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棵栀子树的罗老夫人回过头。
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她好像苍老了二十几岁。本来斑白的头发,现在是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样,那双眼睛更是充满了疲倦和沧桑。
“老夫人。”凌雪琪朝她略微欠身。
“凌夫人请坐!快上茶!”罗老夫人道。
身穿绿罗裙的丫鬟摆上了好茶,凌雪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罗老夫人看着她,然后说:“张大夫是我们罗家的大恩人,他曾救过我儿的性命,这十几年来我们罗家受到照顾颇多,这次更是因为月婵……”
她说到此处语气凝噎,脸上如同笼罩上了悲秋的寒霜。
“老身听阿恒说,他走的时候,您在场,所以想问问您一些事情。”
凌雪琪看着她道:“我大概知道您想问什么。老夫人,您孙女之前会昏迷不醒,她不是病了,也不是中毒了,而是因为她碰到了舜网蝶。”
“舜网蝶?”
“对,舜网蝶。”看着罗老夫人疑惑的神情,凌雪琪继续说,“魅灵,妖魔中的一种。只要人类碰到了它,就会陷入沉睡中。如果要破解舜网蝶之梦,那就必须去妖界去取贪泉之水。”
听到妖魔二字的时候,罗老夫人的脸上就露出了惊骇的神情,现在听到要去妖界,心中的惊骇更甚,她颤声道:“所以,你们是去……”
“我们去了妖界。”凌雪琪说,“之前,没有说出真相,是因为害怕会这事情传出去,对月婵小姐的清誉有影响。”
人类憎恨妖魔,有时候他们也会害怕被妖魔缠上的人。这就有点像是受害者有罪论一样,为什么妖魔不缠上别人就缠上你呢?肯定是你做了什么缺德事,或者你天生就带着厄运不详。
所以,那个时候,凌雪琪没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反正,说了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但是,现在我觉得不能不告诉您。贪泉之水是魔后玉姬拥有的宝物,要想取得贪泉之水,就要跟那个魔女和她的手下对上。张先生他……”
凌雪琪看着眼睛湿润的老人,她别开视线,轻轻地说:“他是为了保护取到的泉水而丧命。”
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凌雪琪,罗老夫人道:“他……他可留下有什么话?”
“张先生说,他这一生过得很满足。”凌雪琪道。
那只苍老的手放开了她,看着陷入沉思很悲恸中的老人,凌雪琪站起身来,她朝外面走去。
罗老夫人就是张子谦曾经的恋人,这个不难猜。
走到门口,凌雪琪回过头,看着那如同雕像一样坐着的罗老夫人,她说:“其实,你一直知道是他吧?”
罗老夫人闻言,好像遭受雷击。
是啊,她其实早就知道是他。
那一年,她儿子病重,他上门来为她的儿子诊治。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是他。她装作不认得他,内心恐惧着他是否是来报复她的,可是他治好了她儿子的病。
心中的愧疚,让她更加无法面对他。
她只能装成没认出他来。
两行眼泪从她满是疲倦的浑浊双眼中流了出来,泪眼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了长在村口的那几株栀子花树,那一年他被强征入伍,她在树下和他送别。
“答应我,答应我,你一定要回到我的身边,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到我的身边。”
风吹着田埂上的薇菜。
他执着她的手,他说,“我答应你。采薇,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他没有食言,可是她食言了。
她害死他的母亲,她嫁给别的男人。
“阿雷……”
身后的老妇人大声恸哭。
凌雪琪扶着门,她心中堵得慌,她说:“他没怪过你。”想到自己,凌雪琪凄然一笑,“其实你真的运气很好,有一个男人这么爱你,不计回报,用一生去爱你,这样的福气我没有。”
晶莹的眼泪从凌雪琪那绝美的脸庞上滑落,罗老夫人泪眼朦胧的怔在那里。
“阿恒很喜欢您的孙女。”
凌雪琪说完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
小溪边蔓草丛生,淙淙的水流声不绝于耳。水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乌云正在聚集。
白色的纸钱被风吹散,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凌逸云跟小南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那座新坟。
张子谦的尸体和他的灵魂一起消失了,所以他的坟只是衣冠冢。他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神医,给他诊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他出殡的时候,来送行的人排成了长龙。
现在来坟前祭奠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走吧!”
凌雪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凌逸云跟小南的身后。
“娘亲,你跟罗老夫人聊完了呀。”
小南迈开小短腿朝着她走去。
“嗯。”
凌雪琪点点头,又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她看了一眼山坡下方的那个坟冢,转身朝着远处的小路走去。凌逸云跟小南跟上去了。
田野里麦苗青青,菜花开了一畦又一畦。
“娘亲,你是怎么知道罗老夫人就是采薇的?”小南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凌雪琪。
“看张先生看她的眼神啊。”凌雪琪说。
“眼神?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张先生看她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幼童疑惑地问。
“因为你还是小孩子。”凌雪琪笑道。
幼童听了,顿时把小脸鼓得像个包子。他瞥了眼旁边的白衣少年,忽然说:“凌逸云也没看出来啊,因为他也是小孩子吗?”
“你才是小孩子呢。”白衣少年瞪眼道。
凌雪琪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轻轻地笑道:“他确实也是个小孩子。”
虽然不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是她这弟弟确实还不懂何为个“情”字。
然而凌逸云误解了凌雪琪的意思,他脸颊绯红,辩驳道:“我今年都十六了。”
凌雪琪笑道:“那就不是孩子了吗?”
凌逸云:“……”
他很想说,他这个年纪都可以成家了,然而这样说的话,肯定会招致一顿的调、戏,所以他只能闭嘴。
“哈哈哈……”
小南大笑起来,他倒着走,笑着朝凌逸云做了个鬼脸。
凌逸云:“……”
三人继续往前走,小南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忧色,他道:“娘亲,阿恒哥哥跟月婵姐姐会在一起吗?我感觉月婵姐姐的父母好像不大喜欢阿恒哥哥做他们的女婿。”
凌雪琪道:“放心吧,罗老夫人一定会让月婵嫁给阿恒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凌雪琪笑着说。
细如牛毛的雨丝儿轻轻地飘落大地,凌雪琪放眼看去,河边杨柳依依,小路上、田埂上、山坡上都长满了薇菜。风轻轻吹着,柔嫩的薇菜轻轻地摇曳起来。
雨丝落在脸上,湿漉漉的。
五十四年前,张子谦出征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忽然想起了《诗经》里的那一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凌雪琪伸出左手,看着那只剩下三片花瓣的莲花印记,心中重复着那一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作者题外话】:第五卷《采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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