竣熙起身领了公孙天成和程亦风在凉亭外迎接丽贵妃。不一刻,就见她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跟前,也不寒暄,劈头就问:“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动静不小呀!”
竣熙素恨丽、殊二位贵妃迷惑自己的父亲,过去年幼时拿她们一点儿办法也无,这一两年来监国理政,成熟了许多,回话也就不卑不亢,道:“竣熙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丽贵妃“哼”了一声,道:“我这两天在景阳宫里浑身不舒服,太医说了,肚里孩儿不稳,可又查不出什么原因来。幸亏有三清天师来掐指一算,说是西瑶巫女还在宫里,而且就在这东宫之中——太子殿下,可是你把她窝藏起来了么?”
竣熙一听这话,不由就火了,便要出言顶撞。还是他贴身的那个刘太监老练,连忙替主子回话:“娘娘这是说的哪一家的话?那巫女是个祸害,皇上老早就下旨把她赶出宫去了。赶她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在凤竹山没回来呢。就回来了,太子爷哪敢留个祸害在身边,您说是不?”
丽贵妃“啪”的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你来插什么嘴?都是你们这些贼性不改的奴才,好好的主子都给你们教坏了——你打量我不知道呢?那巫女逃进了奉先殿,你们这班奴才没人敢去抓,然后你家主子进去了一下,这巫女就不见了——可不就是你们撺掇着太子爷做糊涂事么?你还……”
竣熙见她在东宫出手打人,立刻发作了,打断了她的后半截话,道:“我做什么事还轮不到奴才们来教,也轮不到娘娘你来教。是什么规矩,你到我东宫来教训人?”
丽贵妃就是来找竣熙的茬儿的,听他顶撞自己,反而更有理由了,“哎呀”了一声,道:“太子殿下,你听听你刚才那口气……你以前可是有礼又孝顺的孩子,怎么为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奴才顶撞起长辈来?我看你八成也是被那西瑶巫女施了法,迷了心智。现在回头,为时未晚——你快快把那害人精交出来,我找胡天师来给你驱驱邪。”
“她不是害人精!”竣熙冲动地喊了一句,接着立刻后悔了——这不就等于招认了凤凰儿在东宫么?
丽贵妃等的就是这破绽,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道:“看来太子殿下果真认识这个巫女了?皇上圣旨要把她赶出去,我今天就替皇上把这事办了——还不去搜!”
这是命令她带来的那些年轻太监呢。
竣熙见她在东宫如此放肆,涨红了脸,喝道:“谁敢搜!”
“殿下——”公孙天成连忙止住他,“有道是‘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东宫之中没有什么巫女,就让娘娘搜一搜,有什么干系?无非娘娘花些力气把这里翻过来,殿下再花些力气把这里翻回去罢了。”
竣熙被他一提醒,才也冷静了下来:符雅方才不是把凤凰儿带走了么!便让这丽贵妃搜一搜,看她还说什么!当下也就道:“好,就让他们搜一搜。我们正在此处吃酒聊天,娘娘有雅兴么?”
丽贵妃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嘴角挂着冷笑,朝太监们一挥手:“还不去搜?找仔细点儿!”接着自己走到凉亭里来,道:“既然太子殿下盛情邀请,我却之不恭,就听听你们都聊些什么吧!”
竣熙厌恶她的嚣张模样,暗想:一会儿找不着,有你好看!也就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道:“程大人,公孙先生,都来坐下,咱们继续喝酒——坐呀,在东宫里,我请的客人,没有站着的道理。”
丽贵妃翻了翻白眼——本来打算让程亦风和公孙天成站着的,先便宜他们吧。
竣熙是有心要气丽贵妃,招呼太监道:“多拿些酒来,也多摘些青梅来,他们慢慢搜,我和程大人、公孙先生慢慢讲诗文——娘娘,你是要喝酒呢,还是要吃点青梅?”
丽贵妃皱皱眉头:“都不要了。我怕酸。太医说喝酒对孩子不好。你们乐你们的吧,我就这儿看着。”
竣熙哼一声,擎了酒杯道:“公孙先生,方才你说到玉旒云不守妇道,却不知这妇道是何?”
公孙天成道:“《孟子•滕文公下》云:‘以顺为本者,妾妇之道也。’故,妇人之道乃顺从丈夫,孝敬公婆。”
“哦,是这样。”竣熙道,“我母后那里有一本《女论语》,公主们都要读,官家小姐也要读。我看其中第一条就是‘立身’,言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此后还有些,我也记不确了,不知先生读过么?”
公孙天成道:“未读过,那是女人家的书。”
竣熙笑:“我也是看来玩的。贵妃娘娘出身显贵,想必是背得滚瓜烂熟了,不知方才竣熙说的对不对?”
丽贵妃不笨,知道竣熙用那《女论语》变着方儿骂自己,就冷笑不答话。
竣熙也便冷笑,道:“程大人还不曾和玉旒云正面交锋过吧?不知玉旒云把这《女论语》中的规矩破了几条?但依竣熙看,方才公孙先生说她不守妇道,却也不全对,因为她基本可以算是一个男人,那就是一位天下枭雄。如今把她的名字从缺德妇人的名册中划去,不知紧接着后面要争天下第一缺德妇人位的是哪一个!”
这也骂得太厉害了些!程亦风暗暗为竣熙捏了把汗:如今应该只求把丽贵妃这瘟神送走就好,不要多惹麻烦。他就笑着来打岔:“殿下这么关心玉旒云,无非是因为方才说到‘英雄’。而之所以会说到英雄,还不是因为吃青梅的缘故?其实梅子和酒也不见得要连在一起,梅子在古人诗中毕竟还是跟风月联系得比较多啊!”说时,就连连引了几首诗词,什么“手拈青梅无处问,一春长闷损”,什么“便鞚墙头归骑,青梅已老”,一边说,一边就把眼看着花径,希望丽贵妃的人赶紧来回报说“找不着”,那就万事大吉了!
果然没多时,有丽贵妃手下的太监回来了,不过还带了个人。程亦风细一看,登时傻了眼:这不是符雅么?她怎么还在这里?
太监把符雅“押”到了跟前,丽贵妃立刻就有了得色:“哟,符小姐不在皇后那边,到这儿来做什么?”不待符雅回答,她自己又接着道:“符小姐还是说了吧——方才我从景阳宫出来的时候正撞见你。你见了本宫就像是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儿地跑,跑上这儿来做什么呀?”
符雅从从容容:“娘娘真是火眼金睛,符雅当时跑得是很快,没来得及跟娘娘请安。其实符雅是前两天在东宫花园里丢了皇后娘娘赏的一柄扇子,今天她老人家问起来,符雅只好先扯个谎搪塞,再急急跑来找啦。贵妃娘娘既然撞破,符雅只好认了。娘娘若要告诉皇后她老人家,符雅也没办法。”
“哼!”丽贵妃瞪了她一眼,“好你个胆大的符雅,皇后娘娘喜欢你,你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吧?”
“丽贵妃!”竣熙怒喝道,“符姐姐怎容你随便骂?”
丽贵妃就仿佛没听见,“倏”地站了起来,盯着符雅道:“你别装了,开始那西瑶丫头献舞的时候就是你跟她嘀嘀咕咕。这宫里除了你,谁还懂她的话?鬼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窝藏她的事,我看你也有份!你是知道本宫来抓这妖女了,就赶来帮太子把她藏起来了吧?”
可符雅仍然面色不变,道:“娘娘可真是冤枉死符雅了。为了一把扇子扯个谎,我还有那胆子,窝藏西瑶巫女,就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哪!”
丽贵妃道:“你还要嘴硬?快快说出你把那丫头藏哪里了,本宫或许把你从轻发落。”
符雅苦着脸:“我实是不知,莫非娘娘要我扯谎骗您么?”
“你——”丽贵妃指着符雅,手指微微发抖,“好,你狠!不过,你以为你不说,本宫就找不到她了么?咱们走着瞧!”
竣熙这时已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把东宫当成了什么地方?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你……你叫我……”丽贵妃也恼红了脸。
正这时候,不少她的太监都回来了,纷纷说道:“没找着。”
竣熙更加得理不饶人:“既然没找着,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你们主子送回景阳宫去?”
丽贵妃就是杵着不走,目光飞快地点算着她的手下:“还有没回来的呢!还不定谁笑到最后!”
且说着,又有两个太监来了,道:“娘娘,奴才知道巫女在哪儿。”
竣熙、程亦风都不禁一愣。丽贵妃可得意了:“在哪儿?找着了怎么不带来?”
“奴才们人不够。”太监回答,“又怕巫女施法术半途跑了,所以留了人在那儿看着,就先回来禀报娘娘,请娘娘带了其他人一齐去捉拿巫女。”
丽贵妃喜形于色:“好,你前面带路——太子殿下,也一起来么?”
竣熙恐怕他们真的寻着了凤凰儿,担忧得面色也变了,有心就用太子的权利,硬是把人拦住,拦得一时算提时,拦得一刻算一刻。然而旁边公孙天成轻轻地提醒:“殿下,小心中了激将之计。就跟他们去看看,到时再应变不迟。”
竣熙没了主意:“可是……万一……万一……”情形已不容他有旁的选择,丽贵妃已经洋洋得意地领着一众太监在前边走了,他也只好跟了上去。公孙天成紧随在侧,以防年轻人冲动惹祸。
程亦风和符雅落在后面——程亦风也是故意要和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他问符雅道:“符小姐,怎么又转回来了?凤凰儿呢?”
符雅这时才露出了焦急之色:“唉,这个太子爷小祖宗,自己家里出了内鬼也不知道!肯定是东宫有人向丽贵妃告密,她才这么大张旗鼓地来了。我本打算带着凤凰儿从偏门跑出去,谁知到了门口,见那儿有几个眼生的太监想是丽贵妃早就布置好了的。我想,反正凤凰儿离了东宫再没旁的安身之处,还不如藏在这里安全……”
“那你把她藏哪儿了?”程亦风急急问道,“要是太子爷身边有内鬼,藏在这里岂不也危险得紧?”
符雅道:“事到如今,随便藏着总比把她送到丽贵妃跟前强吧?”
“那现在这架势……”程亦风恐怕那内鬼已经把凤凰儿的藏身之地泄露了。
符雅皱着眉头:“狡兔三窟,看他们找着哪一窟吧!”
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不时来到花园深处的一口井边。井栏上的琉璃花样许多已经掉了颜色,井口更盖了个木头盖子,想来是许久不用,这盖子也有些朽坏了。
太监向丽贵妃报道:“奴才看见符小姐把那巫女藏在这枯井里了。”
丽贵妃那好厉害的单凤眼一转,目光刺到符雅脸上:“符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符雅摇头:“娘娘,这可冤枉死符雅了!符雅当真是来找扇子的。什么西瑶巫女,连头发也没见着一根,藏她在这口枯井里,就更无从说起了。娘娘明察。”
丽贵妃冷笑。
那太监又道:“这枯井的木盖上原本押着石头,符小姐给搬开了。”手一指,果然井边上睡着块石头。
符雅这时已不像先前镇定,“扑通”跪下了,道:“娘娘明察,符雅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搬开那么大一块石头?”
丽贵妃听那太监附耳说了几句,“嗤”地冷笑道:“你搬不动,你不会差遣人帮你搬么?还不快把盖子打开了,把小妖女抓出来——我看这丫头还怎么抵赖!”
太监们都应“遵命”,十来人同时扑向那枯井。竣熙见符雅如此表现,心知凤凰儿多半就在井中,什么也顾不得了,就要冲上去救心上人。公孙天成眼明手快,一把紧紧拽住:“殿下,小不忍则宽大谋!殿下三思!”
“还有什么大谋?”竣熙哑着声音,“没有了她,就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大谋?”一壁说,一壁挣扎。少年人毕竟力气大,公孙天成眼见着就拉不住了。
而这时,就听那围做一团的太监中有人报道:“娘娘,井里没见着人。”
“诶?”竣熙一怔。程亦风也吃了一惊,望着符雅。
丽贵妃怒冲冲地:“看清楚了?”
太监们道:“真是没人,都是树枝。”
“我不信!”丽贵妃道,“你们把树枝都弄出来,到下面看看。看仔细了。妖女就是变成个耗子,你们也要把她抓出来!”这边命令着,那边又来逼问符雅:“你给本宫老实交代,你到底把巫女藏到哪里了?”
符雅还是那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模样:“娘娘就是逼死符雅,也交代不出来呀。符雅真的只是来找扇子的。”
程亦风看此情形,约略猜出丽贵妃是中了符雅的计了。这女子,调虎离山,好智谋,不过就是差点儿把他和太子都吓个半死。
竣熙自然也悟出了奥妙,心里实在解气。他年少城府不深,心中想着,面上就流露了,口中也逞强说了:“哈哈,既然娘娘以为这巫女法里高强,能变成耗子,那变个其他的什么也有可能。不瞒娘娘,我这东宫里旁的不多,就是蛇虫鼠蚁成灾,娘娘要是能把这些妖魔都抓了去,竣熙感激不尽!”
丽贵妃也知中计,吃了哑巴亏,气得满面通红。
可竣熙还没报复完,接着笑道:“公孙先生,竣熙又想起方才那‘论英雄’的事了。你说要做好了份内的事,再做份外的事,且此事要造福黎民,保守社稷的,那才是英雄。竣熙现有一疑:俗话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可拿耗子的狗,算不算是英雄呢?”
这话骂得忒有露骨大胆,丽贵妃先前还一直顾忌着太子储君的身份,这时终于撕破脸来了:“你……你敢这样和本宫说话?本宫就去皇上那里……去皇上那里……”
正说着,忽然井边的太监中一声惊呼:“娘娘,这井里有……有东西!”
猛一个峰回路转,丽贵妃喜得两眼放光,而竣熙、程亦风、公孙天成和符雅都愣在原地。
“什么东西?”丽贵妃得意地,“快拉上来!”
“回娘娘,”那太监声音打着颤儿,“是……是一副骷髅!”
“什么?”在场的人都惊诧不已。
“你……你先拉上来!”丽贵妃道,“还有这种事?”
太监答声“遵命”,继续用树枝在井里折腾,后来又让一个身量苗条的同伴爬下井去,果然就拉上一副白骨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丽贵妃的面前,吓得她惊叫一声:“作死了么!”闪到旁边去了。一直跪着的符雅也惊得跳了起来,退后数步。
“符雅!”丽贵妃喝道,“你快给本宫交代,这是什么?”
“这……”符雅此时不用假装也有满面委屈之色,“我怎么知道……”
丽贵妃找不着凤凰儿,拿这个作文章也一样:“大胆符雅,你敢在禁宫之中害人性命,又毁尸灭迹——还不把她拿下了!”
“娘娘!”程亦风挡到符雅身前,“这具尸体分明在井中年月已久,怎么可能是符小姐所为?”
“她……”丽贵妃怔了怔,“她伙同那巫女,害了人,又立刻把人变成一堆白骨!”
“这太荒唐了!”竣熙斥道,“东宫里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一言堂?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是我命令符姐姐杀人毁尸?”
丽贵妃被他堵得一时没答上来,片刻才道:“东宫之中无缘无故出了一具白骨,这事恐怕……”
“恐怕怎么样?”竣熙步步进逼,“后宫里的事还轮不到娘娘你还做主吧?你不要忘了,母仪天下的是我母后!”
丽贵妃看闹成这样,不得不死硬到底了:“好,那就请皇后娘娘到这里来看看,东宫里出了命案了,要怎么处置!”
竣熙不理亏,一副“谁怕谁”的样子,吩咐自己的太监:“还不去请我母后来?”
太监应声,脚不沾地飞跑而去。东宫花园里的人较着劲儿呢,一个也不离开。程亦风低声问符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符雅也就低声回答他:“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带凤凰儿寻藏身的地方,看到有两个太监跟着,寻思他们心里有鬼,八成是景阳宫的耳目,就骗他们到井边来,让他们搬石头,当他们的面儿叫凤凰儿钻下去。可等他们一走,我又叫凤凰儿出来,换地方躲了……本来只打算诓诓丽贵妃,谁知道闹出这么大事来?”
程亦风看情形,估计大家心里都是一团迷雾——那白骨在枯井了恐怕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年,不晓得是何时的公案。不过这样也好,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白骨之上,就没人去问凤凰儿的下落了。
“凤凰儿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扮了小太监。”符雅道,“抹了一脸黑,在小厨房里烧火呢。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那儿的。”
这很好,程亦风点点头:“符小姐妙计,程某替太子殿下先谢谢你。”
“扑哧”符雅笑了:“太子殿下要谢我,我一会儿自然讨赏去。程大人替他做什么?再说,这声东击西的计策,符雅不过是照搬大青河之战罢了。”
“啊……”程亦风也笑了——真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还笑得出。
大家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皇后凤驾了。方要跪迎,皇后已经远远地叫太监吆喝道:“都别多礼了,什么大事,先说清楚!”
丽贵妃要恶人先告状,只是皇后面前不能说太子的坏话,只有揪着符雅不放,说她窝藏西瑶巫女,施法杀人毁尸,藏匿在枯井之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皇后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丽贵妃,这禁宫之中,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可以乱说,尤其这妖魔鬼怪的话是犯忌讳的,你莫非忘了?”
丽贵妃嘟囔着:“臣妾怎么敢?不过那骷髅还在那儿呢,可不是臣妾造谣。而且,臣妾宫里的太监亲眼见到符雅把那枯井盖打开,这也不是造谣。”
皇后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骨,问:“符雅,丽贵妃说的可是实话?你到太子这里来做什么?”
“母后!”竣熙来替符雅圆谎,“符姐姐丢了那天您赏赐的扇子,她怕您生气,就回来找。儿臣本来叫人帮她,但是她怕那些太监笨手笨脚把扇子弄坏了,所以非要亲自找不可。她不过是路过这口井,就被人冤枉了。”
丽贵妃怒道:“殿下,哪个奴才教你这样撒谎?你原来……”
“放肆!”皇后厉声喝道,“丽贵妃,本宫的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教。”
“可是娘娘——”丽贵妃道,“符雅确实叫人把井上的石头搬开了。她教太子说谎。臣妾有人证——”说时吩咐:“那两个人呢?还不叫他们来?”
她的太监应声去找,转一圈回来,说是没找着。丽贵妃怒道:“怎么会没找着?”程亦风听得暗自好笑:出卖主子的太监,如何敢到皇后跟前来找死?
皇后按了按太阳穴,不甚耐烦的样子:“丽贵妃,你何事要跟这无依无靠的符雅过不去?本宫还没问你,你兴师动众地到东宫来抓什么西瑶巫女,是谁跟你说有巫女在这儿的?”
“是三清天师。”丽贵妃回答,“臣妾最近身子不爽,三清天师说了,是西瑶巫女在作祟,所以臣妾……这也是为了龙裔好啊……”
“荒唐!”皇后打断她,“皇上跟三清天师修道,那是皇上的事,是他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跟着搅和什么?让本宫来告诉你你为什么‘身子不爽’吧——怀了胎的女人,就该好好在房里安胎,多吃点补品,多听点儿管弦丝竹,时不时在门口花园儿里散散步,最忌讳满肚子不相干的事,勾心斗角,奔波劳碌!”
竣熙听母亲骂丽贵妃,心中好不解气,道:“嘻,人家说‘心怀鬼胎’,娘娘小心呀……”
“竣熙!”皇后沉声打断,“哪有这样跟长辈说话的?还不道歉!”
“哦……”竣熙老大不情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
“那这尸体……”丽贵妃显然还不甘心。
皇后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她:“丽贵妃,我知道你很想坐我的这个位子。不过,你知道皇后应该怎样治理六宫吗?皇后应该让六宫没有事端,这样皇上才能放心在外头处理朝政。这白骨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到这井里去的,说不定的真宗爷的时候就在了,也可能神宗爷的时候就在了,现在要追查,不是要闹得六宫鸡犬不宁么?”
丽贵妃一愕。皇后已经吩咐道:“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了?以后谁也不许提起这事来。若我听到一点儿流言蜚语,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别怪我不讲情面。”
太监们哪敢不从命,手脚十分利索,立刻就动作了起来。
“丽贵妃,”皇后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景阳宫安胎去?”
丽贵妃气得脸都绿了,可是别无他法,只好恨恨地向皇后和太子告辞,领着手下走了。
竣熙看她的背影渐渐远了,感觉终于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拉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毕竟还是母后厉害!儿臣怎么赶都赶不走的瘟神,母后几句话就打发了。母后,到里面喝茶用点心吧。”
“不急。”皇后面色严肃,“她的事完了,你的还没完呢!”
竣熙一呆,不明就理。而符雅已知是凤凰儿的事瞒不过去了,连忙跪倒:“娘娘不要怪太子,那西瑶姑娘的确是臣女藏的。臣女说了许多胡话蒙骗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
皇后看着她:“你这丫头……那什么巫女的事,也是你编的吧?”
符雅碰头道:“臣女不敢撒谎,当时情急,就……”
这理由实在是不好说出口——情急什么?怕元酆帝糟蹋一个无辜的少女么?但是皇后却并不在乎,这个喜爱美色的丈夫,她忍受了许多年了,不管符雅为了什么理由,都是间接地帮了自己。于是她笑道:“你也真的胆大,不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么?”
符雅听皇后的语气,知道是饶了自己了,也就笑道:“符雅现在没有满门,就只有一个人。用我一个人的脑袋,换六宫一个安宁,也值得了!”
“伶牙俐齿!”皇后道,“起来吧!”又问竣熙:“你学什么不好,学你父王!那丫头藏哪儿了?带出来见我。”
竣熙呆了呆:“母后,凤凰儿不是巫女……她跟儿臣很合得来……”
“合不来还能在你东宫里住这么久么?”皇后道,“叫你带她出来见我!难道母后还能把她吃了?”
竣熙看母亲的表情没有一点儿责怪的意思,当下大喜:“是,是!符姐姐,凤凰儿呢?”
符雅自然告诉他在厨房里躲着。竣熙即喜道:“母后稍待,儿臣这就找凤凰儿来!”说时,已飞奔而去。
皇后摇摇头:“程大人,这可叫你见笑了。小孩子的事……”
“娘娘说哪里话!”程亦风忙道,“臣身为太子太保,未能早些将凤凰儿的事报告娘娘,也有罪,请娘娘责罚。”
皇后笑道:“的确是有人有罪,不过不是程大人你。丽贵妃刚才说要找的什么人证,是什么人?现在躲到哪里去了?”
“回娘娘,”符雅道,“是东宫里的两个太监。臣女差遣他们搬石头时问了他们的姓名,一个叫王忠,一个叫李诚。”
“好哇!”皇后冷笑,“王忠、李诚——我看他们的忠诚都不知道忠到谁那儿去了!”她叫身边的太监道:“告诉汪总管一声,见到这两个奴才立刻带到本宫跟前来。”
“是。”那太监应了,就去照办。
皇后和众人举步一边往回走,一边等竣熙领凤凰儿来。才走到凉亭边儿,就看到这对少年情侣了。凤凰儿果然是小太监打扮,连上涂着黑灰,像的花猫一般。但是待走到了跟前,就可以看到那对小鹿般的眼睛,明丽灵活。
竣熙道:“这是我母后,心肠可好了,你认识么?”
凤凰儿的确见过皇后一面,就点了点头,却不行礼。旁边有太监提醒:“还不下跪?”她茫然不懂。
皇后笑了笑:“太子都已经开口说我心肠好,我怎么能不拿出点儿‘心肠好’的样子来?小姑娘,你过来,本宫看看你。”
凤凰儿望望竣熙,后者笑笑,拉着她一起走到皇后的面前。皇后就拿了块帕子在凤凰儿面上轻轻擦了几下,端详着,道:“那天没瞧仔细,现在看看,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儿。不知咱们中原话,她学得怎么样了?”
竣熙道:“符姐姐一直在教。凤凰儿很聪明,说还说不好,但是你跟她说话,她能猜出意思来。”
“哦。”皇后点点头,“符雅,那你可有得忙了,要用心好好儿教。”
“是。”符雅垂首答应。
皇后又道:“你过来,我还有话吩咐呢。”
“是。”符雅小心翼翼,跟皇后走到一边。
皇后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符雅,这祸你可闯得不小。你看太子那模样,被这西瑶姑娘迷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符雅不出声,听着教训。
皇后道:“丽贵妃打的什么主意,你这么聪明,总知道吧?太子不能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现在弄个西瑶女子住在东宫,算什么?万一有一天,太子犯起糊涂来,要立这个女子做太子妃,那可如何是好?”
符雅嗫嚅:“臣女……”
皇后叹了口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知道皇儿要任性起来,你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事儿你得帮我收拾。”
符雅道:“臣女愚钝,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后道:“要作太子妃,那是决不可能的事。不过,皇上能有三宫六院,将来太子登基,要立她做个什么贵妃也无伤大雅。只是,这事不能叫皇上知道,其中原因,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不需要。”符雅回答。
皇后道:“那好。我指一个法子给你。你把这姑娘领回家去,随便安个什么远房亲戚的关系给她,教她说中原话,教她宫里的规矩,把她变一个楚国小姐。事成之后,再领进宫来——也不一定要领进宫来,如果那时候太子已经忘了她,我总不会亏待她,自然找个亲贵大臣王孙公子把她嫁了。”
“是……”符雅很不情愿,但也不能不答应。
皇后道:“太子那边怎么说,你很聪明,一定做得好。本宫就管如何不走漏风声,你看如何?”
“是……”符雅心中直叫苦。
皇后笑了笑:“好,那就这么着吧。你虽闯了祸,却也立了功。将来本宫总不亏待你!”
一行人便离开东宫各自回家去。程亦风和公孙天成才走到宫门口,就见到猴老三夫妇拦了上来:“哎呀,程大人!公孙先生!你们两个到宫里吃酒吃得快活,可把我们急死了!”当下把白云观里的事说了一遍。
程亦风不由惊道:“那现在如何?”
猴老三道:“大哥他们在那里继续探察,我们先回来给你报个信。要是那妖道有什么动静,你也好有个准备——程大人,见到了妖道了么?”
程亦风摇摇头:“一下午都在东宫里,只有丽贵妃……唉!”这些宫廷争端还是不足与外人道。
辣仙姑见他神色为难,道:“程大人,公孙先生,莫非你们另有部署,咱们兄弟打草惊蛇了么?”
“没有。”公孙天成笑着摇摇头,“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咱们不如就看看这惊了的蛇怎么活动——咦,那不是你们大当家么!”
大家看他手指处,果然邱震霆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可叫俺好找!”邱震霆道,“白云观出事了——是大事哩,程大人你快点带兵去,把那儿给围了,这下可抓着大鱼了!”
“怎么讲?”程亦风问。
邱震霆方要回答,公孙天成却道:“这里如何是说话的地方?挡在皇宫门口成什么事?那边有个茶楼,咱们先上那里去。”
邱震霆道:“先生,这当儿还喝茶呀?再喝,大鱼就跑啦!”
程亦风虽然也心急,但是公孙天成的话也有道理,于是道:“咱们还是挪一挪——边走边说。”
邱震霆直瞪眼,但也只得跳下马来,边走,边把事情的经过跟程亦风讲了。
原来猴老三夫妻走后没多久,杀鹿帮众人就悄悄潜回到白云观附近,打算计划一下入夜后的行动。而这时,就看到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抬到了观门口。大家心里都嘀咕:莫非正主儿到了?
可是见那轿帘儿掀起来,却走下一位美艳妇人,看那打扮非富即贵,带了个丫鬟拎了一篮子檀香花果,似乎是来烧香的。
大家都好生奇怪。邱震霆一挥手:“走,管不了那么多了,进去看看。”
于是管不着当先,“噌”地上了墙头,接着上了屋顶,大家也都跟在后面,借着巨大的屋脊,隐藏身形。邱震霆还怕崔抱月坏事,一直也不放开她,提着走。一行人看那妇人进了前院,立刻就有小道士迎了上来:“您怎么来了?”
那妇人瞪了她一眼:“怎么?你师傅风流快活,所以就不让我来了?”
小道士道:“哪儿的话……这……这……”
妇人不理他,一径走进太极殿去了。
崔抱月一听到那胡奉玄“风流快活”,立刻就要挣开邱震霆下去为民除害。邱震霆气得扯下半幅衣袖来堵住她的嘴,低声威胁道:“敢坏爷爷的事,爷爷揍扁你!”招呼大家上了太极殿的屋顶。
管不着做这些事早就驾轻就熟,没声没息地揭开了几片瓦,下面就情形就一览无余。只见那妇人在殿中站定了,也不烧香也不磕头,四下里乱看。没多时,胡奉玄就从后面急匆匆地迎了出来:“哎哟我的祖奶奶,您怎么大白天的跑来了?”
这妇人道:“怎么?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胡奉玄涎着脸:“哎哟,真是……我哪儿敢管您的事?您要来,我这儿不是蓬荜生辉么?不过,今天这时候不好,刚有人来闹过事儿,不太平。”
“闹事?”妇人道,“闹什么事?什么人这么大胆?不是你走漏了风声吧?”
胡奉玄道:“是一个泼辣婆娘和一伙扮成什么富商的人,大概就是些江湖人氏。附近的乡民好像发现我帮师兄搜罗姑娘的事,就找了这么个自命不凡的女人来寻我的晦气。不过,已经散了。”
妇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发现了……发现了他的事也好,反正又不是发现了咱俩的事。”说时,一双眼睛瞄着胡奉玄,尽是春情。
胡奉玄也是两眼含笑,不过又不无担忧地道:“我师兄的事,也就是丽贵妃娘娘的事……那好歹是您的姐姐,发现了,也不太好吧?”
房上诸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了一竟:这妇人竟是丽贵妃是妹妹?杀鹿帮众人在京城呆了些时日,宫里的事也听说了不少,知道丽贵妃的妹妹就是殊贵妃,那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想,她竟在此山野道观跟个道士偷情——听胡奉玄说到他“师兄”,似乎和丽贵妃有一腿。呵!邱震霆等人具想:姐妹俩一路货色!
殊贵妃“哼”了一声:“我姐姐?当初一起进宫的时候,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又说什么谁先飞上枝头,就提携另外一个。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你师兄给弄进去,现在她称心如意了,就想把我给甩了——你不看看她看那德行!把我惹火了,我到皇上跟前告她一状,管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闹窝里反,邱震霆冷笑。
胡奉玄笑道:“你的心这么毒!我还头一次知道。”
殊贵妃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啦?她不仁我不义。”
胡奉玄笑嘻嘻地上来握着她的手:“不怎么,其实她装怀孕,迟早要被皇上知道的——来,咱们后面说话去。”
殊贵妃一边跟他朝后走,一边道:“那可不?要不她怎么发急了,一个劲儿催我来看看找着那些姑娘了没,要赶紧偷运进宫去给你师兄,巴望着她们中间谁的肚子争气,早早怀上个野种,她就好偷龙转凤了——我呸!竟把我当成宫女使唤了!”
杀鹿帮中人见这一对奸夫淫妇已走出了自己视线,就急忙跟上去。
管不着看他二人沿着回廊朝后面去了,低声笑道:“嘿,看样子是到那间房里去了!”
瞧他那暧昧的神气,大家都知道指的就是找到春宫图的那间。崔抱月红了脸,继续挣扎。邱震霆即低声骂:“少给老子找麻烦!安分点儿!”
殊贵妃和胡奉玄果然就进了管不着所说的房间。众人如法炮制,又在房顶上开了个口,朝下张望。似乎就是这两人在太极殿上说话的功夫,小道士已经把水果点心都送到房里来了,殊贵妃坐着,胡奉玄拿了一颗颗的樱桃喂她,两人眉来眼去,看得房上众人也都尴尬起来。崔抱月费了好大工夫吐出了嘴里的布,低声怒斥道:“还不放开我!”
邱震霆叫下面那一对给招得,也脸红脖子粗,但不忘警告一声:“娘的,要是不安分,老子可不客气。”
崔抱月不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表示答应。邱震霆这才松开了她。
房里的人开始宽衣解带了,房上的这一群,因为有个女人在旁边,男人们也都不好意思再看,只附耳在瓦上,细听动静。
殊贵妃道:“我那个姐姐,又是吃补药,又是借种,机关算尽,可惜自己的肚皮不争气,现在不仅借种,还想借人家的肚皮。也就只有那老头子才会上她的当。”
胡奉玄道:“也不见得就是你姐姐的肚皮不争气,怎知我师兄不是个‘银样蜡枪头’?要是换了我——”
“呸!”殊贵妃啐道,“你敢去试,我先废了你……”
“哎哟,别……”胡奉玄讨饶,“心肝儿,若是废了我的法器,我还有什么法力跟你……恩?”
话语污秽不堪,崔抱月捂着耳朵,转过身去。
殊贵妃打了胡奉玄一巴掌:“少来!我同你说正经的——你要真有法力让我有了身孕,那我就能抢在姐姐头里生下个皇子,到时候我把她跟你师兄的事揭穿了……哼!”
胡奉玄道:“法力我自然是有。不过,我师兄是皇上新封的三清天师,现在是红人儿了,你去揭穿他?不怕他反咬咱们一口?咱们的事,他和你姐姐也知道啊。”
殊贵妃冷笑:“你师兄是我弄进宫去的,是我引见给皇上的。我能把他捧成神,也就能把你捧成神。再说,那时候我是真有孕,姐姐是假有孕,皇上信谁?”
胡奉玄大喜,在殊贵妃身上上下其手,道:“心肝宝贝儿,咱早该这样做,就不会白白便宜我师兄那么久了。”
“你懂什么!”殊贵妃笑道,“我还在等我姐姐替咱们的孩子办一件大事儿呢!”
“什么事?”
“太子。”殊贵妃阴阴地道,“姐姐的肚子还没着落,就已经忙不迭地想除掉太子了。咱们就等她把太子除掉了,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后这禁宫里……那就是我的天下了……”
“那也就是咱们的天下了!”胡奉玄笑着。
邱震霆说到这里,在场诸人无不吃惊。
“后来呢?”程亦风问。
“后来?一对狗男女还能搞出什么好事来?”邱震霆道,“老子再偷听下去,还怕烂了耳朵呢!”
程亦风知道没说清楚,邱震霆会错了意,自己也老大不好意思,道:“现在殊贵妃还在那白云观?”
“俺走时还在。”邱震霆回答,“所以俺才叫程大人快点儿想法去围住他们。这一对狗男女——嘿,再加上丽贵妃和那妖道,这回天下可要清净啦!”
程亦风沉吟:“只怕抓了他们,他们不肯招认。丽贵妃和那胡天师,也可以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推不了!”邱震霆道,“有崔姑娘盯着呢!”
“崔姑娘?”辣仙姑早先听大哥称呼崔抱月,一口一个“婆娘”,不知何时竟改了口。
邱震霆浑然不觉,只道:“俺们后来听到殊贵妃和那牛鼻子说,为免丽贵妃起疑心,抢来的那些姑娘们还得要照样送进宫里来。崔姑娘就是冲着救人去的,当然不肯看着。但是俺告诉她,乱打一气屁事也办不成,而且,只救了这些姑娘却不扳倒丽贵妃和那妖道,他们还会从旁的地方找姑娘去糟蹋。崔姑娘问俺有啥办法。俺说:‘没听那婆娘说要把姑娘都扮成宫女带回去么?你等她们装扮的时候,混进去扮成其中一个,到宫里揭穿丽贵妃的事儿!’崔姑娘想了想,说,这主意好,就照办啦。”
这主意果然不错!程亦风道:“她已经混进去了么?”
“那是!”邱震霆道,“殊贵妃不是带了个丫头跟着么?那个宫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个小道士打情骂俏。崔姑娘盯着他俩,不多久就见他们进了太极殿。跟着,变戏法似的就带出五、六个姑娘。也不知用的什么招儿,个个都跟行尸走肉似的。小道士带她们到后门口,套了辆车,那宫女就跟车下山去了。崔姑娘就是这时候混到车上的。”
“那她就已经进了宫?”程亦风问。
邱震霆点头:“宫女走得早。殊贵妃还在那儿风流快活呢。俺是守到天黑才赶回来报信的,算起来,那些姑娘应该已经到宫里了。”
程亦风皱着眉头:禁宫中这么多屋宇,不晓得崔抱月到了何处?她虽是个女中丈夫,但是只身潜入虎穴,实在也太冒险了。
可公孙天成却在那边拊掌笑道:“好,好!邱大侠的计策真是好!为此当浮一大白!”
邱震霆不懂这文绉绉的话:“先生,你说什么?”
公孙天成笑道:“哎呀,老朽忘乎所以,又掉起书袋来了——老朽是说,你的计策妙极了,应该喝一杯!”
“现在喝?”邱震霆道,“现在该去抓殊贵妃啦,抓着了再喝,喝一坛都成。”
“不。”公孙天成道,“让她快活去。捉奸在床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值得咱们去做么?再者,咱们这里都是朝廷命官。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皇上的家务事,就更加难断了。还是让皇上自己去断吧。”
邱震霆不解,道:“皇上要是能断他的家务事,也就不会搞成现在这乌烟瘴气的样子了。俺素来就不怕皇帝——皇帝砍老子的脑袋,老子也是这么说。”
公孙天成道:“皇上的家务事又不一定要皇上断——普通人家里,若是小老婆出去偷汉子,大老婆一定最积极想去抓了,是不是?”
“那可不——”邱震霆说着,忽然一拍大腿,“呵,俺明白了!让皇后去抓——不过,皇后能斗得过他们么?俺是不认识皇后的,不过,她要是有本事,丽贵妃、殊贵妃这两个贱人也不会这么嚣张啦——”
公孙天成哈哈一笑:“老朽又要掉书袋了——邱大侠可知道‘引而不发’么?”
邱震霆当然摇头。
公孙天成道:“你平日里打猎,是要看准了时机才放箭的吧?皇后治理后宫也是一个道理。今天她痛骂丽贵妃,邱大侠没看见,真是可惜。”
程亦风也想起了早先的情形——他并不知道皇后是怎样一个人,印象里仿佛恬淡安静,不怎么跟人计较,今天对丽贵妃的几句斥责,倒让他吃了一惊。
邱震霆搔了搔脑袋:“就算皇后是个厉害的女人,这时候要去跟她通报,折腾完了,恐怕殊贵妃早跑了!”
“不急。”公孙天成道,“有道是,天作孽犹有恕,自作孽不可活,她跑了初一难道还能跑十五?况且现在她们姐妹正闹内讧,这几个恶人心里都有鬼,活像是相互咬着尾巴的一群老鼠,而崔女侠就像是闯进鼠群的一只猫——这相互相猜忌的老鼠们见到了猫,不会想怎生对付,而是挖空心思要找出来:到底是谁引来了猫——他们阵脚大乱,咱们就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比喻虽然巧妙,但邱震霆还是有些怀疑:“就怕老鼠太多了,崔姑娘这只猫招架不来呢!”
公孙天成点头:“邱大侠所虑不无道理,所以,咱们现在得找一个合适的人去把此事报告给皇后。尽快让皇后来把这群耗子消灭。”
邱震霆道:“那还不简单,崔姑娘不是都已经进宫了么?”
公孙天成摇头:“崔姑娘进了宫能不能找着北还说不准呢!而且以她那性格,多半是想自己去取妖道的人头,拦凤辇告状这种事,似乎不是她的作风。而且,咱们得找一个皇后信任的人——程大人,你看符小姐怎么样?”
程亦风想了想:还就只有符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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