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许杏听着陈霜一连串的发问,脑中一片空白。
可即便她没有任何回应,陈霜仍在说个不停。
现下的情景强迫着她去思考。
许杏压下所有不适的情绪,问她:“你是忽然到这儿的?路上没看到我们的学生吗?”
“没看到。”
“我跟着你后边上山,走着走着就掉进了水里,还好有个船,我就游过来了。”
陈霜的衣服在滴水,样子看着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过来的?”
许杏忆起刚才那个写着她名字的墓碑和纠缠不休的电话铃……说出来的话,陈霜肯定被吓得更狠。
于是她回答:“和你差不多。”
那么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可以帮助他们脱离目前的困境。
许杏叹了口气。
“那四个小孩,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我们得尽快找。”
陈霜抱着膝,一脸苦相:“怎么找啊?山都不见了。”
“他们没得无声无息,很可能跟我们到了一样的地方。”
语罢,两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如墨般阴森的海面。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那样小的小朋友,像她们一样毫无预兆被丢进海里,能活吗?
鬼使神差地,陈霜将手伸向海中。
深黑的海仿佛一块绸布,手指触碰海水,绸面被猝然弄皱,漾起一圈圈散开的涟漪。
陈霜凝视着水波,一下一下,摆手,划着水。
有气无力的动作,似一尾濒死的鱼。
许杏忽地眼皮狂跳。
“别看那里,把手收回来。”
她用了命令的语气,凶极了,把陈霜狠狠吓了一跳。
但陈霜没有照做。
她像是真的被吓住了,一动不敢动。
许杏坐在她的正对面,见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在发抖。
惊惧从她的嘴唇很快扩散到她的脸颊,继而是整个身体。
“海下面,有东西。”
她哪是不想收回手,她是不能。
“有东西,在拉我。”
手臂往下一沉,陈霜的上半身被拉出了船外。
许杏扑向她,扯着她的手臂,用尽全力要帮她把手从海里拽出来。
船身因为她们的动作左右地晃动,这还不是最糟的,双方的拉扯之下,陈霜痛苦地叫唤。
“有手,海里有手在拽我。”
“我好疼啊……好疼啊……”
翻腾的水波中,一只、两只,小孩的手沉沉浮浮地探出水面。
幼嫩惨白的手指,泡肿后宛如肥大的蛆,缠住陈霜的手指。
不断地缠紧,蠕动。
许杏知道陈霜想说什么:她手上的皮肤被那些手指绞得,马上就要剥落。
若是溺死的尸体,在水中很久被人发现,腐败会导致表皮和真皮脱离,这也被叫做“溺死手套”。
陈霜……陈霜的手……
许杏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生死攸关的救援中转移。
“你之前有接到我的电话吗?”
她的手劲松了,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陈霜额头上冒出冷汗,哀哀地求她:“帮我、帮我。”
“你没有接我的电话,让铃声把我往林子里引。”
许杏自己得出了结论。
她看着痛得面目扭曲的陈霜,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她问她……
“你是什么?”
饥饿的捕食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食物,血液在海水中晕开。
年轻女孩湿漉的长发披散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无力地伏在船边,连把手抽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许杏依旧没有过去帮她的意思,她在等待她的回答。
无风的夜,平静的死寂。
孤舟在海中飘荡。
适才翻腾的海面,不见一点波澜。
陈霜歪了歪脖子,昂起下巴,扑哧笑了。
“我是什么?”
慌张娇弱的女声,破碎,重组成清越冷淡的男声。
小舟另一端的“她”,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递向许杏。
它要,她过来牵它。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许杏警惕地,又退了一步。
“过来呀。”
“咚——”
船被人推了一下,海里那些小小的手回来了。
她所在的那侧,船身剧烈摇晃,而“陈霜”在的另一面,完全不受这波动影响。
它的手定定地,直直地,举在半空中,等待她。
许杏堪堪抱住船缘,已经没法维持平衡,再不牵它,她就会掉进海里。
“我不想死。”她坚定地说出这四个字。
它见她起身,做好要握住她手的准备动作。
许杏未曾看它一眼,头也不回地,跃进了深海。
“扑通——”
冰冷刺骨的水,淹没她的头顶。
由着身体的重量下沉,她不知道海水将带她去往何处。
许杏好似微微地睁开了眼,又仿佛没有。
她看向海面之上。
有月,无云,静谧的天空。
恰如十七岁的夏夜。
学校泳池的水,混杂着漂白水的味道。
明明是凉水,印象中却是温暖的。
许杏一直游泳游得很好,她高中加入的校游泳队。潜在池底的时候,她是一只小鱼,没有人吵,多么的自由自在。
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游泳。
她怕水,路过小小的池塘也觉得惊恐。
二十六岁那年,许杏的男友跳海自杀。
他的尸体在一周后,被人打捞出来。
静谧的天空碎了。
小舟上的那只怪物,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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