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珀一进门,就看到古老夫人和苏熙儿坐在一处埋首谈话,老夫人脸上挂着笑,似乎正谈到兴头处,而苏熙儿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偶尔点头附和一下。
老夫人发现了她,连忙招呼她入座用餐。
“珀姐儿,这些是府内新来的厨娘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老夫人招呼道。
古珀对饭菜的口味从来没什么特殊的要求,只需营养均衡,少盐少油即可。新来的厨娘明显被交代过,一桌重盐重糖的樊州菜硬是做出了清淡的滋味。
三个人在仆妇的伺候下,还算愉快地用完了餐。期间,古老夫人和苏熙儿偶尔会交谈几句,古珀则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饭后,老夫人终于说到了正题。
“珀姐儿……难得你今日有空闲,祖母喊你过来,是想跟你谈谈你的婚事。”
古珀抬头看向古老夫人,表示自己在听。
“祖母和你爹娘都商量过了……如今你是古府的当家人,古家是绝不可能委屈你的。只是这几年来上门提亲的人家数不胜数,你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古老夫人边说,边给旁边的春叶老嬷递了一个眼神,春叶老嬷会意退下。
“祖母就想着,为你招一个良婿。这样,古家的当家权还是放在你手里,那招赘进来的姑爷也更好相与,不会妨碍到你什么……”
老夫人兀自说着,古珀却不回应,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此时,恰好春叶老嬷从内室取了几张帖子出来,发现场面的沉默,强笑地打破尴尬道:“哎哟,十三小姐不知道吧,老夫人为了您这事儿啊,可上心了!”
她将帖子摆到桌上,介绍道:“这几个都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人家,十三小姐可得瞧一瞧!”
苏熙儿也附和道:“是得好好看看。”
古老夫人从帖子中挑出一张,展开,铺到桌上,示意古珀和苏熙儿上面查看。
“这位公子是李家村一位秀才,前几年便考上了,只是后来家中老父得了急病去了,留下他年迈体弱的老母和五六个弟妹。这几年为了生计,便断了求学之路,成亲的事啊也就耽误了……虽说年龄大了几岁,但品行和才华都是毋庸置疑的!”
苏熙儿听完,赞道:“倒是个孝顺的……”
古老夫人显然也很满意,附和道:“可不是!前几个月我去魏府,回来的路上见他在路边卖些字画,就与他交谈了几句,当真是读书人,谈吐不凡,性子也难得的恭谦!哎,就是家世差了点,年龄也……”
老夫人将帖子放下,又取过另一张打开。
“吴祁。这是吴府旁支的一个嫡系公子。要论年龄,正与珀姐儿相当。吴家这个旁支比不得本家,但吴公子从小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相貌气质俱佳,亦是难得的人选。”
古珀突然问:“城西吴家?”
老夫人点点头,见古珀似乎有点儿兴趣了,连忙补充道:“按理说,吴家这个少爷,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招赘的地步。但这几年古家势头大,你又拒绝了他们本家三公子。吴祁公子此举,大抵也是受了本家的指使……总归人还是不错的。”
古珀道:“不要再与吴家有所牵连。”
老夫人愣了一下,蹙眉问道:“吴家怎么了?”
古珀摇摇头,没有说话。
古老夫人的心纠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古珀真正掌家之后,古府内根本没人能够质疑她的决定。
“不要紧,我们来看这个……”
古珀止住了老夫人要拿起第三张帖子的手,下了定论:“不用了。我不需要招赘。”
老夫人顿了顿,对着古珀认真道:“珀姐儿,你今年已经十六,再不准备婚嫁之事,过了这两年,便要遭人非议了。再则,你定下来,其他人家便能熄了心思,不再上门提亲……”
老夫人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一件事,严肃地对着古珀说道:“前月,云厥燕侯府托了云州有名的廖媒婆上门,家里按着你的意思,直接推拒了。但我听那廖媒婆离开前的意思,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待到她们再次上门,古家若再扫一次燕侯府的面子,怕是要结仇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劝道:“祖母这个月来赶着打听了这么些消息,就是想着能抢先将你的婚事定下来。再之后,不管那燕家权势再如何大,也不能破坏你这板上钉钉的姻缘了!”
厅中的气氛一时间沉重起来,古珀敛下眸光,若有所思,半响,她竟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祖母,若那燕家下次再上门提亲,你应下便是。”
听到这话,连一直安静着的苏熙儿都忍不住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古珀。
“燕侯府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家……只是,你真愿意嫁过去与人当个侧室?”老夫人问。
“不是侧室。”古珀又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古老夫人眉头紧蹙,正待继续追问,不书却突然进门将古珀叫走了。
厅内,古老夫人和苏熙儿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好一会儿,古老夫人挥手,示意春叶老嬷退下,转过身,面对着苏熙儿。
“江南最新的春蚕丝绸和淮河的上等重影绣,你这一身,倒是府里头的独一份。”老夫人目光定在苏熙儿袖口处两只翩飞的青蝶,突然开口。
苏熙儿摸了摸衣袖,神色如常地道:“都是府里一应发下的春衫,娘这话是何意?”
“呵,确实是府里发下的,只是那孩子偏生有些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你。”老夫人不咸不淡地说。
“珀姐儿孝顺,我……”
“那年从临崖寺下来,我就有些奇怪了。”老夫人打断了苏熙儿的套话,自顾自道:“原先,你把珀姐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怎会轻易同意我将她养在身边。那孩子养不熟,偏生心里就一直记挂着你,而你的态度我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苏熙儿刚打算开口说点什么,老夫人却抬手阻止,“你无须辩驳,我只是想提醒你。珀姐儿在行商之事上有着过人的直觉,但其他人际往来,却是半窍未开。你作为府里唯一一个能劝得动她的人,切莫不要让她走上了弯路……”
苏熙儿低垂着头,默默听训,待到老夫人将话都说完,才乖顺地应了一句:“是。”
——
当夜,古珀回到院里时,发现了等在她房中的苏熙儿。
自从她被老夫人带走后,苏熙儿甚少独自过来见她,此时看见苏熙儿,倒是古珀没有料到的。
“……姨娘。”
苏熙儿点点头,摒退了一众仆役。
“珀姐儿……”她示意古珀在她面前坐下,回忆起了白天的事,问:“白日里,我听老夫人说起那燕侯府……你真愿意嫁入燕家?”
古珀点点头。
“燕侯府那样的人家,后院里不知会有多少权贵人家的千金……古家只是普通商贾,无法与那些官宦人家相比……你若嫁进去……将来怕是只能仰人鼻息。”
苏熙儿幼年时家道中落,成年后孤身一人嫁入古家为妾,深切地感受到没有娘家势力支持的难处。她满目担忧地看着古珀,十分不赞同这个决定。
“姨娘,古家,从来都不是我的筹码。”古珀道。
苏熙儿愣住了,她神色不明地看着古珀,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苦笑。她差点忘了,面前的古珀并不是普通人,她的担忧显得多余而又可笑。
古珀能够分析出苏熙儿的心态,她难得主动问道:“你恨古家吗?”
苏熙儿感觉有些微冷,她抓着自己的手臂,道:“恨?我该恨吗?”
掌下的绸缎质感上佳,苏熙儿甚至忍不住摩挲了几下,她回忆起自己年少时,道:“当年我虽然是走投无路才进的古家,但好歹是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后来有了你,也确实捱了几年苦,但如今,我亦是安然享受着古家的财富。恨?”
苏熙儿笑了笑,满脸茫然。
“这世界真奇怪。”古珀说:“寻常女子,离开了男人便难以存活。若是当年你还有其他的选择,能够靠着自己活下来,也就不用被迫选择入古家为妾了吧。如果每个女子都能有更多的选择,无需依附任何人,那男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能纳好几房妾室。”
苏熙儿抬头与古珀对视,蹙着眉。尽管古珀已经尽量用她能听懂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苏熙儿仍旧没能理解这种太过超前的意识。
看着苏熙儿茫然的神态,古珀想了下,总结道:“我也是近来才想通这个事情。姨娘,我要给她们更多的选择。”
苏熙儿心跳突然加速,她一面觉得自己根本没听懂古珀的话,另一面又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某种长期以来被压抑住的渴望。
她呆愣了半响,还是抛开了心中的异样感,将话题转回之前的燕家。
“你向来是个有想法的……燕家这件事,你若思虑周全了,便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吧……”
说完,苏熙儿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白日里奔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古珀点点头,算是应下,又默默地将苏熙儿送到院门,这才返身回屋。
经过院中一颗常青树时,她忽有所感,抬头望了一眼。
树叶掩印中,一只云州罕见的成年白隼,正歪着头站在枝丫上,用同样探寻的目光,与她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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