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且行乐㈠

小说:贺洗尘[快穿] 作者:八百金
    水面上浮着一朵朵橘红的河灯,映得江水一片旖旎,虹桥之下,轻舟相逐,两岸勾栏青楼,轻纱如云雾漫漫,乐游阁上的少年们身着青衣校服,叫着,喊着,气氛热烈。

    “杨钧,教训他!”

    “就是,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夫也敢拿乔?”

    “徐衍慎言!那可是——”

    “怎的!镇国将军的儿子又如何?一介武夫,给我们提鞋都不配!”那少年借着酒劲,说出口才知失言,却兀自强撑,不肯露怯。去年镇国将军班师回朝,权势正炙,不是他们这等二世祖能够诽谤的人物。

    水上一叶小舟,贺洗尘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眉眼间一片冰冷。

    那少年忍不住移开目光,嘟囔道:“也就几分颜色能看……”

    却也太慑人了……

    窄细小船不过一肩宽,贺洗尘与杨钧对立其上,其余人都有眼色地把船划到远处,以防惹到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公子。

    潮湿的空气里夹着各式脂粉香气,不知哪处高楼之上有人高唱淫词艳曲,有人围观这场闹剧,更多的人满心满眼都被乱陵香的纸醉金迷勾住。

    贺洗尘被咄咄逼人的杨钧拽住衣领拉扯着,青色的衣袍凌乱,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的神色。他抬眼看了下天空,深蓝的夜色仿佛浸润着海水,宽阔宁静,与地上的喧嚣浑浊截然相反。

    ……回去吧,沉舟约莫等许久了。

    楼上的人忽然都停下叫喊,连窃窃私语也消失了,扶着栏杆讷讷地说出话来。

    或许多年后这些楼上看客们回想起今日的琐碎,只能记起江上青衣少年忽然粲然浅笑,恍若千万重的锦绣山河摔入粼粼江水,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清新的水汽。

    更别提杨钧,他本来占据优势,气势汹汹,却不禁目眩神迷起来,突然胸口遭受一下重击,整个人往后倒去。

    众人哗然。

    湖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口鼻,他扑腾着抓住了船舷,却被人按住了脑袋往下压去。

    “服不服?”

    杨钧听见船上的少年问道。

    “不服!!”

    “不服就给我下去!”贺洗尘也不手软,四溅的水珠浸湿他的袖子衣裳,小舟左右摇摆着,在江上动荡好似下一秒就要沉了,他愣是把人淹在水里不让上岸。

    诸位看客不禁咋舌,这小公子生得光风霁月,折磨人的手段却一点不含糊,狠厉乖张,到底是将军之子。

    杨钧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咕噜噜地喝着苦涩的江水,却不肯认输,仍旧恶狠狠地威胁道:“李……李不易……你给……你给小爷等着!”

    “呵呵。”贺洗尘松了手,微微倾身,嘴角带笑对浮出水面、形容狼狈的杨小爷放话,“好啊,我等你。”江水荡漾,把圆满的月色和十里春风乱陵香化成柔情碧波。

    杨钧咬牙瞪着居高临下的贺洗尘,被袭击的胸口一阵一阵地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来惹我?喝够水了吧?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洗尘像个老学究一样教训不通人事的学生。

    杨钧觑着他伸出的手,玉色如云山雨雾,嘴角陡然绽开一个恶劣的弧度。

    “好,好个鬼!下来吧你!!”他猛地抓住贺洗尘的手臂将人一拽,自己顺势一翻上了船,“李不易!哈哈哈哈!再给小爷狂啊!”他趴在船舷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大笑,心想非得让贺洗尘好好求他一把不可。

    江水的涟漪慢慢消散,几盏被水打灭的河灯最后也安稳下来,却始终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杨钧的脸色从得意转为疑惑,忽然煞白,提高了声音焦急地叫道:“李不易?喂,李不易!”

    无人应答。

    近旁亭台楼院上的众人声音一窒,下一刻尖叫声起,掀翻了乱陵香的屋顶:“不好了——将军公子落水了!快来人啊!”

    州桥下的蓝衣书生被慌乱的人群撞得歪歪扭扭,隐约间听见什么“大事不妙”什么“公子爷”,蹙着眉头退到桥洞下。远远望去,江面上的小舟皆举着火把,善泅者扑通下河四处寻找溺水者的踪迹。

    怕是哪个醉鬼落水了……下次还是不来了……

    他本是为老师打酒才会到这风月欢场里走一遭,现下四处乱糟糟,不如归去。

    蓝衣书生沿着无人的堤坝慢悠悠地往回走,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河里传来凌凌的水声,似乎有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他侧耳细听,却忽然听见一阵破水声,自水中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将湿透的长发往后捋去,臂弯挂着半截袖子,淅淅沥沥往下滴着水花。州桥上人影晃动,州桥下只有蟋蟀虫鸣,外加一个岑寂的书生。

    他倒也还算镇定,眼瞧水色共月色将贺洗尘的面容映照得清晰起来,只不禁轻轻“啊”了一声,眼角眉梢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贺洗尘循着声响看向岸上的蓝衣书生,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

    贺洗尘来到这个世界时,所宿的身体是个发着高烧的小屁孩,窝在一个清瘦沧桑的男人怀里,被送到山上一间破落的道观。贺洗尘心大,就这样在寒山道观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十二载,直到去岁才知道自己是平定北狄、收复西北的大将军李惊风的儿子。

    他不喜纷扰,如果可以的话更想待在从小长大的道观里,和师父、几个师兄师弟和师侄儿们,听松下风肃肃而起,泛舟采莲,待时机一到,便下山去找个有缘弟子,岂不快哉?

    然而三清四御在上,大概看不得他这副胸无大志的闲散模样,某一日便让他未曾谋面的老父亲将人接下山,红尘遍地是劫数,也不知是让他去历劫,还是让他去成为别人的劫。

    “莲动,你下山后便别再回来了。”眉毛胡子花白的师父最后摸着他的头,说出的话却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外头威名盛传的李将军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溺爱孩子的慈父。贺洗尘叫他一声阿父,李将军顿时眼泪汪汪;给他夹菜,李将军直接哭出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随侍左右的小厮,连国子监的名额也给他弄了一个回来。

    贺洗尘倒不是很想去上学,但见李惊风摸着他脑袋一脸慈爱地说道:“儿子啊,你阿父我吃了没文化的亏,幸好有你爹才没被人坑了,你好好读书……不想读也可以,老李家不兴这一套,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缺钱吗?库房里的黄金你随便拿!你要是看上哪个街上的小公子就告诉阿父,阿父去给你提亲!”

    ……这沉甸甸的父爱啊!

    这个世界颇有几分奇妙,只有男子,没有女子。男子结为夫夫,亦可生育后代。贺洗尘在山中道观待了十几年,甫一下山还有些被满街你侬我侬的情侣骇到,随后便用强大的脑神经和宽阔的胸怀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世界观。即使这样他也没有产生要开启一段禁忌之恋的想法——小公子就敬谢不敏了,孤独终老的画风非常适合我。

    贺洗尘只能止住李惊风越说越无厘头的话语,收拾好书包滚去上学。今天便是他插班的第一天,老李那个紧张,天刚蒙蒙亮就把贺洗尘从被窝里挖起来,洗手做了一碗鸡蛋羹,在亡夫林暗的牌位前下了三炷香,又啰啰嗦嗦地嘱咐了许多,大意是——儿子你尽管浪,可劲儿作,出什么事有你老子兜着。

    看起来是要把他培养成京中一代纨绔。

    贺洗尘认真地思考了一碗鸡蛋羹的时间,觉得当个纨绔子弟也挺有挑战性的,便严肃地点了点头。傍晚没回家,直接被国子监里的公子哥们邀去乱陵香聚会。

    李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甚为快慰——聚会好啊,不易能多交上几个朋友最好,就不会整天想着回去山上了!也不在意乱陵香那一带不是正经地方,尽是烟花柳巷。

    他这边乐滋滋地想着再给贺洗尘娶个小公子,早日实现三年抱俩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却见大门推开,自家儿子浑身湿透,衣角往下滴着水珠。

    李惊风顿时什么“天伦之乐”的心思都抛到脑后,急急迎了上去:“儿子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快点让我瞧瞧!哪个不要命的竟敢伤你?!”他心疼得不得了,忽而暴怒道,“沉舟,你将今天的事说与我听!”

    随侍的小厮林沉舟忙从贺洗尘身后站出来,他心里也不忿得紧,巴不得将军把那伙纨绔子弟教训一顿!刚想将乱陵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贺洗尘却不在意地摆摆手,对着他眨了下眼睛:“没有,谁伤得了我?我讹了一个小傻子,心情还不错。”

    李惊风的脑回路也是神奇,听见他开心顿时也开心起来,连缘由也不追究:“那就好那就好。先去换身衣服,还没吃饭吧?我去做几个拿手菜。”

    “阿父,我想喝炖鱼汤。”

    “包在我身上——你快点去换衣裳,莫要着凉了。”李惊风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温和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叫道,“沉舟!”

    林沉舟的睫毛颤了颤,向前一步:“将军!”

    “明天开始若是有人敢对不易无礼,先废了再说!”

    浴血沙场的杀气四溢,林沉舟面色平静,腰弯得更低,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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