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不知道是自己心太急,还是悦敏的车子走得太慢,又或者一路上愉郡主老是要停下来欣赏这树林那小溪的,搞得他很烦。众人到了四月底才回到西京。这时,正时正是暮春时节,应春树盛开着红白相间的花朵。
应春树又叫旱莲,树冠如华盖,花朵似睡莲,每年都在春将尽时开放,花期极短,只有六七日。知道是玉旒云喜欢的花,爱就爱那刹那的辉煌。在他们开始东征西讨之前,每年此时都到街头来看应春树——在花极盛也将败时,和风微送,片片花瓣飘落,玉旒云一袭白衣,花瓣雨中悄然独立,仿佛是画中人。
每此时,石梦泉愿意用一生来交换,让时间多停留一刻。
而今日,身边是叽叽喳喳的愉郡主,这姑娘不住口地说,离家久了想念王府小厨房里的玫瑰丝点心,也不知道厨娘知不知道她今天到,有没有准备这点心。悦敏听了,在一边笑道:“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长不大,岂不知夫为妻纲么?你该先问问石兄弟喜欢吃什么才对——哎,你追人家都追到前线去了,竟然连人家吃什么都不晓得,这成何体统?”
愉郡主脸一红,跟着反驳道:“有什么奇怪的?他是玉旒云的应声虫,玉旒云喜欢吃什么,他就得跟着吃什么啦。我才不乐打听玉旒云喜欢吃什么呢!”
悦敏知道这个妹妹死鸭子嘴硬,笑了笑,不跟她争。果然没得一眨眼的功夫,愉郡主就自己觉察出“不成体统”了,轻声问石梦泉:“你喜不喜欢玫瑰丝点心?”
石梦泉满心只有玉旒云的安危,根本不在意身边。
愉郡主扭扭捏捏,又问了一声:“你喜欢吃什么呀?”结果依然得不到回答。她大小姐的面子便挂不住了,气乎乎地把手一甩:“好啊,那个谁,你饿死算了!”
悦敏看着直摇头叹气,轻轻拍了拍石梦泉的肩膀,玩笑道:“石兄弟,我这个妹妹实在三从四德一样都没有。我们赵王府万分愧疚,将来就苦了你了。”
石梦泉没笑,反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一句:“卑职想先回家去看一看。”
悦敏一愣:“按理是该这样,不过,父王急着想见你。我早已差人通知了府里,这会儿恐怕筵席也备好了。”
赵王三朝元老,战功卓著。尤其难得的是,经历了太宗末年和仁宗年的争权夺利腥风血雨,许多与他同时的权贵都已经丧命或者失势,只有他还屹立不倒。他在朝廷中就像一支始终中立的力量,任何明争暗斗,当僵持不下时,谁能够得到赵王的支持,谁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若能叫赵王青眼有加,设宴等候,那是莫大的荣幸。
可石梦泉丝毫也不在意,坚持己见:“卑职长久没有回去了,实在是不放心家里。”
“这样……”悦敏摸着下巴,似乎很是为难。
“郡主,你看——”娇荇坐在车的前面,手往街边一指,“那不是……”
愉郡主循她所指望过去,只见几十个禁军森严把守,那处府邸大门紧闭,正是玉旒云的公爵府。
石梦泉也看到了,心陡然一沉:“停车!”喊时,也不待那车子停稳,已经跃了下去,直奔那队禁军。
领头的校尉竟然是玉旒云当侍卫时的旧部,他也认得的,名叫蒋文。见了他,就迎上来:“石将军!”
石梦泉紧皱着眉头,无心寒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文四下里看看:“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奉了圣旨,不让玉将军离开府邸一步。实在是情非得已。”
石梦泉道:“圣旨?皇上因何下这样的旨?玉将军被禁足多久了?”
蒋文道:“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玉将军回来面见了皇上,就被罚在家闭门思过了。究竟思的什么过,我们也不知道。”
石梦泉一刻也不能等了:“我要见玉将军——”
“那不成——”蒋文差点儿就没拦住,“将军你别为难卑职。圣旨里说了,玉将军禁足期间,任何人都不能见。上次皇后娘娘亲自来,都没进得去。”
石梦泉知道事态严重,只恨不能杀进府去向玉旒云问个究竟,若是有危险,就立刻带了她……怎么样呢?一时的冲动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他感觉自己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蒋文也大约可以猜出他的心情,低声道:“石将军,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带给玉将军,卑职或者可以想法子帮帮忙。”
什么话?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让她出事。石梦泉想,不过这样的话不说也罢,只要去做就行了。
他因摇了摇头:“目下倒没什么要紧话。等我想到了,再来麻烦你。”
蒋文自然答应。此时悦敏也到了跟前,皱了皱眉头道:“我离京时还没弄成这样。如此大动干戈,不也知是为了什么。”
石梦泉心里乱极了——恐怕连皇后娘娘也不晓得内情,这时却要去问谁?
悦敏拍了拍他,道:“石兄弟,我看你还是先上我们王府来。父王人面广,这一个月也在朝中走动,说不定有些消息。”
石梦泉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多谢。”
马车到赵王府,先行的侍从早就去通报了,下人们已打开了大门迎候。一见悦敏等到了,立刻都跑了上来——愉郡主的丫鬟婆子们尤其殷勤,看到了主子,即嘘寒问暖,年纪大的都开始淌眼抹泪,弄得愉郡主也红了眼圈:“我这不好好儿的么?”
几人下了车,看府内又出来一批人,乃是丫鬟们簇拥着赵王妃来了。王妃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愉郡主是幼女,宝贝得不的了,远远她叫了声:“小愉——”也就哭开了。愉郡主自然要上去撒娇安慰一番。王妃道:“都是娇荇这死蹄子,正经主子都叫她教坏了。这丫头人呢?看我不打折了她的狗腿!”娇荇早晓得自己少不了责罚,垂头远远躲在悦敏和石梦泉的身后。
王妃抬眼寻她,就看到石梦泉了,目光不禁停住。
悦敏哈哈一笑:“母妃,娇荇虽然无状,却好比那戏里的红娘。儿子把石将军给您带回来了,您看如何?”
王妃上下打量着石梦泉,自然是越看越满意,道:“都进来吧,你父王也等着呢。”
于是就进了王府。愉郡主自然由王妃领着到后面去梳洗打扮。悦敏便同石梦泉上大厅里拜见赵王。
石梦泉是第一次见这位两朝重臣。太宗的众兄弟中,赵王是最年轻的一个,这年还不到花甲,身体康健,满面红光,见到儿子和未来女婿一同进门,即朗声大笑:“可见到了!江山代有英雄出,老夫不服老都不成!”
石梦全恭敬地上前行礼。赵王一把就托住了:“免了免了,老夫听人讲你在南方受了伤,可好了么?这里也都不是外人,繁文缛节都省了吧。坐!”他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石梦泉犹豫了一下——若如此,悦敏岂不落了下首?
悦敏笑笑:“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男人都不喜欢做上门女婿。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我瞧着老丈人看女婿,也比儿子亲。石兄弟你就不要推辞啦,我这亲儿子只怕得快点儿找个人家倒插门去,这王府就快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赵王常年征战,儿子跟着他出生入死,父子关系亲密,有时竟和兄弟一般。他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倒会说,怎么也不见你去找?
悦敏立刻闭口不言,在石梦泉下首坐了。有下人奉上茶来,他就搭讪评价茶叶的好坏,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去。
宾主自要说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赵王主要是问石梦泉身体可好了,而石梦泉含混地答着,猛然见一人在门前闪过,看着有些面熟,仔细一回忆,可不就是当时的南方七郡总督康申亭么?被押解上京后在赵王府做了书记官!
石梦泉看一眼赵王,正微笑着说起什么药调理身子最有效。他觉得有些蹊跷:赵王一家上下显然是对他和愉郡主的关系有极大的误会,殷勤招待本在情理之中,赵王待他真如自家小辈也算不得过分。只是,自己亲手惩治了康申亭。若按玉旒云的分析,康申亭是有赵王授意才敢做如此大胆之事,而赵王很可能是起了反心——且不论玉旒云的猜测在不在理,石梦泉终究是狠狠扫了赵王面子的人,再怎么也不会立刻亲密无间至斯吧?
他不由心里就存了几分戒备。
这时赵王道:“你们这次在南方失利,我也看到战报了。玉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实从飞龙峡偷袭远平城乃是一条绝妙之计,可惜没有后援……唉,但无论如何,这可算不得你们的过错。年轻人第一要有胆识,第二要有见识,再多磨练磨练,以后自然不可限量。”
石梦泉不语,看他下面说什么。
悦敏就插进来道:“父王,儿子和石兄弟路上经过玉将军的府邸,发现被禁军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王皱着眉头,捋了捋胡须,道:“这事……我觉得是皇上也很难办。”
石梦泉转头凝视着他,揣测这话的深意。
悦敏也问道:“怎么讲?”
赵王道:“玉将军这次出兵,虽然老夫看来是颇有远见的,但朝中反对的人可不少,认为隆冬时节,又是落雁谷之战方过,士兵和补给的力量都未完全恢复。不过,玉将军还说服皇上远征大青河。这一战若是胜了,她自然立下奇功,如今却未能在楚国拿下一座城池,我方还折损了许多将士……”
“可是这胜败……”石梦泉忍不住要为玉旒云辩白。
赵王示意他稍安勿躁听自己说下去:“胜败乃兵家常事,凡我带兵打仗的人,哪有不晓得的?坏就坏在,第一,惊雷大将军自领兵以来是个常胜将军,有些小人们是非常喜欢看常胜将军打败仗的,别人摔得越厉害,他们就越高兴,好像自己能长二两肉似的。这次,战报一传回来,虽然应该算是打和了,但是朝中‘战败’之声一片,夸大其辞,添油加醋,老夫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第二,玉将军远征是皇上亲自出面支持才能成行的,如今失利,皇上的面子下不来。第三,那个户部侍郎顾长风参了玉将军一本,说她乱征民夫,第四,又不晓得哪里突然冒出来西瑶的使者,说她侵吞贡品……总之,全都搅和在一块儿了,所以皇上就……”
石梦泉的心一直在往下沉,玉旒云的个性使她在朝中树敌如林,自己要是早些劝着,少让她和人冲突,恐怕今日也不会如此。
赵王道:“老夫觉得皇上虽然为难,但这事做的实在很不妥当。刘子飞和吕异那些人,论智谋,论胆色,哪一个比得上玉旒云?距离大青河那么近,却偏偏不肯支援玉旈云。事后又来说长道短——无非是嫉妒小辈罢了。这些人的言论,大可以当成是耳旁风。顾侍郎腐儒之言,将领在外,要是连民夫征调也要回朝请示,那仗还怎么打?还有什么侵吞贡品,这都不晓得哪里造谣造出来的!皇上是天之骄子,一国之君,怎么能耳根子这么软?再有,用人不疑,疑人勿用。皇上既然信任玉旒云,支持她出征,就应该荣辱与共。哪有说胜利了,就是皇上英明,失利了,就全怪罪到玉旒云一个人头上的?这样下去,将来谁还敢替皇上带兵?”
话是没错,不过赵王是庆澜帝的长辈,当然可以这么说,石梦泉只能默坐着不出声。
悦敏道:“父王,那您看皇上究竟要把玉将军怎么样?”
赵王拈着胡须:“这个我可说不准了。我起先觉得皇上不过就是要下个台阶,做做姿态,现在的架势……”
怎样?石梦泉忧心如焚:他虽然直觉庆澜帝宠爱玉朝雾皇后,对玉旒的过失一向都很包容,小惩大戒便算,可这一次,实在所有的举动都太反常了。
赵王摇摇头道:“不晓得。不过,我看玉将军是个人才。如果为了一点儿小错就严加惩罚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尤其,还都是因为小人作祟。我老夫在一天,可不准这样的事发生。”
赵王愿意相助?石梦泉暗自惊讶:莫非还真是为着欣赏玉旒云,所以不计前嫌?总觉得牵强。若是为了自己和愉郡主的“关系”,也不太说得通……他虽怀疑,可还是不得不倒身拜谢,
赵王扶他道:“何必跟老夫客气?听说你曾经跟顾长风在南方七郡治蝗,大约同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不妨去跟他聊聊,劝他别再同玉旒云为难。老夫就去寻那个西瑶人问个明白,哪里就冒出侵吞贡品这种无稽之谈来!”
的确,石梦泉想,玉旒云对珍宝古玩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根本不可能做侵吞贡品的事……赵王爷连提起顾长风的名字这样轻描淡写,难道是我们对康申亭的事怀疑错了?
三人说着话,下人来报筵席备好了。宾主便相携到花厅去。
赵王的几名侧妃小妾早已经等着,花枝招展,都上来见了礼。大约早听说了石梦泉是何许人,今日方才见到庐山真面目,不免有些窃窃的议论。一时,王妃也来了,直说“抱歉,抱歉,久等,久等”,但优雅地朝边上略略让开,叫大家看到她“迟到”的原因——愉郡主穿着一身烟紫色衫裙,上面金线挑绣着牡丹花王,竟似全然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见了少女的活泼稚气,石梦泉差点儿就没认出来。
悦敏也略愕了愕,笑道:“这是我妹妹么?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仙女。”
愉郡主窘迫地一跺脚:“母妃,你看哥哥他又欺负我!”
王妃笑着,还没发话,悦敏又道:“你这时还求母妃做主么?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你这水已经泼了一半了。你还不如求石兄弟帮你出头呢——不过石兄弟,我可真心想和你较量一下枪法,不知你何时有雅兴?”
石梦泉敷衍:“自然是看永泽公何时有雅兴,卑职定当奉陪。”
“什么‘永泽公’‘卑职’的?”赵王道,“这么见外——来,坐下喝酒!”
这顿饭石梦泉吃得可一点儿也不舒坦。赵王全家把他和愉郡主的事看成“你情我愿”,顺理成章——赵王甚至知道他母亲在皇后跟前当差,早就让王妃进宫去说过了。只是王氏因为隐隐知道儿子的想法,就推说“高攀不起”。但经不住王妃一再苦劝,王氏只有说等儿子回来再看。
于是,这天饭吃到最后,赵王就明白地问石梦泉:你看如何?
愉郡主当时就红着脸跑到里间去了。
石梦泉只是愣愣的:这世上,除了那个他真正永远也攀不起的人,他心里还能容下谁?可这光景,要得罪了赵王,那可……
悦敏还以为他也腼腆,哈哈笑道:“我妹妹脸皮薄,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也如此。你们两个到真是有趣的一对!”
侧妃和小妾们也都吃吃笑着在一旁打趣。赵王夫妇瞧这事是铁板定钉了,只要长辈出来拍个板,彻底捅破这窗户纸,小辈们也就没什么好扭捏的。赵王当下叫人斟了杯酒,举到石梦泉面前:“来,老夫觉得年轻人就要干干脆脆,干了这一杯,咱们就……”
“王爷!”石梦泉突兀地站起身来,抱拳深深一礼,“玉将军于卑职有恩,她现在身在困境之中,卑职实在无心儿女之事,请王爷见谅。能否容卑职先将玉将军的事处理完?毕竟大青河一战,前线直接失利的人,是卑职。”
席间的气氛陡然一变,赵王一时竟呆住了,连悦敏这爱说笑的人也想不出打圆场的话来。愉郡主本来就一直躲在里间偷听,看到父亲要将婚事最后敲定下来时,一刻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不想石梦泉突然冷冰冰来了这么一句。她一团兴奋的心情陡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却没有冷下来,而是转成了愤怒。她气冲冲从里间跑了出来,嚷道:“又是玉旒云!是不是你做什么都要玉旒云点头,她不在,你就没主意了?玉旒云到底是什么东西嘛?死掉算啦!”
一通乱吵吵,眼泪就流了下来。
赵王喝道:“小愉,怎么说话的?”
愉郡主却是不理,跺脚朝外跑。因为穿了这么身华贵累赘的衣服,在过门槛儿时还绊了一下。娇荇好心来扶,却被她一把推开。眨眼的工夫,这姑娘就跑得没了影儿。
赵王夫妇多少有些尴尬。石梦泉亦有点后悔自己这话说得不够婉转,但这样的光景,他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
“说得也不错……”赵王勉强笑道,“你对玉旒云实在是忠心耿耿。其实论军职,你并不在她之下。似你这般知恩图报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老夫欣赏得紧。”
石梦泉垂头不语。
赵王道:“你放心。玉旒云也是老夫欣赏的人,这事,老夫揽下来了!”
虽然赵王有此承诺,可石梦泉心里仍然放不下。按照规矩,武将回京要拜见天子,次日一早他就去御书房求见庆澜帝,打算把战败之责揽到自己身上,让皇上减轻对玉旒云的处罚——或者,找着了台阶下,就不处罚玉旒云了。可是,在门前立等了一个上午,居然太监出来道:“皇上政务繁忙,说今儿不见石将军了。石将军也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左右没有要紧的事,回家养病为上。”
竟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石梦泉感觉庆澜帝是有心回避——这就太奇怪了,如果是单为了大青河的事,没理由只处罚玉旒云一个,如果是为了什么乱征民夫、侵吞贡品的事,实在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除非是存心要针对玉旒云一个人?但庆澜帝为什么要针对玉旒云一人?完全没有道理!
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其中或有苦衷,那么玉朝雾皇后可能知道些内情。只是,自己作为外臣,不能随便进入后宫。斟酌再三,只好按照赵王的提议先去寻顾长风。
但正当他要退出御书房的宫们时,忽然听见翼王在背后笑道:“哎呀,石将军,我听说你病得厉害,原来已经好了?”
石梦泉匆匆行了个礼,不打算纠缠,继续朝外走。
翼王偏偏不放:“石将军回了京,见完皇上就该去见玉将军了吧?见到了帮小王问一声,我昨天送去的那盒茶叶她觉得怎样。”
明知我进不了玉府偏偏来说这样的话,石梦泉压着怒火:不过,翼王送茶叶去?莫非他倒能进去?
翼王就是存心想叫他问这个问题,看他沉吟,等不及自己先说了:“呵呵,我前天下棋赢了皇兄,就特请皇兄准我去给玉将军送点东西。玉将军爱清静,闭门休养,我自然不好去打扰,所以送了茶叶也不知合不合她的心意,呵呵,特请石将军帮问一问……”说时,又好像突然想起似的,道:“哎哟,我倒忘了,石将军进不了玉府的门……算了算了,还是我改日再去一趟吧。”
石梦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敷衍地又行一礼,便即告退。翼王却还没说够,又道:“说不准今天小王跟皇兄下棋又能略胜一两子,到时候我请特旨到玉府去,石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带么?”石梦泉只是不理,自己出了御书房来。
偏也巧,才走出没多远,便见他母亲王氏在转角处等着。因赶紧上前拜见。
王氏大约先也听话所了儿子病情凶险,担心得食不下咽,寝不安身,这时见他无甚大事,才放下了心来,不过,面上依然忧郁,甚至有些责备:“我自听说赵王府的小王爷亲去南方寻你,就日日托人在这边帮我候消息。今日听说你来了,我就立刻来见你——你是怎么保护玉将军的,现在竟出这样的事?”
若不是在皇宫的交通要道上,石梦泉便要给母亲下跪了。他垂首道:“都是儿子的过错。”
王氏叹了口气,道:“不是为娘的偏心,特特要责怪你。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你知道么?咱们在人在北疆大胜蛮人。蛮人的那个什么可汗送了一位公主给皇上。才来是封了贵人,眨眼倒又封了贵妃。皇上已经很久没有上凤藻宫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石梦泉心里的疑团稍稍解开,但是忧虑更甚。“娘,到底皇上是为了什么事在责备玉将军?”
王氏道:“还有什么?无非是你们在南方打仗的事吧。打仗的胜败娘是不明白,你又是伤又是病的,娘知道你尽了力了。唉,可是——皇后娘娘对咱们家有多大的恩典?她就玉将军这一个亲人啊!要你陪在玉将军的身边,你不是不知道用意。除了要你保护她的安全外,更重要的,是因为玉将军总是看着远方,看着高处,往往留心不到脚边的障碍。你就是要替她看着身边危险,不让她掉进陷阱。可你却……贡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拦着她呢?”
石梦泉一愕:“玉将军真是动了朝廷的贡品?”不是遭人污蔑么?
王氏道:“玉将军被禁足之前,和皇后娘娘见过一面。贡品的事,她亲口承认的。”
“是什么贡品?”石梦泉焦急地问道,“玉将军怎么会动用朝廷的贡品呢?”
“说是一株灵芝。”王氏道,“皇后娘娘也奇怪玉将军为什么会拿西瑶进贡的灵芝。不过玉将军不肯说。唉!”
石梦泉无比的困惑,更还有痛苦。十六年来跟随在玉旒云的身边,他了解她的性格。她的许多举动为外人所误会,唯有他懂得背后的因由。可是这件事,他一点儿也不明白。毕竟,她心里还有他无法触到的角落。
那么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想再跟母亲说几句话,却见小巷里一个太监在慌慌张张地招手了。王氏见了,道:“我要回去了。要是宫里有消息,我就想法叫人传给你。你要尽快把玉将军救出来。皇后娘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了。”
石梦泉何用母亲吩咐?点了点头。
王氏自朝回走,几步,又停下转身道:“赵王爷家的郡主,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烦心的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石梦泉道:“是王爷和郡主都误会了。娘请放心。”
王氏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幽幽叹道:“其实郡主是个好心眼儿的小姐,我们无论如何也高攀不起。你若是为着这个理由拒绝王爷,娘当然也支持你。但你要是心里还有那非分之想……”
石梦泉忙道:“娘,你说到哪里去了?当务之急是让皇上不要再怪罪玉将军,其他的事儿子一概都管不着。娘就回去,请皇后娘娘好好休养,等儿子的好消息吧。”
王氏微微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但终究没再说下去,同那小太监匆匆走了。
石梦泉目送母亲离去,便自出皇宫,一肚子的心事,连把原本去见顾长风的打算都忘记了,走出很远才发现到了“四海阁”,正是樾国接待各地使节的场馆。在楚国叫“夷馆”。但因为樾国本不是中原人出身,忌讳“蛮夷”的说法,因此改了这么个名字。
石梦泉暗想,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就去见见那个西瑶的使者,看看贡品到底的怎么一回事。因下了马,通报了身份,进了四海阁去。
那西瑶使者不多久就出来相见了,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生,自我介绍名叫蓝沧,在西瑶任礼部侍郎之职。他后面还跟了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石梦泉无意中看了一眼,见此人的眼睛竟是冰绿色的,不禁一愕。那随从赶忙低下了头去。
蓝沧说到自己此来目的是为了给庆澜帝祝寿。西瑶地处偏远,仰慕中原地方地大物博,中原文化精深无比,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西京。
石梦泉只觉这条理由有些奇怪:仰慕中原文化,那应该到楚国去才对。西瑶原本向楚国称臣,在三十年前,才丢掉了“镇南王”的封号,脱离楚国而独立。那时楚樾之争已然开始,楚国忙着遏止北境樾国的扩张,根本没心思管南方小国的事情。不过,西瑶脱离楚国也只是形式,据说岁贡还是从来不少,楚国后来也就懒得计较这些了。
现在不是关心他们真实来意的时候,石梦泉只想知道关于那灵芝的事。
蓝沧大约做使臣也久了,最懂得察言观色揣测别人的意图,看石梦泉一直沉默不语,即轻轻一笑,道:“石将军突然造访,蓝某怎会不知你的来意?这万年灵芝乃是我西瑶皇帝送给你们樾国皇帝的礼物,而惊雷大将军她不问自取,分明就是没把我们西瑶皇帝放在眼里,也没把你们樾国皇帝放在眼里。这种事情,岂能容忍?”
石梦泉也没有天真地指望过事情可迎刃而解,道:“蓝大人误会了。在下前来并不是为玉将军辩解求情的。在下只是想知道玉将军怎么会不问自取了贵国的贡品。”
蓝沧愣了愣。他后面年轻的随从答道:“既然是不问自取,我们怎会知道来龙去脉?我们大人将此灵芝暂时寄放在一间商铺中,本来是想若国内另送一支更好的灵芝来,这株就可不用。谁知因为贵国和楚国在大青河交战,水上通路封锁,我们国内的灵芝没能送得来,这一支又被玉将军强行拿走。我听说玉将军在你们樾国境内就是横行霸道的一个人,不过,那毕竟是贵国的内政,外人管不着。她如今欺压到了我们西瑶人的头上,我们可不会忍气吞声!你休要来白费力气了!”
石梦泉感觉那冰冷的绿光刺在自己身上:奇怪,一个随从,竟然这样说话!他自幼跟玉旒云在皇宫里长大,各国的使节见得也多了。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来自楚国这样的礼仪之邦,但外交之道,总是先礼后兵。更何况樾国日渐强大,各邻国使者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引得兵戎相见。这两个西瑶人,既是进贡来的,应当是称臣才对,怎么……
不过石梦泉知道是上门求人,不能发怒,好言道:“玉将军若真有得罪尊使之处,在下是她的部属,先替她赔个不是。不知蓝大人所托哪间商号?玉将军取走灵芝时何人在场?在下只是很想知道当时的情形而已。”
蓝沧道:“怎么?你怕人家睁着眼睛说瞎话冤枉了你们玉将军?哼!我所托的是瑞津县的泰和商号。他们南来北往的生意多得很,在我们西瑶境内有十来家分号。这样大的买卖首先讲的就是信誉。玉将军取走灵芝时,泰和号的掌柜还同她据理力争,瑞津其他几间商号的掌柜恰巧也在场,他们总不会联合起来颠倒黑白吧?”
石梦泉不能放过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未知那掌柜可来到京中了么?”
“自然来了。”蓝沧道,“就在……”
才说了一半,忽听外面报道:“永泽公靖远将军到。”话音未落,已见悦敏走了进来,看到了石梦泉,讶道:“石兄弟,你也在这里?”
石梦泉自然行礼拜见。蓝沧和随从也问了安。悦敏道:“尊使想必已经接到了家父的帖子,不知肯不肯赏这个脸呢?”
蓝沧和那绿眸随从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什么意见,既而拱手道:“赵王爷是樾国乃至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我等有幸一见,回去说给敝国皇帝听,也算不虚此行。”
悦敏道:“如此甚好。在下已备齐车驾,尊使请——”说时,将蓝沧让出了门外,又和石梦泉低声匆匆地道:“石兄弟也是为贡品之事来的吧?这就交给父王和我来处理。石兄弟还是先去劝顾侍郎的好。”
石梦泉知道自己来到四海阁有违前夜赵王的计划嘱托,仿佛是不信任人家似的——不错,他是有怀疑,但是,另结梁子总不好。因道:“我本也是要去,恰巧路过,就来看看。”
“哦?”悦敏笑着,“是这样?我还以为石兄弟你能未卜先知呢——晓得我那磨人的妹妹要去找你,就故意不上顾侍郎家去。”
石梦泉一愕:愉郡主去找他?
悦敏笑道:“我这妹妹的脾气就像是西京夏日的天气,一时是晴空万里,一时又打雷闪电。她昨天晚上发了火,还没到二更天就后悔啦,说自己不该明知道你对惊雷大将军忠心,还说人家的坏话,非要来跟你道歉哩。我母妃可是直念阿弥陀佛,教了这么多年三从四德,终于记住了一样。”
石梦泉真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悦敏道:“这丫头估计真上顾侍郎家守株待兔去了。要是撞不见你,谁知她会不会在人家家里翻天?这倒还是其次……”悦敏又压低了声音:“听说顾侍郎联合了青窑、瑞津等地的地方官,要联名参玉将军乱征民夫,强用商船。要是这份折子递了上去,玉将军就更麻烦了。”
可不是!石梦泉焦急万分:顾长风是个心系百姓疾苦的人,玉旒云是个为了夺取胜利不惜牺牲眼前利益的人,两人政见不同,摩擦是难免。然而顾长风一向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似这样找了同僚联名上疏,完全要整垮玉旒云的架势,似乎不是他的作风啊!
悦敏拍拍他:“不必过虑。惊雷将军这次一定有惊无险——她若有事,你肯定又‘无心儿女之事’,那我妹妹可就嫁不出了。就为这个,我们赵王府也会全力以赴。”说罢,不待石梦泉回答,出门去了。
要去见泰和号的掌柜。但现在必须去见顾长风,石梦泉想,不过,若单单登门请人谅解玉旒云在前线的种种非常措施,只会无功而返。他要让顾长风知道,玉旒云的心里并非没有百姓。两人的龃龉从“治蝗”一事开始。那么,就让顾长风知道南方七郡治蝗的真相吧!
当时玉旒云翻遍典籍,对古代蝗蝻之害作了一篇札记,让石梦泉带去南方,若见到可补充的,就请他批注在旁。石梦泉北归之后,先是为了楚国细作之事,接着又准备远征,这篇札记还一直未交给玉旒云,此时倒正可拿出来给顾长风看看。
他打定主意,就先策马回府去取这本小册子。不料才一进门,就撞到了林枢,面无表情地专等着他呢!
“将军,是把脉吃药的时间了。”
石梦泉哪儿有那个工夫,含混地应了一声,径自往书房去。岂料林枢的动作快如鬼魅,一把就朝他的脉门抓来。
在瑞津吃够了被点穴扎针的苦头,石梦泉赶忙闪身避让。
不料林枢竟然也是会家子,一招不中,又出第二招。变抓为削,掌缘如刀,劲风几乎刺得石梦泉睁不开眼睛。
好家伙!他心里暗惊,这大夫怎如此厉害?是了,听说他是“百草门”的传人,江湖绿林中人,会些武功也不稀奇。他们的招式变化多端,果然和我们行伍中的不同。
思念间,双方又攻守了几个回合。
林枢凌厉,石梦泉稳重,本来也不见得就能分出高下。不过,石梦泉急着去找顾长风,何有功夫在此纠缠。不由恼怒道:“林大夫,你究竟要怎样?”
林枢道:“不要怎样。我方才已说了,该是把脉吃药的时间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石梦泉从未见过做事这样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人:“我若是病没好,怎么和大夫拆了这么些招?”
林枢冷冷:“医家言‘望闻问切’。非得把过了脉才能确认。将军若有急事,还是先让在下把脉。莫要自己浪费时间。”
“你——”石梦泉恼火异常,但如此下去,总不是办法。因道:“好,就让你把脉——”
他才收了招,林枢已“呼”起欺身上前,搭上了他的脉门,出手之准,甚至可以用毒辣来形容。
石梦泉愤愤地瞪着他。
林枢依然面无表情,站了片刻,自语道:“看脉象倒是全好了。”
石梦泉被这大夫摆布的也久了,实在没有好语气:“既然全好了,请大夫不要阻拦我办正事。”
林枢道:“将军岂不知‘磨刀不误砍柴功’么?将军在府里有什么事要办,尽管去办。出门前不要忘记在下还有一帖灵芝茶,喝完了再走。这是最后一帖了。将军喝过,在下也该告辞了。”
虽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石梦泉还真有点“忘恩负义”地希望这大夫早走早好。他当下并不理会,只自顾自到书房寻找玉旒云的札记。未花多大功夫便得着了,一本百多页的册子,其实只有前边十数页是玉旒云的笔记,后面都是石梦泉从顾长风那里听来的方略,有许多都是对前文玉旒云所提问题的解答。如此呼应着,越发显出当初南下是玉旒云布置了任务,石梦泉按照命令执行——顾长风应该会因此改变对玉旒云的成见吧!
他拿着复要出门,见下人已端了药碗来,谓林大夫吩咐,请务必喝完再走。
石梦泉接过来,倒有些担心这是林枢为了把他留在家里继续休养而炮制的什么让人动弹不得的药,因此并不喝。看托盘上另有一个小盒,便问:“这是什么?”
下人道:“林大夫说,玉将军当时给了一株千年人参一棵万年灵芝,都未用完。他如今使命已完,不贪图小利,剩下的依旧奉还玉将军。”
石梦泉“恩”了一声,把碗放下:“你且跟林大夫讲,我喝过了。”说时,仍旧出门去,可才跨过门槛,心里便如电光火石般一闪:万年灵芝!
他豁地转身看着那下人:“你说什么?万年灵芝?”
那下人一怔:“啊,啊,是。林大夫是这么说的。”
见鬼!见鬼!他心里咒骂着。
“林大夫人呢?”
“正……正要走……”
石梦泉不待他说完,一把抓起那盒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林枢才刚刚走到门厅里,背着包袱,挎着药箱子,正是要离去的架势。
“大夫留步!”石梦泉唤道,“这灵芝……这灵芝可是从西瑶来的贡品?”
林枢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在下怎么晓得?在下当时只不过是叫玉将军拿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来保住将军的命。至于玉将军从何处得来,这就不是在下可过问的了。”
石梦泉觉得自己心里仿佛刹那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把千般情绪、万种感受齐齐激发在一处:这事……这事……这事……
他朝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转了个身,又转回去。真真痛恨自己——到头来原是我累了她!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好向皇上解释了!
当即对林枢道:“林大夫,你且不要走。要用灵芝来治我的病,这事,我想请你作的见证。”
林枢道:“怎讲?”
石梦泉想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要向皇上解释,首先得要得到皇上的召见才是。樾国制度,每月初五、十五、廿五上朝。如今四月廿五已过,五月初五尚早,皇上有心回避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这当儿,不如先抓紧功夫,把顾长风那头说通。即道:“总之,请林大夫稍住几日,事后一定重谢。”
说完,他将那札记往怀里一揣,一壁吩咐下人们好生招待林枢,一壁大步朝门外走。不过还没出门口,又转了回来——那送药的下人恰好追到门厅来了。石梦泉便走上前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灵芝茶么?这是玉旒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得来的?他向林枢一亮碗底:“大夫妙手回春,大恩不言谢。请大夫务必留下!”说罢走出门,打马朝顾长风家去。
途中又经过玉旒云的府邸,和前日一样,禁卫森严,他忍不住勒马望了望。深吸了一口气,又要上路。这时,就听人唤道:“将军稍等!”见蒋文一径跑了上来。
“什么事?”他问。
蒋文四下里张了张,道:“卑职昨天悄悄进去见了玉将军,把你回京的消息跟她说了。”
“啊!”石梦泉连忙跃下马来,凑近了问道:“玉将军有什么指示?”
蒋文道:“玉将军问,你身体怎样。我回说你看起来气色很好。玉将军就说‘那很好’。”
“她……”她只说了这三个字?石梦泉心里先是一热,仿佛又回到病重时的梦境,玉旒云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种难以言语的欢喜——不不合时宜的吧?他随即收拾起心绪来,问道:“玉将军未说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办么?”
蒋文摇摇头,又点点头:“玉将军叫你替她好好看看应春花,自己保重身体,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
“这……”石梦泉知道玉旒云是一个眼里从来看不到失败看不到危险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赢面,她也只看到胜利,只想着去取得那胜利——攻打梁城时是如此,被困落雁谷时亦是如此。无论怎样的困难,她都踌躇满志地去面对,最终那些艰难险阻也都会被她击溃。可这一次,情形不必以往——她手里并没有重兵,甚至失去了自由,一向可为她说话的皇后娘娘似乎失去了宠爱,更不要说皇上改变了袒护的态度……在这种时候,她是真的依旧看到胜利,还是只用这话来宽慰石梦泉呢?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石梦泉握紧了马缰绳,玉旒云不能输,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请你转告玉将军。”他对蒋文道,“我一定会替她看应春花的。”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然翻身上马,鞭子一扬,疾驰而去。
这时候,街道两旁的应春花已隐隐有了凋零之势,粉红玉白,零星散落。他的马跑得急了,有几片花瓣就撞到了他的怀里。他顺手攥住一片,紧紧押在胸口——
如果可以,他想,如果可以,我不要替你看花,我想和你一起看花。不,若能换得你平安无事,哪怕我看不到这花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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