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专门的名词用来描述似曾相识——既视感。即,当你在某个场景下、说出某句话的时候,你会感觉这件事自己之前做过。
陈霜进到这个红色门的房间时,她心里就有这种感觉。
是这个房间的摆设。
放在角落的书桌,右下角缺了个角;灰色遮光窗帘,拉上后能遮住一整面墙;窗边绿植的叶子有气无力地蔫着。
她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但不可能,在遇到那只怪异的兔子之前,陈霜从没有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也没见过这类没脸的人。
踹她的那个高个子怪物点了根烟。
它们站在陈霜面前看着她,而她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背尽量往椅背的方向缩。
“拿出来吧。”它对陈霜说。
她把头埋得更低。
从刚才起,它们便自说自话地给她安了个什么罪名,说实话,陈霜根本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她想逃跑的理由,是因为这里有怪物,仅此而已。
装死的战术毫无成效,反而激怒了它们。
“喂,我跟你说话呢!”
陈霜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答:“什、什么?”
“装什么傻?你偷的东西,拿出来。”
偷东西?她连这个楼都没进过,怎么偷它们的东西?
“我……”她小声道:“我没有偷。”
“你没偷,那东西是自己长脚跑了?”
中年男冷哼一声;“我们店里的书隔一段时间就会不见,我们已经盯着你很久了,你是现在承认,还是要我们动手搜?”
原来它们指的是书。书是不是长脚跑了,她怎么知道,在这个魔幻的鬼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书!陈霜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之前张丰宇在三楼窗台对她喊出的话。
——“陈老师,你快上来救救我吧,他们冤枉我偷书,关着我不让我走。”
她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事她本来就没做过,而且,如果因为害怕承认了,也会像张丰宇一样被关起来吧。
让它们搜身证明清白?不行,谁知道这些怪物会对她做什么。
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思来想去,离开怪物的看管是她的唯一生路。
“不是我,偷书的不是我。”
陈霜攥着拳头,冲它们仰起头:“你们还抓到了一个男孩吧?”
纵使她有察言观色的心,但她忘记这些怪物脸上是没有表情的,看它们也没用。
“带我……”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着急,她咽了咽口水,换了个询问的句式:“能不能,带我去见他?他知道一些事情的,我跟他沟通后告诉你们,他有没有偷书。”
出乎意料,它们完全不承认楼上关着张丰宇这件事。
“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喷出一口烟,怪物仿佛是对她的狡辩感到好笑:“我们抓的就是你。”
打开书桌的抽屉,它抽出一本册子。
厚厚的册子上面写着“借书簿”三个大字,手指顺着簿中日期一路下滑,指尖于某处停下,重重地点了点。
“找到了,实验小学对吧?”
它们这一套故弄玄虚没能引起陈霜的半点关注,她衣服上别着校徽呢,谁不知道她是实验小学的。
“你的名字是……”
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字体,它准确道:“唐小桃。”
陈霜在震惊之余,有口难辩:“不,我不是唐小桃。”
它们怎么会觉得她是唐小桃呢?
……对!
它们当然看到的是唐小桃,不然就不会一直骂她胖,觉得她是一个小学生。
那张丰宇,他叫她陈老师,他为什么能看见真正的她?陈霜的脑中一片混乱。
她以为唐小桃的样子,是她对自己形象的认知偏差,但似乎不是这样。
“哎,你别跟她废话了,她在这儿摆明是要装傻装到底的,我们直接动手搜!”
它掐掉手中的烟,朝陈霜走来:“来个人赃并获,她就没话说了。”
怪物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随即,灰色的遮光窗帘被拉上,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森起来。
陈霜想起一件事,这个场景下,她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件事。
红色房间,被暴力按在那张书桌上,年幼的她沉默地,眼睛里流出泪水,呆呆看着那柱濒死的绿植……
怪物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陈霜狠狠一抖,像只被踩到脚的猫。
她跳起来,开始奋力反抗它们。
挣脱不开的。
两个成年男人,他们开始脱她的衣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个鬼地方,是她童年的梦魇!
陈霜极力阻止自己陷入恐慌的情绪中,身为成人的理智与童年的创伤在来回撕扯,争夺她身体的自控权。
校服的拉链直直向下,一拉就开,校裤是松紧带。
“撕——”
拉链被拉开,身下一凉。
陈霜脑中绷紧的弦随着那声音断裂开,眼前模糊了一瞬。
此时的场景和她儿时的记忆,渐渐重叠了。
“放开我!放开我!”她去咬正扯她裤子的那只手,一口牙用上了全力。
“啪——”那人重重甩了她一巴掌,她的脑袋磕向书桌。
耳朵嗡嗡地耳鸣。
“找到书了!”他欣喜地喊道。
有什么从她的腹部被抽离。
陈霜捂着耳朵,但这并不能缓解她脑内不止的蜂鸣声。
“小偷。”他们这样称呼她,往地上啐了口痰。
别听,陈霜。她跟自己说:好了,现在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她哆哆嗦嗦穿上校服,给自己拉好拉链,牙齿不听话地上下打架。
“检查她内裤了吗?”有人忽然说了一句。
“哦对,没有检查,”另一个人附和他的话:“那么大的屁股,不知道有没有又塞了本书在里面。”
——谁来救救我?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建立的防御系统彻底坍塌,陈霜紧紧抓着衣领,往角落里退。
——谁都好,救救我吧。
耳鸣像是要把耳朵的内里炸掉一般,尖锐的不休止的嗡声,刺痛难忍。
她开口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就只是嘴巴一张一合,期盼着说点什么能够得救。
“没有了,那是我唯一偷的东西。”
卑微地,走投无路地,诚心忏悔着,陈霜泣不成声。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改好的……求求你们不要。”
他们没有放过她。
耳鸣化作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成功盖住外界所有杂音。陈霜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她小小声地说道……
好想死掉啊。
“好吧,我们检查完了,你现在可以穿衣服。”
灰色的遮光窗帘被拉开,可眼前的那片阴影,始终不散。
“我们是报警吗?”男人对哭哭啼啼的小偷不怀抱任何同情心:“那书是放回去,还是给警察当罪证?”
中年男思索了一会儿,摆摆手。
“算了吧,你看她哭成那样,整个人吓得疯疯癫癫的。年纪这么小,报警了她要留案底呢。我们这次抓到她,谅她下一次也不敢来我们店偷东西了。”
“好吧,”男人笑嘻嘻地感慨道:“你就是太善良啦。”
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陈霜抱着膝,冷得如置冰窖。
“唐小桃,你学校电话多少?我们最大的宽容是不报警,但你的学校得知道这件事,对你进行教育。还有你父母的电话,我们要联系他们赔偿一下之前的损失。”
她没说话,没听见似的。
“呵,”男人嗤笑:“又开始装死了。”
后来,他们又到她身边说了很多话,推她肩膀,让她报出电话。
陈霜再没有开过口,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
于是他们锁了房间的门,把她留在里面。他们让她自己想清楚,不说电话,就没人来领她走。那她乐意在这里呆着的话,他们有的是时间陪她耗。
小时候的那次,陈霜被关在这个房间五小时。
最后来领走她的人,名叫谢水,是住在她楼上的哥哥。
他看她很久没有回家,到她常去的地方找她。他替她给了书钱,乞求店家不要通知学校,最终以他自己为名义,写下他会督促陈霜,她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的保证书。
他把她领回了家。
谁愿意去相信,陈霜是真心悔改,以后不会再犯;谁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温柔地开导她,而不是责骂她……这个世界上,对于陈霜,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那人不是她的父母、她的老师,他叫谢水。
但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让他知道。
陈霜从膝盖中抬起头:这一次,谢水会来吗?
“咚咚咚——”一阵用力的捶门声从屋内传出。
两个男人过来打开门锁时,语气明显的不太友善。
“那么用力拍门做什么?”
他们以为看她的架势要死磕到底,没想到她竟然想通了。
“我给你们电话,”陈霜脸上泪痕未干,语气和神情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你们要什么电话都可以,学校、老师、父母,你们要哪个?其实,你们不怕自己有猥亵儿童罪之类的嫌疑的话,索性帮我报个警吧。”
他们尚未作出反应,她已经等不及了。
“有纸和笔吗?”
男人指了指书桌:“那边第二个抽屉里。”
陈霜点点头,立刻去拿。
父母的电话她很流畅地写出来了;学校电话,她留了自己就读的师范大学;老师电话,她还记得许杏老师的电话,她的号码数字是重复的,非常好记。
“你们打哪个都可以,”她把写好的纸条递给门口的人:“总之,请快点帮我打电话。”
指着这个鬼地方真有电话能打到外界,有人会来救自己,明显是种妄想,陈霜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万一真的能打出去电话,她父母的电话她写的是从前的号码;许杏老师和她学校的,是现在能用的。
就算是电话不能打到外界,能改变来接她的人也行。
陈霜不想见到谢水!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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