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经历多少次无能为力才能长大成人呢？】
故地重游。
理应伴随感伤的词。
霜之国边境小镇的中心地段，面具男站在古树下，仰头望着枝杈间重重垂下来的白色之字形御币。在夜风微微的吹拂中，仿佛还能听到故人在树下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但他自认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故人只来得及在脑海中摇摇衣摆，便被他强行拂了去。他可不是为了缅怀过去，才会大晚上一个人在树下闲站。他只是想勾引勾引角都临走前说的，那几只来自木叶的小耗子。
本以为他们年少气盛，一定按捺不了太久。不曾想，他们居然非常沉得住气，他在树下保持一个姿势都站腻了，依然不见他们冒出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这是把年少气盛的自己代入了他们。
不是所有的少年都会像曾经的他，没头没脑，愚不可及。
思及此，他意味不明地哼了哼，转身迈开步伐，朝着小镇的西南方向上的森林走去。他没有异乎常人的感知力，并不清楚那几只小耗子藏身在哪，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追过来。
他绕进林间深处，先是将自己融进空气中，隔了好一会儿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枝叶茂密的树冠间现身。
果然，小耗子们追过来了，但跟角都所说的略有不同，只有两个少年人。而且巧得很，他发现这两只小耗子他都见过，还印象深刻。
其中那个红毛正因为突然跟丢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躲藏的树干后面冒出头来四下张望，面上有些茫然，也有些难以置信。只是片刻间，她又重新定位了他的位置，倏地抬起头来。
今晚是满月，月光落在她眼底，莹莹发亮。他想着她跟师娘真是一点儿都也不像，鬼魅般跃下来，不给她反应的机会，重重一脚踢在她右肩。
随着轻微的一声碎裂声，她撞到不远处的树下，闷闷哼了一声，半天没站起来。
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小子反应倒是快，也知道面对强敌不可以分心，同伴摔在远处他都没看一眼，在同伴被踢中的瞬间已经拔刀在手。面具男脚还没落地，小少年的刀便带着利落的风声挥落下来。
不是就近攻击上半身的要害，而是瞄准他的脚。
只这一下，面具男便大概意识到这小子在想什么。
虽说他可以随时随刻靠神威把自己混入虚空中，但在攻击别人的一瞬间，他还是需要把自己实体化一部分的。而刚刚他踢了那个小红毛一脚，在这一刻他的脚是实体化的。
他们之前不过只交手了一次，这小子居然就能意识到这点。不管是不是靠运气蒙出来的，面具男都再次对小小年纪的他刮目相看。
但还是太嫩了。
红色刀柄的刀落下来，却只砍断一截树干。
鼬神色一凛。他只想着对方那奇怪的能力，却忘了替身术这么基础的忍术了。
他来不及收刀，刀便被人一脚踢飞。有个高大又压迫感十足的身影站到了他身后。
“小心！！”不远处的雫挣扎地站起来，把自己的刀用力甩向他。因为用力过度，她失去平衡，狠狠摔到地上，差点磕掉门牙。
他本有机会闪到一边去，躲开身后人的。但他听到雫的声音，心里闪过一点念头，抬手接住黑色刀柄的刀，任凭自己被人拽着后衣领，提到半空中。刀柄在手上转了一圈，刀尖擦着他的肩头，斜向上戳向身后人的面具。
但对方看都不看一眼，甚至都懒得融入空气，微微偏头躲了这刀。
只听“噗呲”一声响。
面具男低头，先是看到了小少年用另一只手反握着的一把小刀，然后才意识到这把看着像是切水果用的小刀正捅在自己的腰腹上。
#说好了打架要走肾，那自然要走肾#
但面具男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意，只是盯着那点伤口稍微歪歪头，再抬眼时鼬看到对方那只写轮眼闪了闪红光，接着便有只手伸向他的脖颈。明明对方的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迅速，甚至有些轻描淡写的感觉，却带了一股要置他于死地的狠绝。
鼬这会儿在心里恨死了自己的矮个儿，居然两次都被同一个家伙拽着衣领提到半空中去。但他也不得不庆幸这次又被提到了半空中，不然他站在地上，用刀捅到的可能就是对方的膝盖了。
……说不定连膝盖也戳不到。
那就太扎心了。
脑袋里各种思绪转得飞快，鼬手上也没停。他不认为面具男受了这点伤就会撤退，更不相信这家伙会放过他，对方的手还没伸出来，他就松开刀柄以最快的速度结印。
那只手刚刚擦过小少年的衣领，他便整个儿化作了一群乌鸦，“嘎嘎”乱叫着四散逃开了。
“……分/身术？幻术？”眯着眼看着半空中乱七八糟的鸦羽，面具男一时没分清刚刚那小子用了个什么术，“还是说两者都有……”
他收回手，把腰上的小刀拔/出来。这刀看起来非常干净，是那种在捅到他之前还没有见过血的干净，说不准之前真的是只是用来切水果的。
小刀拿在手上掂了掂，他手腕一转，突然把刀甩出去，对着雫的方向。
刀非常快，瞬身落到雫身边的鼬才刚现出身形，便急忙扭身去躲。好在他反应也不慢，险险躲开了。
响亮的一声“哚”，水果刀戳进他身后的树干上，只剩了一个刀把露在外面。
雫正试图用还完好的那只手臂撑起身子，才刚一动就有钻心的疼从右肩处蔓延开来，疼得她差点又要摔倒。这时鼬过来扶了她一把，不等她站稳就拖着她迈开步子跑：“走。”
他虽然在个头上输大发了，力气却不小。再加上雫不是高个儿，体重又轻，他虽然没办法架着雫的胳膊走，但是把她扛上肩还是可以的。
于是雫便一脸懵逼得被扛着走了。
被扛出几步远，看到面具男追过来，雫才回神：“放下我，不然你也跑不掉！”
“偏不。”鼬一口否决。他也知道敌人追过来了，但仍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不受一点影响，“我还不想死，更不会让你死。”
“……”
雫在一时无言间，平生第一次对自己异于常人的感知力感到讨厌。
要是她没感知那个面具怪人的气息，他们就不需要在林间逃亡了。
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强，至少没强到不用双手结印就能施展飞雷神。
为什么还是不够强呢？
心中涌起的那份无能为力，雫已经很熟悉了。
为什么啊……
五岁的时候站在湖边无能为力。
八岁的时候缩在庇护所无能为力。
十三岁的时候看着空寂的家无能为力。
如今她被人扛在肩上，还是感到无能为力。
——人要经历多少次无能为力才能长大成人呢？
在夜色下的林间，雫微微抖了抖，感觉右肩在隐隐抽搐，又辣又疼。
“又辣又疼，这就是成长的味道。”纲手曾经这样说。
在她老人家口中，就是一瓶辣椒水，在特定时刻里都有独特的隐喻。她的话还有下半句，雫记得清清楚楚：“要是不想再尝到这个味道，那你就一定要做到让自己不再后悔。”
……可别小瞧我啊！
雫一咬牙，忍着剧痛抬起右手。
面具男眼看就要追上这两个小鬼了，突然看到那个被扛着跑的小红毛自虐般硬是抬起右手，去撩自己的护额，好像嫌它碍事，把它摘下来随手丢了。
夜晚的林间太过幽暗，视线着实受阻，但那红毛笔直看来的眼睛陡然亮起来。面具男远远看到她额心闪了一下，原本抬起手就已经很费劲的小红毛居然很是麻利地双手结印。
周遭空气微微震动起来。
面具男陡然收住步伐，恰好避开面前一步之远的地方，破土而出的光质锁链。
这还没完，面前的地面上接连冲出数根锁链，全都带着锋利的刃尖，灵动得如同拥有生命，向他纠缠而来。
数量少一点，他还可以靠着神威虚化身体躲上一躲，但问题在于向他扑来的锁链实在太多。
不只是他面前，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不能缠住他手脚的半透明的光质锁链，索性封住他的所有走向，织成了一张大网，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黄光。站在网前，面具男能隐隐感受到一股凝结起来的结界之力，只是气息并不强，也就能把他困住一小会儿。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一招的。不过施术人要比那个小红毛年长的多，她的金刚封锁所带来的结界之力也更强更让人震撼。
面具男的视线穿过层层锁链，看向那边越跑越远的两个小鬼。小红毛见此招有效果，顿时激动地想从同伴肩上翻下来，跟他来一场反打。
可惜她的同伴、那个脑子转得很快的小少年还没失去理智，死拽着她，就是不给她下地的机会，趁着这会儿功夫赶紧逃命。
不甘心的小红毛恶狠狠地瞪过来，手扯下眼睑，吐着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接着竖起大拇指又倒过来拇指朝下，皮得很。
他们很快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面具男看着眼前正慢慢消逝于空气里的锁链，半晌后发出一声哼笑。
他收回那句话。
小红毛跟他师娘还是很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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