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玠大获全胜之后,引兵屯驻平遥,按兵不动。
三日间,李彦仙率领后续兵马出鼠雀谷,前来汇合,随后马扩收复隆德府,同样挥师北上。
赵桓布置的西线军团,彻底发动起来。
论起兵力,西线军团连东线的三分之一都不如,也远不及河东金兵数量众多。至于钱粮军械,更是远远不如。
不过吴玠一战而胜,彻底打出了威名,漫说金人胆寒,就连当地豪强地主也都丧胆随后太行八字军所部也开始北上,恢复河东,指日可待。
偏偏在这时候,吴玠又按兵不动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琢磨着,吴玠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大筹谋可岳云却是知道,别多想了,老吴病了。
三天交战,三天不吃不喝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吴玠多年征战,身上有暗伤,尤其是胃病,更是严重,啃木材一样的牛肉干,喝马血,看着豪迈,实则都是在玩命。
到了平遥,老吴就病倒了。
说到底名将也是血肉之躯,不过是比普通人更能忍罢了。
休息下来,吴玠时常疼痛难忍,每次胃病发作,便全身蜷缩,如同虾米一般,疼得浑身冒汗,以头杵床。
每当他发病的时候,岳云都会给他送一杯温热的蜜蜂水,还真别说,喝过之后,就会舒服很多。
吴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仰头长叹,“据说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就喜欢喝蜂蜜水,结果喝出了消渴之症你说我会不会也落个那样的下场?”
“不会!”
岳云很笃定道:“宗望是不知节制,自取灭亡兴汉侯只要惜福养生,必定能长命百岁,百代荣华。”
吴玠眉头挑起,笑道:“这是你说的?”
“不是,是官家说的!”
吴玠愕然片刻,突然失笑道:“我几乎忘了,你还是官家的驸马哩!”吴玠将头扭到一边,足足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有官家的话,我就安心了。”想了一会儿,吴玠又道:“岳云,其实我跟那几位比,算是很俗气的人,我能拼命,不怕死,会用兵可我求的也简单,就是荣华富贵,就是封妻荫子像你爹,恢复故土之后,都能解甲归田,当个普通的农户,至于韩世忠,他还私底下学作画填词,想要附庸风雅我就不信,他那个拿惯了刀子的爪子,能画出什么牛鬼蛇神来!”
吴玠忍不住嘲笑。
“不说他们了,岳云,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
岳云立刻点头,“鼠雀谷一战,席卷残云,打得金人丧胆,没有人能比兴汉侯打得更好了!”
吴玠呵呵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用的不过是唐太宗故智,还算不上厉害不过接下来倒是有些东西,你需要学”吴玠翻身,岳云急忙帮忙,让他靠着床边坐起。
“岳云,你说我为什么按兵不动?”
“自然是打不了了。”岳云道:“三天追杀,战死的士兵倒是其次,落在路上的就有三千多人,我们进驻平遥,也不过是两千八百疲兵罢了。”
“嗯!”吴玠笑道:“没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从来都是如此。太原金兵如果能出一个万人队,我们怕是就要全军覆没了可金人没这个胆子了他们不光没这个胆子,还会疑心,觉得我有什么谋算我就不妨将计就计,在这里故作疑兵,此时吴璘和李世辅的兵马应该出了石州,直插太原侧翼。”
吴玠扭头,冲着岳云笑道:“小子,你说太原的金兵,会不会害怕,有没有放弃太原的可能?”
岳云深吸口气,思量再三,只能无奈摇头,“我说不好太原可是金人手里最重要的大城,又是河东腹心之地,金国小皇帝就是在太原登基,如果金人还存心想跟大宋一搏,就不会草率放弃太原。”
吴玠笑道:“你来的时候,不是跟我说,推测兀术必定会退回塞外吗?你现在怎么改变了看法?”
岳云脸色发红,他沉吟道:“是我把战争想得简单了。金人迁居太多的猛安谋克,他们已经扎下了根。便是金国贵人想要退走,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毕竟人逼急了,便是女子也能上战场的!”
很显然,岳云还牢牢记得那个女子的疯狂谁说女人不能上战场的,只是没有逼到绝路吧!
“对,你说得对,那些老弱妇孺的确没法那么容易迁走他们走不了,拖家带口,就要保护他们,金人也不会轻易撤走的。”
吴玠顿了顿,突然道:“你去准备一些食物,交给俘虏的老弱妇孺,放他们去太原吧!”
岳云
一愣,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岳云当即小跑着出去安排吴玠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叹,岳鹏举着实生了个好儿子啊!
宋军俘虏的老弱妇孺,宛如一群受伤的野兽,狼狈向着太原而来他们衣衫褴褛,还有许多人带着伤,不时就有人摔倒,也有人再也爬不起来。
同样的道路,不同的方向几年前是无数的宋人,拖家带口,向南逃窜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反转来得是如此之快,快到了太原城中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刻的太原是完颜希尹负责驻守,另外还有一位汉人学士负责教导新君,此人叫韩昉,他的老家是燕京,先入仕辽朝,后来归顺金国。这几乎是很多金国臣子共同的遭遇。韩昉有一个突出的能力,他善于外交曾经出使过高丽,促成了高丽向金国称臣。
他此前一直在试图跟耶律大石联系,希望能改善两国关系,甚至达成某种和解,帮助金国摆脱两面受敌的状态。
很难说韩昉的行动是否成功,但是至今耶律大石都按兵不动,或许也算是韩昉的功劳吧!
“吴玠破鼠雀谷,进逼太原,我军无险可守,陛下尚在太原,要不要另做打算?”韩昉忧心忡忡道。
希尹尚且冷静,“韩学士的意思是?”
“身为臣子,守土而死,情理之中,只是万万不可让陛下犯险我们能不能护送陛下,退去大同或者,干脆去真定,给四太子坐镇?”
希尹苦笑,“四太子领兵出真定府,也是想和宋军交锋,稳住大局当下最紧要的一件事,便是后院不能起火本意让完颜奔睹退守鼠雀谷,以为太原屏障,如今”希尹哀哀苦笑,“若是陛下弃了太原,太原势必难以防守,后面乱了,四太子那里也是有败无胜倘若四太子战败,陛下去哪里,只怕都不安全啊!”
韩昉长长叹息,无奈低下了头,半晌又抬头道:“右监军,大金何以至此啊?”
如此灵魂之问,竟然让完颜希尹无言以对。
从大金国席卷天下,到兵败如山倒,也不过区区六年罢了!
要说跟着太祖的精兵猛将,也并没有消耗光,金国上层虽然内斗严重,可试问哪里不斗?哪里不乱?
他们灭不了大宋,隔黄河而治,总能做得到吧?
就算没法隔河而治,两河之地,也足够他们周旋可谁能料到,就是一败涂地,就无力回天!
或许就是天意吧!
正在俩人感叹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报,宋军翻了不少俘虏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希尹先是一愣,随即惊恐万分,尖叫道:“传令,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城!”
太原城下,数以千计的金国老幼,仰望着城头,苦苦哀求!
让他们进城躲避,给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有个栖身之地。
他们都是女真人,城里的守军还有他们的亲人!
开门啊!
别把他们扔在外面!
城外的哭声,声震太原。
希尹备受指责,奈何他的确不敢开城门谁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宋军奸细,即便是女真人,在这个关头,还能相信吗?
万一放他们进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已经是初冬,寒风凛冽,摧残着可怜的人们日落之后,彻骨的寒凉,透彻骨髓在吃完了最后一点宋军给的粮食,他们一无所有。
妇人抱着年幼的孩子,拼命想给他温暖,只是她的身体也渐渐冰凉哭闹的孩子,终于无力哭闹,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物质从这群可怜人中间,响起了哭泣般的歌唱女真小曲,随着寒风,直入太原!
城头的守军默默听着,突然有一个中年老兵突然站了起来,疯狂扑向了垛口,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属于妻子的声音。
难不成自家人也在外面受冻?
他听了一会儿,突然扭头,疯了似的冲下城头,扑向了城门,并且拿手里的刀狠命劈过去!
“快开城门,开门啊!”
他的疯癫自然是没用的,城门依旧不会打开一门之隔,便是生死!
到了最后,这个中年人突然掉头,高举着砍刀,扑向了其他的金兵!
“死,全都死吧!”
他连着砍伤了几个人,却不堤防,被一箭射中胸膛中年人扭头,看到了巡城过来的完颜希尹。
就是这个畜生,你让我们迁居过来,你害死了我们!
“杀!”
中年人拼尽全力,扑向了完颜希尹,只可惜他如何能接近对方,乱箭刀枪,果断了结了他的性命。
死的那一刻,中年人竟然是带着笑的,他解脱了希尹的心彻底凉了
“韩学士,你保护陛下,去大同吧!”
说完这一句,希尹就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太原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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