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热了饭,许杏没精打采地扒拉了几口。
电视机里放着狗血婆媳剧,妈妈坐在藤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得乐滋滋的。
“妈……”
遇到这么棘手的事,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分担,许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你能看到我们公寓外是什么样的吗?”
妈妈回过头看她。
“公寓外?”
电视机屏幕的强光下,她的脸有几分失真,许杏见她弯起嘴角,那个笑容弧度大而僵硬。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
许杏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她。
吃完饭,她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这个独处的小空间里,她也并不觉得安心,黑暗的地方像是随时都要蹿出什么东西,将她拆吃入腹。
许杏按亮书桌前的小台灯。
桌上铺好纸和笔,她尝试自己捋清楚现在的情况。
【事故时间:2019年2月1日;原因:车祸】
【濒死之境:时间与空间在倒退?】许杏只是根据所见推测,还没有具体地证实,于是她在这行字后打上问号。
【往日的阴霾】
笔尖顿了顿,她落笔:【林唯的死】。
【生的希望】
这个,是什么呢?
许杏抖得宛如筛子,手中的笔出水不畅,反复描了好几次,她才把那行字写下来。
【生的希望:躲开林唯】
写好的纸条,她没勇气多看几眼,立刻将它折成四四方方的小纸团,揣进贴身的睡衣口袋里。
一种被人盯着的古怪感觉从后背传来,许杏猛地回过头。
房门严严实实地合着。
她心道大概是自己过于紧张,或许回床铺上躺着能感觉好一些。
三伏天,屋里没有开空调,许杏的被子却是从脖子盖到脚底,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桌灯没有关掉,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被盯着的感觉丝毫没有缓解,那目光似乎近在咫尺。
许杏坐起身,盯着房门的方向。
找个东西把门堵上吧。
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锁定靠着墙边的棕色行李箱。
那个东西够重,挡着门的话如果被推动,她能立刻发现,外面的人也暂时进不来。
许杏打定主意,下了床,走到行李箱边上。
脚底好像踩到什么,湿湿的。
她注意力全在房门那儿,初时没有在意。
双手抓住行李箱的把手,它是布质的,好似受了潮,有点黏黏的。
许杏拎了拎,太沉了。她蹲下身,尝试换一个姿势,将它抱起来。
手掌接触行李箱表面,触感却不是粗糙的布,它很光滑,甚至,有温度。
像是……皮肤。
许杏猝然松手,脸色唰地白了。
“哐——”
行李箱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互相碰撞,有怪异的水声。
她看向自己脚下的地板……
行李箱在不断地往外渗水。
“妈。”
许杏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妈!”
声音慌得变了调,她迅速去开房门。
门被一下子开了。
各种角度的林唯的相片、他们的情侣照,拼成爱心形状占满了正面墙。
门外,是曾经她和林唯所住的出租屋。
许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她还记得,记得那么清楚。
他不爱拍照。
他面对镜头,表情总是僵硬,他更不习惯,面对相机和她摆出亲昵的姿势。只是,他知道许杏喜欢。
她在他不配合拍照时,会嘟起嘴抱怨: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拍下来太浪费了吧。
洗出来的照片,她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在他的脸旁边,用水笔细致地画上一圈小爱心。
她乐忠于做一切,能证明他们俩恩爱的东西。
林唯看在眼里,对她那些幼稚的小举动,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是,那面爱心照片墙,是他制作的。
每一次她涂鸦过的照片,被他一张张往上贴,积攒着,某一天,她回家发现,它们拼成一个大大的爱心。
许杏掩面,转身。
桌灯是唯一的光源,她浑浑噩噩爬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时间与空间在倒退……她想起自己琢磨出的规律。
这样下去,她会不会遇见林唯?
“撕拉——”
行李箱的拉链,被缓缓地扯开。
那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被无限地放大。
“滴答。”
有什么,从行李箱里钻了出来,淌着水。
“滴答。”
能感受到那东西黏成团,胶状的质感,堆积着,滚落到地板上。
许杏闭上眼,浑身绷得死紧。
它在爬。
她冒着冷汗,大气不敢喘。
隔着棉被,仍旧能够闻到那种皮肉腐烂的气味,混合着海里带出的腥臭。它拖曳着肥大的身躯,四处找着什么。
能听见,它缓慢地移动,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湿痕。
令人不适的声音和气味,让许杏的胃里一阵阵地泛酸。
“吱呀——”
良久后,那东西似乎顺着她刚才打开的门,爬了出去。
卧室回归死寂。
热、臭,她捂在棉被里,稀薄的氧气让她眼前发晕。
即便如此,许杏依旧不敢拿下被子。
由于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弓着的脊背又酸又麻,她谨慎地挪了挪屁股。
床垫并未配合着她调整的动作柔软地陷下去。
身下的床,是硬的。
老家的床是软的,睡进去像被棉花裹着,而硬的床,硬板床是……
许杏大汗淋漓地摆脱裹在身上的棉被。
她又看见照片墙了。
之前,它在门外,她的右手边;现在,它在她的左手边。
她在出租屋里面。
她睡的双人床……
许杏惊骇地往身边看去。
那里躺着一个怪物。
他的面部被一块白色的布遮着,双手双脚异于常人的肿大,裸露的皮肤覆着一层红色的不平整的鳞片。
他在往外渗水。
床垫被他身上的水弄湿了,那水痕延伸至地板,一路拖到门外。
刚才是它!它爬进来了!
许杏连滚带爬地下床。
她要出去!
许杏直奔出租屋的大门,门锁有些绣了,她牙齿直打哆嗦,手指勾着锁用蛮力往外扯。
床上的东西被她的响声惊动,窗外透进的月影在墙上投出他的影子。
他坐起身来了。
许杏欲哭,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断在那卡扣式的门锁中,它纹丝不动捍卫着铁门,冰冷地坚固着。
她的耳朵嗡嗡地耳鸣。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她听见林唯的声音。
“小杏。”
她僵在原地。
“你去哪里?”
许杏一动也不敢动,她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注意到。
那个怪物动了。
我会死的!脑海中被这四个大字占据,她退无可退,闭上眼睛。
它在她面前停下。
那只不能称得上是手的怪东西,摸上她的腿。
居然是有温度的,它的手。
许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怪物半跪着,太暗了,借着窗外的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它的头顶。
湿漉漉的黑发,那大概是它身上唯一正常的部位。
它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在下一秒有了解答,她听见凉鞋搭扣完美扣好的声音。
它在帮她把鞋穿好。
许杏以为,它会发很大的火,把她杀了。
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它……等会儿,自己脚上哪来的鞋?
先前棉质的连体睡衣不知何时变为了清凉的吊带加短裙,许杏正为自己的装束感到困惑,怪物已经起身。
它站到铁门前。
她往后缩了缩,准备离它远一些……
“咔哒。”
是铁门锁扣解锁的声音。
刚才,她用上吃奶的劲,开半天打不开的锁,它一秒就开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开锁?
怪物退到旁边,为她让出一条道。
楼道的灯光照进玄关,坚硬的门锁上有斑斑驳驳的水迹。灯泡散发橙黄色的暖光,外面的世界好像藏着一个太阳。
即便有许多没想清楚的事,当务之急是离开。
许杏推开门,向门外走去。
“啪——”
在她于楼道站定的一瞬间,灯泡在她的头顶碎开。
黑色。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遮住她的眼睛。
许杏本以为,突如其来的黑暗会让她崩溃大哭,但事实上,她奇异地因为眼前的黑,头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仿佛,所有的杂念和恐惧,都因为灯光的熄灭烟消云散。
许杏想起来了,那真是很久以前了。
林唯帮她穿鞋,亲手给她开门啊……是有一次。
就是她发现他日记,闹分手的那阵,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让她自己想清楚。
他们正式开始冷战,晚上睡一张床,可是不再对话。
许杏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她看着闭着眼的林唯,内心憋着气。她不好过,他凭什么睡得这么好?
所以她三更半夜起床,化妆、打扮,她要出去玩,把林唯也气一气。
要出门的时候,林唯醒了。
许杏在穿鞋,那双鞋太难穿,她气呼呼地跟搭扣发脾气。
他问她去哪,她说去楼下抽根烟,虽然身上的打扮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
林唯走下床,过来,帮她穿好鞋,开了门。
他完全不在意她,她要出去,他就让她出去。
许杏意识到自己,可笑至极——她拿什么去气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呢?
她在外面玩到第二天早晨。回来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冷静地和林唯说了分手。
一门之隔的空间,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林唯亲手送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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