当年童贯甚至得到了郡王爵位。如果官家不重赏殿下等人,是会让天下人笑话的,也不足以让人信服。”
范宗尹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愚以为秦王万万不该接受,一旦接受,必然是祸事临头,大难难逃!”
此话一出,韩世忠勃然变色,“范宗尹,本王忠心,天日可鉴,陛下更是盖世雄主,不会猜忌功臣。倒是你跑到这里,摇唇鼓舌,想要离间君臣之情吗?”
范宗尹竟然不理会韩世忠的怒火冲天,反而呵呵道:“韩大王你是忠臣,陛下是雄主这是自然!可下官问你,周世宗何尝不是雄主?艺祖皇帝,何尝不是忠臣?”
一声质问,韩世忠哑口无言他敢说赵匡胤不是忠臣吗?他能说周世宗没本事吗?
可结果如何呢?
依旧是柴荣英年早逝,赵匡胤陈桥兵变,坐上了龙椅有许多事情,不是忠心就够的。
作为异姓武夫能封王已经过了又封了秦王,更是远远超过礼法容忍的迹象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赵桓嘎嘣一下
韩世忠不敢想了,心也虚了,他的脸色煞白,“范宗尹,你给我出去!”韩世忠突然怒喝,可是却有一丝丝的气急败坏。
范宗尹昂头道:“韩大王,下官马上就走,不过在走之前,下官要给你送几样礼物,请你务必收下。”
很快有人抬进来七个箱子,摆在了韩世忠面前。
范宗尹笑呵呵道:“这七个箱子,分别是衣服c乐县c朱户c纳陛c斧钺c弓矢c秬鬯,外面还有一驾马车,几名护卫这九样加起来,秦王知道是什么?”
韩世忠咬着牙,眼睛里几乎喷火,“九锡之礼,韩某就算不读书,也是知道的!”
“哈哈哈,好!韩大王,下官这里还有一份札子,要呈献给天子求官家给韩大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殊荣韩大王意下如何?”
“你!”
韩世忠勃然大怒,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冲到桌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寒光闪烁,直指范宗尹。
“匹夫,你欺人太甚,本王现在就杀了你!看看朝野之中,谁会给你鸣冤!”
范宗尹微微闭目,居然不语。
韩世忠切齿咬牙,长刀高举,奈何终究没有落下
“来人,把他拖出去!”
范宗尹丝毫不惧,竟然放声大笑,“韩大王,快请辞秦王,不然你后患无穷!”韩世忠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老兵老沈出现在了韩世忠的身旁,从他手里接过了长刀,默默放好,而后老沈低声叹了口气。
“大王,知道人家的厉害了吧?”
韩世忠又被重重一击,完全出离了愤怒。
范宗尹这种人最多只是中级官僚,距离宰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他就敢站出来,完全无视韩世忠,送九锡恶心他。
韩世忠的愤怒就不用说了,可他到底不能一怒杀人说到底,这是大宋朝,不是五代十国至于范宗尹讲的那几句话,更是真正戳到了韩世忠的痛处。
他真的没觉得事情回到这一个地步光复燕云,盖世奇功,驱逐金贼,更是无上伟业,给他一个亲王,不为过更何况又不是他一个人,韩世忠受的理所当然可刚刚受了,就立刻有人杀上门来。
难道真是他错了?
不该接受,应该退回去?
韩世忠彻底陷入了纠结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又来了动静,韩世忠下意识站起,急忙出去。
结果联袂来了五个人,曲端c吴玠c岳飞c刘锜c张荣。
尤其是曲端,一看韩世忠的脸色,就忍不住抚掌大笑,“怎么样?我猜准了吧?这位秦王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
韩世忠怒视曲端,却也只是哼了一声。
“你们来干什么?”
吴玠接过话来,“韩良臣,你这就不对劲儿咱们几个同时受封,又同为袍泽,你出事了,我们给你解忧,不是理所当然吗?”
韩世忠看了看这几个人,他们来得好快啊!
“好,你们进来吧,我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这五个人一起进来,曲端特意看了看那几口箱子,忍不住笑道:“韩良臣啊,就这么几样东西,就把你吓到了?真给咱们大家伙丢人!”
“曲端!你想挨打吗?”韩世忠怒目而视。
曲端竟然大笑道:“有本事你打范宗尹啊,你怎么让他全须全尾儿走了?”
韩世忠再度语塞,终究还是理亏气短。
这几个人你,到底是岳飞憨厚,他躬身道:“秦王,你把这几样东西封好了,贴上咱们几个的封条,送给吕相公”
“吕相公?让他给我做主?”
曲端一听,气得笑了,“瞧瞧,果然是丧胆了!是
告诉吕颐浩,他更该享受九锡之礼,让他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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