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梅雨季, 细雨连绵,苏细在屋内养伤。养了七日,脚方好, 能下地活动一番。
“娘子,郎君买的回门礼都送来了。”养娘打了帘子进来,将手里的单子递给苏细,“娘子瞧瞧, 郎君多用心。”
苏细单手托腮,“这叫真心喂狗。是蠢, 是笨。把东西都收好了, 我一样都不给苏家拿去。”
养娘却笑, “傻娘子,这份礼单不仅仅是礼单, 而是郎君对你的心意。若非在意你, 怎么能这般用心。”
苏细面色一红,含糊应一声, “那更不能给了……”
……
因着落雨,所以地上湿滑,马车行的极慢, 辘辘车轮滑起水花, 细密连绵, 潺潺不绝。
今日路上马车极多,而且多是富贵人家的车。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马车?”
“今日春闱。”坐在苏细对面的顾韫章回答。因着今日回门,所以男子也是细打扮过的。穿了新制春袍, 束玉冠,戴香囊,系美玉,举手投足之际,莫不风雅翩翩。
反观苏细,身上一件五彩花红的春衫,下头一条翡翠绿的撒花洋绉裙,浓妆艳抹,面如花瓣,眼若含秋。但即使如此糟蹋,依旧掩不住小娘子那段自带风流神韵。她斜着小腰靠窗,正扒着帘子往外瞧,那双眼儿晶莹剔透,黑亮如星。
“原来是春闱。”怪不得这么多马车。
一辆四轮马车与苏细的马车擦身而过,苏细看到上头的兰花图案眨了眨眼。这兰花倒是生得有些眼熟。
……
至苏府时,正是巳时三刻。
苏细与顾韫章是轻车简行而来,只带少许奴仆。
路安戴着雨笠,探头往苏府那扇黑油大门前一望。“娘子,郎君,正门未开。”然后他又朝正门旁的西角门处看了一眼,“只开了一扇角门。”
“不开正门,开角门?”苏细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只见迷蒙细雨之中,那扇黑油大门关得死紧。另外旁边一扇角门却被打开,细薄春雨往里吹去,狭长的过道后是探头探脑的苏府奴仆。
自古新妇携新婿回门,必开正门以示郑重,若开角门,便是轻视之意。
这杨氏,胆子也太大了,连左丞府的面子都敢下。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可怜。
“娘子,郎君,咱们要进吗?”
“不进。”苏细的声音从马车厢里传来,“咱们回府。”
听到苏细的话,顾韫章却道:“就如此走了吗?”
“自然。”苏细斜睨一眼顾韫章,眉眼顾盼生姿,略带娇嗔之意,“你难不成还想从角门入?”
顾韫章倒是不介意。
苏细见顾韫章一脸为难,便安慰道:“无碍,我不会怪你的。而且今日之事,倒霉的也不是咱们,你就等着明日杨氏过来给你请罪吧。”
“娘子为何这般讲?”
“今日咱们回门的事相府是知道的,我们一路过来,旁人也是瞧在眼里的。咱们连马车都没下,径直掉头就走,这事肯定也很快就会传开。不开正府门,只开角门,不是杨氏落我们面子,是苏府落顾府面子。”
“相府的地位跟苏府的地位就是那蚂蚱跟猫儿。这猫儿斗蚂蚱不就跟玩儿似得吗?”苏细一手学猫儿爪,一手蜷起当蚂蚱,演示了一会儿才想起顾韫章瞧不见,便只得悻悻收回自个儿的手。
顾韫章听罢小娘子叽叽喳喳一番话,顿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娘子聪慧。”
苏细翘了翘小鼻子,“嗯,一般般吧。打狗也要看主人!”
突然狗的顾韫章:……
……
马车辘辘往回去,窗外细雨已停,整条街道濡湿如幕,顾韫章突然道:“难得出来一趟,娘子不如趁机游赏一番?”
苏细将自个儿正兴致勃勃贴着马车窗子看街边耍猴戏的脸收回来,感兴趣道:“去哪?”
“赏荷!”
赏荷?三月?这莫不是脑子有病吧?等一下,方才是谁在说话?
苏细一脸惊恐的四看。
置在马车里一个箱子突然被打开,从里头冒出一颗小脑袋,喜气洋洋地唤她,“糖果子!”
苏细:果真是个脑袋有病的。
苏细吃力的将顾元初从箱子里头拽出来,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头?”
“有糖果子。”顾元初手里还捧着一把蜜饯,宝贝似得分给苏细一颗,然后,都被苏细抢光了。
“这是蜜饯,不是糖果子。”这小傻子难不成以为只要是甜,圆是,便都是糖果子吗?
顾元初委屈巴巴地瘪嘴,舔了舔小手指头上沾着的琼白糖霜。
马车箱子里头置着素弯今早准备的糖果子、蜜饯等物。下头垫着苏细要用的帷帽,换洗衣物,干净帕子等物。不过如今里头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些蜜饯核。
也亏得素弯怕蜜饯果子被闷坏了,没将箱子关严实,不然这顾元初怕是要被闷死在里头。
“兄长,去看荷花。”顾元初挨着苏细坐,双眸亮晶晶地盯完蜜饯果子,便看向顾韫章。
顾韫章颔首点头,仿佛一点都不意外自家傻妹妹会从箱子里头蹦出来。
“娘子同意就可。”
顾元初又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转向苏细。对上这么一双干净澄澈的纯稚双眸,苏细哪里还能拒绝的了。
算了,看你生得可爱,便随你意吧。
……
马车辘辘行至城郊一处芰荷园。
芰荷园占地极大,也不只观荷花。里头竹院松廊,青嶂悠悠,溪水缠绵,长河连绵,可谓十步一景,美不胜收。
“这本是一座私园,不过因着主人好客之故,每月开三日。无人看管,可自行入园。”顾韫章被路安牵引下马车。
苏细戴着帷帽,仰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峰峦叠嶂,青山如黛,那种属于江山秀丽的蓬勃壮丽之感,直击人心。
单只站在园子外头,苏细便想入内看看,她好奇询问道:“私园?那是谁的园子?”
顾韫章轻轻一笑,答,“卫国公之子,邓惜欢。”
苏细是听过邓惜欢大名的。听说此人虽只弱冠年岁,但九岁时便已一人之力射死过一头金额猛虎。十二岁随父入边疆战场,善用弯刀,杀人就跟砍西瓜头一般简单,素有冷面杀神之称。
整个京师上下,最惹不得的便是他。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嗜血魔头的园子?
“糖果子,快些走。”
苏细看着顾元初那张纯净无暇的小脸蛋,想着应当是没这么巧的吧?
……
顾元初心念念想看荷花。不过如今正是三月,连残荷都看不到。池子里头满是淤泥烂叶,也亏得顾元初小孩心性,瞧见鱼儿,觉得有趣,便又改看鱼儿去了。
苏细与顾元初喂了一会子鱼,顾元初又嚷嚷着要去那边看松树。
苏细玩性也起,便问正坐于水榭旁的顾韫章道:“你去吗?”
“有些累,便不陪娘子了。”
苏细有些遗憾。她与顾元初一道穿过游廊,往前头那片林子里去。两人走了只一段路,前头突然窜出一个庞然大物,粗实的脖颈间挂了一串铁链子,绞绞拖曳在地,苏细甚至还能听到铁链摩擦碎石而过的颤音。
“狗,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狗……”苏细双腿颤颤,头皮发麻。
那狗身形庞大,眼如铜铃,直立起来比苏细还要再高上半头,凶牙尖锐,利爪有力,仿佛只需一下,便能将苏细抓挠成一条条的。
“汪汪汪汪!”那恶犬朝苏细和顾元初吼叫,张大的嘴能塞下苏细一颗头。
苏细只觉眼前黑洞洞的,都是那恶犬饕餮般的大嘴。
顾元初站在苏细身边,不甘示弱,跟它对吼,“汪汪汪汪!”
苏细想了想,直觉双腿软如泥,还不如搏一把,便也跟着一起喊,“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恶犬突然进攻,苏细大叫一声,拔腿就跑。不知跑了多少路,她身软腿酸的停下来四处环顾。只见周围皆是一块又一块奇形怪状的菜地,苏细甚至还发现了好几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这以风雅著称的芰荷园里头怎么会有菜地?
苏细百思不得其解,她绕过菜地,发现一片湖。湖面如镜,被风吹皱,上有一艘小船,飘飘无依,寂寥孤傲。
苏细远远瞧见那小船上似有人,她走近岸边,企图看得更清楚些,突然看到船边水波涟漪扩大,似有什么东西欲破水面而出。
“噗……咳咳咳……”顾元初从水面上冒出一颗脑袋,瓷白小脸贴着青丝,努力伸出手扒住小船,睁着那双水雾雾的大眼睛朝船上郎君看去。
郎君身形高大,身穿金冠绣服,俊朗冷冽,腰间配刀。
看到顾元初,只一瞬,郎君弯刀出鞘。刀身有精美花纹,刀柄处镶两颗红宝石,那冷冽的寒光,与男人浑身的肃杀之气融为一体,带着嗜血的阴狠。
锋利至极的刀被男子收放自如,迅出巧偏,架在顾元初脖子上。冷面郎君居高临下朝地看着顾元初。
小娘子身穿琼白春衫,湖水冷湿,贴着顾元初身子。她生的纤细玲珑,小脸带一点婴儿肥,鼓起时眸子水润黑亮,眼睫扇子似得轻闪,娇俏可人至极。
美人如出水芙蓉,我见犹怜。尤其还是这样一位双眸纯善至极的小美人。
顾元初伸出一只手,抓住郎君脚踝,声音甜腻,“可爱!”
郎君浑身一颤,手中弯刀几乎握不住。细看之下甚至能瞧见他咬紧的牙关。
不过一瞬,郎君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偏头,看到自己脚边,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儿正蜷缩着动了动耳朵。
小娘子指着那兔儿,声音甜软,“可爱。”然后,“啪嗒”一下甩过来一条鱼,“给可爱吃。”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不吃鱼,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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