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姬没醉,她自以为没醉。
默默地忍耐着脑中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又看了一眼神色晦暗的蓝染惣右介,丽姬就想要站起来,刚支起半边身子,软得不像话的手一滑,便摔回了原处,她有些懵了,嘴里胡乱地哼着疼,那模样比平时不知可爱多少倍。
蓝染惣右介也没想到丽姬醉酒之后这么能折腾,连忙凑上前问她:“没事吧姬君?”
“好疼……”丽姬委屈地趴在手臂上,鬂边凌乱的发丝稍微遮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一点精致的鼻尖和半只小巧的耳朵,再往下看,那被裹在层叠华服中的白腻的脖颈,就如同一截沾着水珠的冰糕一般,似乎轻轻舔上一口,便能甜到人心底去。
“我看看好不好?”蓝染惣右介像是在诱哄着孩子似的对丽姬说。
丽姬没有理睬他,但蓝染惣右介一直好脾气地半蹲在她身边,等了许久她才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蓝染惣右介将人揽住扶好,她全身无一处不柔,又因为体态纤细而极具飘逸感,此刻倚靠着他,感觉活像拢了朵云在胸前。随即他挽起她的广袖查看,发现手肘青了一块,结果刚用拇指按上去,丽姬便不适地挣扎起来。
于是蓝染惣右介不得不摁住丽姬乱动的手臂低声安慰,掌中触感温软,几乎带着粘性,他本就对她抱有绮思,平日尚可压抑,这会儿她整个人都快陷进他怀里了,甘冽的酒气混着她发间的梅香散发出浓郁的暧昧因子,她又不肯安分下来,蹭得他邪火直往外冒。
“姬君、姬君。”蓝染惣右介无可奈何地开始唤她,试图让丽姬稍微配合一下。
“……你是蓝染,还是惣右介。”丽姬突然攀上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问道,她的眼神依然没有焦点,但意外地明亮。
蓝染惣右介好笑地答:“都是哟。”
“不对。”
丽姬松开双手蓦地后仰,好在蓝染惣右介反应极快地勾住了她的后腰窝,这才让她免于再摔倒一次的下场,她像是毫无所觉似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蓝染是死神呀,还是第五番队的副队长,惣右介是、是……”
“是什么?”蓝染惣右介顺势接话,不过他只是享受此刻的亲密和丽姬难得一见的娇态罢了,其实并不太在意她的这些胡言乱语。
“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子。”
话音方落,蓝染惣右介便怔愣着僵住了表情,像个木偶一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个熏熏然的少女,她也看向了他,被酒精麻醉了理智的丽姬用额头抵上他的,睫毛触着他的眼睑带来细微的痒意,如同一串蝴蝶飞过时留下的亲吻。
“才瞒不过我呢。”丽姬颇有些自豪地挑了挑眉。
“唉……”蓝染惣右介叹息着拥紧了丽姬,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然后轻声念出了始解语:“破碎吧,镜花水月。”
直到确认了丽姬已经彻底昏睡过去后,蓝染惣右介才放松下来盘腿将之圈在臂弯里,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像是与她重新认识了一遍,不同于初见时单纯地被美色冲击到了的惊艳,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足以触及内心的震撼。
(原来,)
(原来你是懂的啊……)
外表温润谦和的蓝染惣右介其实内里极端的孤傲,他从不试图寻求理解,注视着凌绝的高峰心无旁骛地往上攀爬,偶尔低头看一眼芸芸众生,却发现原来悲喜是不能相通的。
而丽姬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深邃的神秘感,在蓝染惣右介将谜底揭开之前,她就已经轻易地穿透表象看到了真正的他,然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那些混浊与漠然。
也许每次对弈时,丽姬在棋局上所作的总结,未必没有深意。
蓝染惣右介一手托着丽姬的脚弯,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人抱起,他没有使用瞬步,而是选择一路从流魂街走回了瀞灵庭,他似乎考虑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剩下一段不知名的小调,在夜晚清凉的微风中,悠长而和缓地,顺着她的呼吸声沁透了心肺。
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也拥有着可爱之处。
蓝染惣右介想。
***
丽姬又做梦了。
梦见了彼世的事情,那座极富瑰丽色彩的平安京,但是内容却很离奇荒谬:梦里有一善一恶两个晴明和死而复生的酒吞童子。
红发的大妖怪比起当初他所幻化的人形其实要有男子气概得多,他和从前一样喜欢喝酒,身后背着酒葫芦,怀里则抱着丽姬的尸体,在亲吻她时,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了,但尖尖的牙齿偶尔还是会磕到她。
丽姬在梦里是第一人称视角,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完全就是荒山野岭,看不出特别的标识来,而且酒吞童子似乎是受伤了,腹部有一道三寸长的伤疤,微微泛着粉白应该是刚愈合不久。
“别害怕,就算是去黄泉,我也要把你抢回来。”酒吞童子这样说着,从树枝上摘下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别在了她发间,看着双母紧闭的少女,他苦笑道:“笨蛋,总是只顾着睡觉,甚至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痛不痛啊……”
大妖怪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悲恸,像是无法承受一般佝偻着身体,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与心上人的联系中断,感应到她已离开人世的,噩梦般的一天。
大病初愈的酒吞童子立刻不顾好友的劝阻,疯了一样奔向平安京,他又看见了那个年轻的阴阳师,不同于当初的意气风发,他的乌发已然雪白,即使陷入昏迷神色也难掩苍凉。
而少女安静地躺在阴阳师的臂弯里,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但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在一片浮华盛景之中,彻底没了生机,凋零的枝叶尚还残留着冰霜摧残过的痕迹。
血,全都是血,第一次发现原来红是如此的刺眼颜色。
彼时铁宫沦陷,安倍晴明没有痛下杀手,所以酒吞童子只带走了丽姬,秋毫无犯。
不知过了多久,酒吞童子才重新振作起来,他又俯首吻了吻她冰冷的额角,在去阴界之前,他决定先将丽姬安置好了再行动,于是他走到山川最深处,河流发源的地方,把她放在椒图坚固的贝壳里,沉入了水中。
视线一转,一个眉目冷寂的青年出现在眼前,他端坐在神祠内,凝视着案上一把染血的太刀,似乎透过寒光频闪的刀身望见了遥远的虚无。
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庞绘上了不祥的紫纹,浅灰色的虹膜阴翳而无情,浑身环绕着死亡的气息,宛如黄泉来客,不论是曾经名满平安京,清风朗月的白狐之子,还是妄图掌控光与暗,野心勃勃的阴阳寮首座,似乎都成了海浪中的泡影,在朝阳升起的那一瞬,消失不见。
“日安,晴明大人。”
狂风裹挟着雪花卷来,白色的雪粒如砂般聚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她漂浮在空中,振袖挥动间不断有六角冰晶随之掉落,她向简单地行过礼后,开始例行汇报:“自从夫人的气息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还请您耐心等待。”
“雪女,我的分丨身那边呢?”安倍晴明的声音毫无情绪起伏。
“白晴明大人还是一直与那三人结伴而行,正顺着您留下的线索一步步接近。”雪女的余光瞥见了一枚乌羽,适时地问;“请您对接下来作出安排。”
“怎么可以忘记她呢?”安倍晴明的叹息宛如一道轻烟般逸散在了空气当中,他又很快分愤慨起来:“失去记忆就可以逃避一切吗?卑鄙小人!”
“请息怒,晴明大人!”雪女连忙劝慰。
“他根本就不明白这是个怎样令人作呕的世界……”
安倍晴明是当世一流的阴阳师,只要他想,甚至能够扭转生死,即使葛叶利用文车妃来当替身,却还是被他识破了,但她做得太决绝,太不留余地了,那个诅咒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丽姬的躯体永不腐朽,而她灵魂却已消亡。
【世界的意志不允许她活着,母亲也是不得已。】
葛叶对目眦欲裂的儿子说,神态是那样慈和、怜爱。而安倍晴明却试图找出一丝端倪来证明这是个谎言,但葛叶没有说谎,她简直无懈可击。
【我多高兴你能找到一生所爱,我是真的想过将你的幸福交托给她。】
【可是、可是啊我的孩子,我只想你活着……】
泪水划过狐妖颤抖的嘴角,她面对着面目全非的安倍晴明,几乎肝肠寸断。
但葛叶并不后悔,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人罢了,为此她愿意承担一切罪孽,就算安倍晴明因此怨恨于她,甚至要与她拔剑相向,她也在所不辞。
【拥有那样的命格,终究会死,你若要留她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望着安倍晴明仓皇离去的背影,葛叶缓缓地闭上了眼。
【晴明,这是天命。】
“我不信。”安倍晴明疾步走到了皎洁的月光底下,这风这花这黑夜,再无法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名剑般,杀气腾腾地对着满天星辰宣战:
“若是天命,便毁了它!”
然后,梦境在一片黑暗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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