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穿着深色的燕尾管家服,雪白的衬衫和手套,尽管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举止依旧从容,甚至多了几分优雅。但这个早晨注定不怎么平静,当他手托银盘为爱德华公爵送去早餐时,却见往常还沉浸在梦乡中的爱德华公爵坐在大厅的长桌旁,眯着眼睛享受一杯热牛奶。
“早上好,约翰。”贺洗尘点头,露出贵族矜持的微笑。
约翰一瞬间收拾好错愕的表情,低眉垂目:“早上好,公爵。”
格雷家族是传承已久的老牌贵族,拥有众多的土地庄园,每年收租金就能收到手指发软,再加上其他各项经营,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贺洗尘从那张奢华柔软的大床上惊醒猛坐起来时,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腰背发出不满的卡啦声,他龇牙咧嘴地扶着腰,缓了一下,才慢慢回过神。
想起接受记忆时脑中闪过的种种荒唐事,贺洗尘只想自戳双眼。毕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每天过着糜烂纵欲的生活,身体受得了才怪。
贺洗尘摊开报纸一边阅读一边吃着精致的早餐,等他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完,便听约翰恭敬地说道:“公爵,今日的行程表……”
“打住!”贺洗尘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从现在开始,把所有宴会派对、赛马场的邀约都拒绝掉。”
约翰心中纳闷,却顺从地说了句“是”,他看向精神矍铄的公爵,贺洗尘嘴角一扬:“哦,我只是觉得浪费时间非常不好,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比如,”他把报纸合起来,银灰色的眼珠散发出睿智的光芒,“把格雷的产业扩大一倍。”
见鬼的睿智。约翰感觉自己的眼睛可能是瞎了,虽然作为一个管家说主人的坏话是不合规矩的,但他服务了爱德华几十年,知道这位公爵浪荡多情,每天只致力于从这个女人的床上滚到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扩大家族产业?噢上帝,上一次他这么说还是在三十岁的时候,结果一败涂地后一蹶不振。
约翰的头又痛了起来,他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受到那一连串的账单时会发出令绅士失态的叫声。
“好了约翰,现在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拿给我看看。对了,顺便帮我联系一个私人教练,我感觉我的骨头已经生锈了。”贺洗尘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
爱德华没有子嗣,妻子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孑然一身,偌大的城堡里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佣人,还有每天不重样的情人。贺洗尘来了之后,那些莺莺燕燕和一月一次的舞会消失殆尽。
早上起床慢跑运动,处理文件,午睡一小会儿,开会,房间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贺洗尘以一种堪称机械式效率高超的模式迅速摸清市场,掌控经济大权,接着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把所有不重要的旁枝末节削去,只留下主干的精英部分,最后开始向金融贸易伸出魔爪。
贺洗尘将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交给守在一旁的约翰:“告诉凯特,尽快拟好收购方案发到我的邮箱里。”
“是。”约翰恭敬地躬身,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贺洗尘带给他的惊吓。在他看来,爱德华公爵好像把前半辈子丢失的智商和情商都给找回来了,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就像换了个人。
“我记得我在德克郡乡下有一座城堡,”贺洗尘想了想,“一周后我要去那里度假,你先准备一下。”
约翰记录下所有任务,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贺洗尘伸了个懒腰,这把老骨头操劳了这么久,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只差水到渠成。
*
四五月的约克郡阳光充足,庄园里的白玫瑰花田开得正好,贺洗尘从小河边钓鱼回来,看见一群穿着墨绿色制服的高中生在他的庄园门前踌躇着。
“男孩们,女孩们,你们有什么事吗?”贺洗尘上前问道,他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提着水桶,里面游荡着两条银鱼,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帅气的老绅士。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褐发绿眼的高大男生上前一步礼貌地问询:“先生,你好,我们是附近公立高中的学生,呃……听说这座庄园的主人回来了,就想过来问问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
他身后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红发女孩补充道:“我们是花卉研究部的,每天路过总是能看见园子里的白玫瑰,所以……”黛丝咬了咬嘴唇,花卉研究部被人取笑成“一群怪胎的聚集地”,他们在学校可不受欢迎,这次也是人多好壮胆,才敢冒险来这里。
“噢,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们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原来是来看花的。也是,娇艳的花儿总是比一个干瘪瘪的老头子可爱多了。”贺洗尘温和地笑了笑,“走吧,孩子们,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们去庄园里参观?”
“您,您是……”亚瑟——那个褐发绿眼的男生又惊又喜,身后的花卉研究部发出喜悦的叫声。
“没错,我是。”贺洗尘对他眨眨眼,活像个老顽童。
约翰早已为贺洗尘准备好了洗澡水,见他带回一群学生,便自动自觉地出面招待。贺洗尘回到房间拾掇好自己,出门便见约翰带着一群学生参观庄园。
“怎么样?看到自己喜欢的花了吗?”贺洗尘扶着扶手沿着旋转楼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墙上挂着一幅幅价值高昂的油画。
“是的,非常感谢您。”亚瑟感激地说道。
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他们面前墙上的油画问道:“这是您吗?”
贺洗尘看了过去——粉刷雪白的墙壁上,年轻男子手持马鞭,银灰色的眼睛显得疏离而冷漠,身上是一套红色的骑马装,意气风发。
“是的,你说得没错。”贺洗尘点头。
可亚瑟却觉得有些不同,大约是岁月赋予了这个老人内敛深沉的魅力,洗涤去年轻的轻浮傲慢。
贺洗尘最后送这一群学生出了庄园。
“谢谢您,先生。”黛丝害羞地与他对视。
“不,你们让我这个下午充满了乐趣。”贺洗尘的语速不紧不慢,让人无端地产生一种安定感,“孩子们,或许你们现在正处于迷茫期,但大胆地去追求你们的所思所想吧,毕竟连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都还在前进的路上,你们才十七岁,有更长的时间供你们去摸索。”
他们是一群不被重视的人,虽然正值青春年华,可言语处事却束手束脚,顾虑甚多,连他都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不安胆怯。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一点。”贺洗尘拍了拍前头的亚瑟的肩膀,“对了,或许一个月后,你们会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
学生们只当他在开玩笑。
在人们忽视这个薄暮之年才奋发图强的老人、并大肆嘲笑的时候,一个月后,“爱德华·格雷”的名字席卷了整个金融圈,各大金融杂志纷纷刊登了这位堪称奇迹的男人的采访。
黛丝指着杂志上端坐在高背红椅上的老人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银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去,双手交叉,长腿交叠,威严得让人腿脚发软,看不出半点开解他们时的温和慈祥。
这个年迈的老人安坐在幕后,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左右着市场的变化。只有最顶层的那一小部分人才能与他对抗,但越是少数的总是越傲慢,不把这个“贵族里的笑柄”放在眼里,只把他当做谈笑的蚂蚱。
对于他们的不屑一顾,贺洗尘只是耸了耸肩,打个响指:“很好,趁他们疏忽,就是我们大肆进攻的好时机了。记住,谨慎一点。”他的脊背依旧笔挺,举重若轻地对底下狂热的员工下达命令。
那五年被称为「爱德华的五年」,没有人能挡住这匹野心勃勃的黑马,所有人都为那永无止境的扩张捏了把冷汗,直到圣诞节前夕,这股势力才逐渐蛰伏下来,隐匿在黑暗中休养生息。
约翰的白发更多了,但依旧忠诚地站在贺洗尘身旁:“公爵,已经照您的吩咐,把您的遗产都捐给了红十字会,至于公司……”
“公司那边我已经选好继承人了,凯特不是很好吗?她精明能干,努力,而且野心十足,她是个好苗子。”贺洗尘看着窗外的余晖呼出一口白气。
“可以给我泡一杯咖啡吗,约翰?”他笑了笑,“我突然想去参加舞会了,喝完这杯咖啡后。”
“是。”约翰退出房门,将咖啡磨好,接着准备好参加舞会的燕尾服,联系好司机,一切就绪后,端着银盘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约翰又谨守礼仪地敲了敲,最后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日暮的橘光洒在那一头银丝上,耀眼得像金子一般。那双睿智敏锐的银灰色眼睛永远地闭上了,一直到死亡的时刻,那个人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习以为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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