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冲压工这份工作很危险，又很辛苦，但好歹也是份工作。
这个年代，找工作绝非易事，没有经历过那种‘找工难’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心情。
因此，我和萝卜丝都打算在这里干到年底。
然后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上班的第二天，我就不得不自离了。
……
进这家五金厂的第二天，我跟萝卜丝早早的起床了。
洗漱后，我俩一起在饭堂里吃早餐。
早餐是馒头、稀饭、油条、咸菜，稀饭和咸菜可以自己打，管吃饱为止。
吃了早餐后，我们在外面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进车间打上班卡。
打完卡之后，我直接跑去昨天的岗位。
我以为天天这样上班下班。
可谁知道，大家都往车间的门口集合了。
原来，每天早上要开晨会。
不要以为开晨会的时候，主管随随便便在上面讲几句就OK了。
我们所有员工还要报数。
而且，我们这些新员工，还要讲第一天上班的感受。
这些事情，对于一个语言表达能力正常的人来说，小事一桩。
可对于我这个口吃患者来说，就如临大敌了。
车间里的女员工站前面。
我们男员工站后面。
然后，从第一排最右边的第一个开始报数。
‘一。’
‘二。’
‘三。’
‘四。’
‘五。’
‘……。’
我是第三十七个。
在第一个开始报数的时候，我心里就紧张了起来。
随着报数的人离我越来越近，我心里就越是惴惴不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当我前面一个报完数之后，我已经是大汗淋漓。
‘……’我。
我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
就好像一首美妙的音乐噶然停止了似的。
瞬间，大家都将目光注意到我身上。
‘？？？’
主管也好奇的看着我。
‘这位新来的，你怎么了？’主管问我。
‘……我……’我张了张嘴，脸色憋得通红。
‘光伢子。’萝卜丝在一旁对我使眼色。
‘我……啊……’我又张了张嘴。
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新来的，快报数。’主管以为我是故意捣乱。
‘……’我又张了张嘴，满脸憋得通红。
好像喉咙里面被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似的。
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突然，我低着头，疾步走了出去。
然后，不顾保安的阻拦，冲到厂外。
……
这个上午，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我浑浑噩噩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垂头丧气的在大街上游荡着。
有好几次，过岔路口的时候，差点被车撞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找死啊。’司机这样骂我。
我特别恨老天爷。
我觉得自己的命特别苦。
特别不幸。
一百个人中间——或者是一千个人中间，才有几个口吃患者。
可却偏偏我是其中一个。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真的。
我宁愿做一个哑巴。
这样，也比做结巴要好。
至少能够咿咿呀呀，或者光明正大的用哑语表达。
而不是像结巴这样，会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拼命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
……
在大街上逛到十一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回五金厂拿行李。
出了一个这么大的洋相，我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
我害怕面对众人的嘲笑和异样的眼光。
回到厂门口的时候，我想进去。
保安把我拦住了。
他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新来的。
我不想干了，想进去拿行李出来。
保安朝我打量了一下。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要我到中午、也就是等车间里面的员工都下班了，再到宿舍去拿行李。
我点头说：‘好。’
我明白保安的意思。
下班的时候拿东西，大家都在宿舍里面，这样，就不容易掉东西。
只是，我很快惊讶起来。
因为，我刚才跟保安的对话中，语言表达非常正常。
没有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是结巴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了想，很简单。
因为，我失魂落魄，然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结巴。
这样，我说话就没有结巴了。
口吃的原因其实很复杂。
涉及到了许多方面。
不仅是发音器官的问题，也涉及到了生理学和心理学。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某个口吃患者患了失忆症，那么，哪怕他的口吃现象再严重，但也会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就是这个道理。
……
中午的时候，车间里面的员工都下班了。
我赶紧从厂门口进去。
然后，到宿舍收拾行李。
萝卜丝吃完中午饭，上来宿舍里。
他见我收拾行李，愣了一下。
‘你不想干这份工作？’
‘嗯。’
‘理解，冲压工作很危险。’
说完后，萝卜丝忽然感到奇怪的看着我。
然后，他问我：‘光伢子，早上开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报数？’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
萝卜丝哪里知道，我不是不想报数。
也不是故意捣乱。
而是因为口吃，根本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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