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坊，宋氏兄弟两个躲在一堵墙后面，远远的盯着前面的小院。那小院里种着一株梅花，花未开，但是有一枝斜斜的出了墙。这地方叫小梅园，是常安坊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暗门子。</p>
他俩个一直蹲在哪，直直的瞅着大门。既希望那门快些开，又希望它干脆不要开了。</p>
日影西斜的时候，大门在余晖中缓缓开了。里面先是抛出了一个人来，这人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条腿，嘴里“哎呦哎呦”的叫唤着。</p>
“爹!”大约是父子天性，眼瞧着他爹被打折了腿，宋二郎就要冲出去将人给扶起来。只还未起身，就被宋大郎给一把扯住了。</p>
只见那小院里还跟着出来两个人，一个矮陀螺似的龟奴扶着一个半老徐娘。女人叫娟娘，是梅园的主人，先前是个略有些名气的妓女，后来赎身就开了这家梅园，养着三个“女儿”，专门做平民的生意。</p>
眼瞧着不少人往这边看，娟娘飞快拿出一张纸在宋成才面前晃了晃，这才笑着道：“宋五，前我就赶你走，你非要赖在这。我一个女人家，开门做生意不容易，你竟然敢赖账。我告诉你，你这条腿可不值钱，聪明的明一早将你家大娘子送来。若是老娘没见着人，只好自己去请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你说是也不是?”</p>
宋二郎在远处听了，如遭雷击，缓缓扭过头看着他哥：“大哥，爹是不是把娘给卖了？”</p>
大朗没有回话，二郎却感觉到哥哥身上散发的冷气，悄悄往后缩了一缩，瞧着可怜极了。</p>
那边宋成才听了，亦是哭丧着脸道：“不能卖，不能卖啊。我家大朗要是知道我把他娘给卖了，非得跟我拼命。”说完，他就去抢那契书。可他大概忘了自己折了一条腿，一个没站稳，人又歪了下去。</p>
“你也是窝囊，你家大郎再怎么厉害，也大不过你去。不是，我瞧着你这皮相不错，只老了些。你要是舍得干脆把你家大郎卖给我得了，如今有那贵人，专喜欢找些清俊的小厮。若是真卖成了，你不仅不用卖娘子了，还能得好些银子。”娟娘盯着他瞧了瞧才道。</p>
宋成才犹豫了下，这才摇头道：“不行，这事要是闹出来，族里再容不得我。”</p>
“你悄悄的把他送来，对外就说他死在外面不就行了。”娟娘凑到他耳朵前小声道。</p>
宋二郎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猛的窜了起来，冲到宋成财面前：“你敢卖大哥，我打死你。”</p>
“你这兔崽子怎么在这里？你大哥他？”宋成财边躲边看向了宋二郎后面，果然见着宋大郎。</p>
“呦，生的不错，就是黑了些。”娟娘一脸可惜的道。</p>
宋大郎却是半阖着眼看着她问：“他欠你多少银子？”</p>
娟娘不妨他会这么问，这才仔细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却是被吓了一跳。怪不得宋成才怕他，这分明就是个狼崽子。有些贵人还就好这一口，可这也太黑了，脸也太糙了，当真是可惜。说着她又扭头看了宋成才一眼，发现当爹的比儿子更像小白脸，可惜太老了些。再次在心里惋惜了一回，转而笑盈盈的道：“不多，也就五十两。你爹赖着不还，我家女儿们可还等着吃饭呢，我也是没法。当然，你要是能拿五十两来，我也不要你娘了。都生了三个孩子了，想来没剩多少姿色了。”话是这么说，她却是早见过宋成才的娘子的，三十多岁，荆钗布衣，却有一股掩不住的媚态，再年轻些可堪绝色。</p>
“五十两？”宋二郎听了，气的要踹人。宋成才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竟然也没躲。脸偏过去，不敢看两个儿子看过来的目光。</p>
宋大郎面沉如水的看着他道。“看来你是忘了我上次与你说的话了。”</p>
“你敢，我，我可是你爹。”宋大郎说完却是往后退了退。</p>
宋大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缓步走到他跟前，然后一脚狠狠的踩在他折了的那条腿上，“你试试不就知道我敢不敢了。”</p>
周围围着的人见了忍不住都吸了口气，原先可怜宋家两小子的如今也指责起大郎来。</p>
娟娘却是赞赏的看着宋大郎，她果然没看错，这是个狠人。</p>
宋成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后，正要开口骂人，忽的就瞥到了大儿子那未起半点涟漪的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立马闭了嘴。</p>
“这五十两银子，我帮你还，不过，你得与娘和离。且我们三个跟着娘过，与你再无干系。”宋大郎仿佛看脏东西一样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悠悠的道。</p>
“大哥？那可是五十两。”宋二郎惊呼。</p>
宋成才听了，却像来了精神一般，立即大声道：“你娘不会同意的，她死也不愿意离开我呢。”</p>
宋大郎愣了一下，最后不无嘲讽的道：“那也没关系，干脆你们两个自己过，把我们三过继给二伯一家。你们如此恩爱，兴许还能再添几个孩子呢。”</p>
宋成才听了，立马反驳道：“你自己出去也就算了，怎的还带上二郎和三郎，还有你那里弄来五十两？骗天爷呢！”</p>
娟娘却在一边插嘴道：“我这梅园还要做生意呢，你们这些事家去说吧。宋大郎，不还钱就送了你家娘子来，不然我立马让人送你去应天府。”</p>
宋成才却梗着脖子道：“谁也不能抢我儿子，明日我就把梅娘给你们送来。”</p>
“要我说，你把我们过继给二伯，就再无需养着我们，不仅能省一笔花销，还能从二伯家要一笔银子，还能销了你这欠下的五十两。最重要的是，你以后再不用担心...”宋大郎意味不明的看着他道。</p>
就在宋大朗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宋成财猛的夹紧腿。你道他不想回家，还不是怕这兔崽子真的痛下狠手。罢了，三个孩子卖五十两也算高价了，想到这里，宋成才当即同意。</p>
宋大郎听了，转身对娟娘道：“如此就请你等一日，明日我们就送银子来。”</p>
“只一日，没见到人我们可就去领人了。”娟娘摆摆手道，示意他们快走，别耽误她家的生意。</p>
待他们父子三人走远了，一直没说话的龟奴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我瞧着那两小子生的模样颇俊，定能卖个好价钱。有他们老子画押，谁又会说我们什么。”</p>
“生的太糙了，瞧着脸都干的裂开了。贵人们自来讲究，那会喜欢这样的。若年纪再小些，养养还好，这都半大的小子了，养两年贵人们也就不稀罕了，我先是以为他们跟他们老子一样细皮嫩肉的。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吧。阴损的事做多了，许是真的会折寿。”娟娘说着捂住有些疼的腹部道。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身上不舒服，但她们这样的人，哪里请的到好大夫，也不过是吃几服药罢了。</p>
…</p>
宋成功是个老光棍，听说宋五要把儿子过继给自己，还是三个，高兴的很。不仅把自己半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了宋成材，还生怕他后悔，立马叫来族长开祠堂，半个时辰就完成了过继。</p>
宋成才一下子得了十五两高兴的很，也不再哀嚎了，花了些银子给自己抓了些药抹了，倒在床上就睡了。最难过的就是梅娘，她一直在哭。哭的三郎跟着他哭，二郎在一边只叹气。待会，他们就要去二伯家了。</p>
宋大娘等他娘哭声小了些才道，这才道：“原是要卖了你，我也是没法子。暗门子是什么地方，想来你是知道的。便是你愿意，也得为我们三个想想。”</p>
梅娘听了儿子的话，再次大声嚎哭了起来。宋大郎却往下压了压手，“以后我不在家，也没人再能压着他。为了二郎和三郎好，你也莫去瞧他们。你若是想将他留在身边，就别让他的腿好了。”</p>
“大哥，你要去哪？”宋二郎大惊。</p>
“如其被爹卖了，还不如我自己给自己找个地方。”宋大郎含笑看着他娘道。</p>
“是娘没用。”梅娘忽然有些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她不能去梅园，当家的也不能去吃牢饭，那五十两可怎么办？</p>
“最后一回。”宋大娘看了眼他娘后，就调转头去看二郎，“以后带着三郎跟着二伯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回这边，以后二伯就是我们的爹。走吧，我们先去二伯家”</p>
宋二郎看看他娘，又看看他哥，最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把从梅娘手机扯出三郎，跟着他哥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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