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安倍晴明便向丽姬求婚了。
那天夜里,熟睡的丽姬在一阵微凉的风中醒来,她睁开眼,便看见了星河璀璨的夜空,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如同钻石般缀满了深蓝的天幕,身下是松软的草地,泥土中还带着些许新鲜的腥气。丽姬微微撑起身子,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便随之映入眼帘,星星点点的荧光盈满湖面,无数的萤火虫不停地颤动着,飞舞着,生生地晃花了她的眼。
在这方神异的景象中,有一个人踏月而来,他穿着繁复的束带正装,身姿挺拔修长,腰饰桧扇,衣摆委地,一步一步走得庄重而又肃穆。
月光让夜色朦胧,也让那一缕凛然的仙岚平添了些圣洁的气息。
青年手捧着价值连城的琉璃瓶向少女走来,晶莹剔透的宝瓶内满载光辉,不时变幻出瑰丽的色彩,十分光彩夺目,仿佛他温润的眉眼在这光芒的晕染下,也无端揉进了几分艳丽。
安倍晴明将这个流光溢彩的宝瓶捧到丽姬眼前,俯身亲吻着恋人的手背,并对她说:“若你愿为我妻,我情愿摘下天上的星辰,作为聘礼。”
萤火之光如同坠落人间的星辰,似乎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便可将一道星光攥在掌心里,湖面泛起微澜,草叶被风弯折了身子,窸窸窣窣的碰撞声随着星点微芒飘向远方。
回忆戛然而止————
“……唔!”丽姬焦躁地蹬开被子,挨着墙壁坐了起来。
手在枕边一探,拿出了那只琉璃瓶,抱着安倍晴明的求婚信物,丽姬一时有些发愣,她没有明确答复他,只是说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丽姬真是佩服她自己,竟然在那种情况下都能稳得住。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丽姬默默感叹了一声,继而烦恼地缩在床的一角,手里装着萤火虫的琉璃瓶比起前几日黯淡了不少,但仍在黑暗里孜孜不倦地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她摩挲着光滑的瓶身,明灭的荧光就像是要黏着在她的指尖上一般跳跃着,然而触手却依然是冰凉冷硬的。
自从丽姬失忆以来,安倍晴明不但给予了她一处容身之地,并且还无微不至地爱护她,关心她,对她好得不像话,其实丽姬也不是没有因此动摇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他温柔太过,一片深情几乎要将她溺毙在其中,让丽姬本能地感到恐慌和不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错不在于安倍晴明,只是因为丽姬没有与其对等的爱罢了。
丽姬确实是对安倍晴明心存好感的,可是这份喜欢还远远达不到要与他缔结姻缘厮守一生的程度,所以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但她相信他,她相信无论生老病死,他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不是丽姬过于自信,她也知道未来充满了变数,然而丽姬不想因为她的薄情就质疑安倍晴明的真心,也不愿抹杀这份赤诚的感情,所以她选择相信。
同时,丽姬也为自己的冷漠而齿寒,她闭上双眼回想着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种种,有着晨曦里清凉的露水,月下狂舞的樱吹雪,以及烛光中相互依偎的影子,确实是再美好不过的回忆了,可是她却仍然无法对那双饱含爱意的眼,那一句句情真意切的告白感到心动。
这是何等冷硬的一颗心,何等无情的一个女人。
丽姬忽地笑出声来。
“看来你很高兴。”
不知何时,一道模糊的黑影已立在了帐外。
那双仿佛淬了鎏金的眼让丽姬几乎是瞬间就喊出了他的名号:“……滑头鬼。”
上次奴良滑瓢夜闯安倍宅后,丽姬有意查阅了许多精怪图志,最终确定百鬼夜行那晚闯入她房中的妖怪便是镜花水月所寓之灵,滑头鬼。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更亲密一点儿————”奴良滑瓢沉沉地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掀开了床边的帐幔,“叫我滑瓢如何?”
“今日晴明可并未外出。”丽姬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
“嗯?怎么感觉你比上次更好看了?”奴良滑瓢半点没有理会丽姬的警告,反而凑近了一些,毫不避讳地转着眼珠将她打量了几个来回。
“别过来!”丽姬怒视。
“生气的脸也很可爱呢。”奴良滑瓢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
“你就不怕被抓住?”丽姬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琉璃瓶,“这里到处是结界。”
“怕?”奴良滑瓢嗤笑一声,他明明有着一张青涩的嫩脸,说话的口吻却相当老气横秋,“我说,你也太高看安倍晴明了吧,他再怎么天才,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如果不是我刻意没有掩藏气息,恐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他也发现不了。”
此时借着宝瓶的光,丽姬终于得以看清了他的真实面貌,也许妖物天生便容颜姣好,如滑头鬼,如安倍晴明,她曾诧异于作为妖怪的奴良滑瓢竟然拥有着一双如同太阳般炽烈的眼眸,现在看来,他眼角蜿蜒的墨纹简直就像是从金瞳中流下的怨与不祥,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安倍晴明向你求婚了?”奴良滑瓢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被丽姬抱在怀中的琉璃瓶。
“……你怎么会知道?!”丽姬惊讶地问。
“山里基本上都是妖怪的地盘,安倍晴明又惹眼,我会知道有什么不对吗?”奴良滑瓢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噢对了,不光是我,几乎所有京都地区的妖怪都知道了哟~”
“……”丽姬默默无言。
“啧啧,瞧瞧这传言中的琉璃瓶!”
丽姬怀里一空,只见安倍晴明赠予她的宝瓶已落入了奴良滑瓢手中,他细细地抚摸着发光的瓶身,不停咂嘴道,“那家伙还真肯下血本。”
“还给我!”丽姬蹙起了眉。
“喜欢他吗?”奴良滑瓢突兀地问道,他收起嬉皮笑脸,金子一样的双眼敛去了笑意,目光灼灼地望着丽姬,“你喜欢安倍晴明吗?”
“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可以谈论这些,把瓶子还我。”丽姬冷哼,她感知敏锐,心下知道奴良滑瓢此来并无恶意,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干脆伸手去抢那只宝瓶。
“我带你走吧。”奴良滑瓢非但没有让丽姬把宝瓶抢去,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朝她露出一个痞气的微笑,“反正你看上去也没有多喜欢他。”
安倍晴明有阴阳术在身,并不太修习刀剑,又爱琴如痴,平日里非常注意保护手指,所以他的掌心总是细腻平滑的,然而滑头鬼握住丽姬的那只手,却干燥而骨节分明,指腹间有一层又厚又硬的刀茧,似乎是因常年练武而留下来的,不如安倍晴明那般细腻,反而有些粗粝。
“……流氓。”丽姬几次想要抽回手未果,眉眼间不仅染上了几分薄怒。
“多谢夸奖。”奴良滑瓢心安理得地受下了。
滑头鬼行事跳脱,心思更是难以捉摸,闯进设下重重结界的安倍家便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不得不让丽姬心惊,“你今天来,到底有何贵干?”
“猜猜看。”
“……呵。”一个音节里满载着几乎快要溢出来了的嘲讽。
奴良滑瓢挑眉,顺着丽姬回抽的力道欺身上前,半跪在床榻上,与她四目相对,“先前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为什么?”
少女说话间,清浅的呼吸便微微拂过他的脸颊,奴良滑瓢一愣,触电般松开了丽姬的手,侧头垂下了视线,“……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做而已。”
“那我也不必迎合你,我不会离开的,我无法信任你。”丽姬往角落中挪去,迅速远离了奴良滑瓢周身,一时间也顾不得抢回琉璃瓶了。
“嘁,本大爷可是专门来救你的!”奴良滑瓢见丽姬如此排斥自己,心中不免一阵恼火。
“不需要,晴明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为什么你要救我?”丽姬紧绷着脸,拒绝得斩钉截铁,“你走吧,我就当今晚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再说,你更可怕好吗?)
丽姬腹诽。
试想一个是此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危险而充满了不安定因素的妖怪,一个是处处事无巨细,体贴入微的恋人,对于丽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值得犹豫的选择题。
一时间,丽姬的冷若冰霜让奴良滑瓢觉得她可恨极了,但必须强调的一点是,她美丽到教人不忍对她加以责备,似乎连稍微提高声音都是一种冒犯,这样的美色,早已超越了危险的范围,奴良滑瓢想,那些将她和竹取辉夜姬相提并论的人,一定没有看过她的真容。
无需妄加任何空虚的溢美之词,当人们见到丽姬的第一眼便会明白,这个人,就是美丽本身。
“我不是指安倍晴明!啧,一时半会儿跟你也说不清楚……”奴良滑瓢的语气莫名有些迫切,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将整件事情含蓄却又准确地传达给丽姬,让她理解他、相信他。
“那就别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丽姬的态度非常坚决,她不再去看奴良滑瓢,只是用手臂环住了自己,双眸低垂,无意识地摆出了抗拒的姿态。
“咚咚————”
几声叩响后,门外传来了安倍晴明温柔的问候:“丽姬?你还醒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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