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科考虽然只有三天,然而从正旦节之后,就有举子陆陆续续的有各地赶来,竞相鲤跃龙门,其中不乏六十来岁的花甲之年,亦有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贡院内外是有御林军把守,为的是防生意外,而自开考当日起,直到结束,所有进贡院的监考,主考,乃至举子都不得再踏出这贡院一步。
开考当日,作为主考官的李丛礼在带领国子监,翰林院以及司礼监的监事在先圣面前焚香祝祷之后便是宣布考试开始。
顺喜儿作为司礼监的监事只在开考的时候象征性的转了一圈便做了解,因着他是宫里头来的人,李丛礼在巡视完考场之后且还得在他身边陪着,唯恐失了什么礼仪一般。
相较于平日里在后宫里两人那不冷不淡的关系而言,眼下的情况,李丛礼待着他倒像是陌生人一般,礼数周到,但却拒人千里之外。
谁说贡院是在宫门之外,可着这被一连关上数日,范围还只那么大一点,所以在顺喜儿看来,这日子倒还比在宫里头还难过一些。
夜里,诸位监考官自然是被安排在了贡院里,各有各的歇息处,顺喜儿作为司礼监来的监事,是内阁里当差的,更也是赫连勃跟前的红人,所以国子监的人更是不敢怠慢,给他单独腾了一间幽静的房间出来,瞧着还比李丛礼的住处还要安逸舒适一些。
是夜,顺喜儿吃过饭,看过一阵子书,便是想要睡下,尚未脱衣,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矮胖的,长着一张圆脸的官员。顺喜儿觉得他瞧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人憨笑着抹了抹一头的汗,道:“喜公公,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这人一说话,倒是让顺喜儿想起了他是谁,在文渊阁时,有小内侍将此人引荐来,他记得当时此人自我介绍,说是燕丘的同乡,名叫柳本固。
“柳大人?你有什么事儿么?不妨进来说来。”顺喜儿说着就侧身让他进了屋。
柳本固尴尬的笑着,坐了下来,环视了这房间,方才道:“您这儿可真安静,我们那边都是四个人睡一个通铺,偏又还有人夜里扯呼噜,当真是食宿不安。”
顺喜儿笑笑,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柳大人若是有意,倒是可以来我这里小住?”
猛听他此言,柳本固连忙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喜公公您这样倒是折杀了本官了,再说了,当年下官和李大人一同进京赴考时,也在这贡院里头呆过,而今这考官的身份倒是比当年那日子好过多了。”
“说起来这个事儿,不是说监考的只有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么?柳大人你是礼部的官员,怎么也会被拉进来?”顺喜儿笑着问道。
“这话儿就说来话长了。”柳本固饮了一口茶,方才继续道,“朝中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得讲究个礼数周到,科举也算得上大事儿,所以礼部这边也得抽调官员来拈香祈圣。”
柳本固的话让顺喜儿想起了白日里李丛礼作为主考官向先圣进香的事儿来,那个时候,这个柳本固的确是站在神像的一侧指导各种礼仪。不过,既然柳本固的职责只在此,眼下这个时辰来找自己又是为何呢?
顺喜儿这样想着,将目光落到了有些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柳本固身上。
柳本固咽了口唾沫,道:“那个,喜公公,您可千万不要为了李丛礼的无礼而生气。”
“这是哪儿的话了?”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李大人向来持重且礼数周到,我没觉得他有什么无礼的行为。”
“那是喜公公您大人有大量罢了。虽然今儿个在礼数上他对您是没有半点差池,只是咱们本就是同乡,他那态度也太过客套,而显得亲热不足了。”柳本固说着,那嗓子不由得便是有些高昂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虽说贡院里头有规矩,监考官不得交头接耳,但是这用膳的时候,他也合该来问过你菜色是否合胃口,下榻之所是否满意之类的话来。”
顺喜儿挑了挑眉,看着柳本固那两片嘴唇上下翻飞的模样,才明白,这人原来是靠着去数落李丛礼的不是来抬升自己。
“下官知道喜公公是宫里头红人儿,习惯了宫里头的锦衣玉食,这宫外头,尤其是眼下这贡院里头,吃穿用度都极其有限,但是但凡是喜公公您想要的,下官就一定尽力而为,一定让喜公公您满意来。”柳本固说着就激动了起来,那神情仿佛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
“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需求。”顺喜儿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柳本固,眼睛也眯了起来,“不过说起同乡这事儿来,我倒是很好奇,李大人居然跟柳大人还有我一样,都是燕丘的人。”
听他说起同乡的话来,柳本固一时间便像是止不住的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燕丘人杰地灵,自是出些俊才,比如当今的首辅蓝太师,再比如喜公公您,下官这般的,说是出自燕丘,倒是觉得失了些两位大人的体面。至于李大人嘛,他的文采的确是一等一的,不过他的性格,却并不似燕丘之人。”
“此话怎讲?”
“燕丘一地的人,热情且好客,正直且善良,喜公公您就是典型的燕丘人,不才下官也仅占了热情一词而已。”
“照着你这么说,李大人便是这四个优点全不占了!?”顺喜儿笑着反问道。
“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柳本固被他的话吓得猛的占了起来,并连连的将目光投向那原本已经关上的房门,唯恐当下的谈话被人探听了去。
“我也不过是说笑罢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顺喜儿笑着示意他不要紧张。
“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些吧,喜公公。”柳本固陪着笑脸坐了下来。
“说起来,柳大人你既和李大人是同乡,必定对李大人十分了解吧?”顺喜儿趁着气氛融洽适当,渐渐的说出自己内心想要问的。
“算不得十分了解,也算了解个五六分吧?喜公公想听些什么?”
“就说一说,你们进京赴考前的事儿吧?我已经多年没听旁人提及燕丘的事儿,所以好奇得紧。”顺喜儿说道。
“其实我跟李大人也算不得是旧相识,我们是同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相识的,那个时候,李大人身边还有一个跟他一同赴考的年轻人,不过后来他并没有高中,此后便是回了燕丘。下官记得,那个时候,和那个年轻人一同吃饭喝酒的时候,聊起过李大人的一些往事。”
“哦?”顺喜儿的眉毛挑得更高了,“是关于什么的?”
“大抵就是说李大人出身名门,才学了得,此番必定高中魁首的事儿了?”
“出身名门?”顺喜儿皱紧了眉头。
“是的。”柳本固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这个事儿,眼下朝中尽知,李大人是蓝太师的门生。只是那个时候,我听那个年轻人所,李大人好像并不仅是蓝太师的门生这么简单。”
“难道除了门生这一层关系还有别的?”
“嗯,好像是的。不过那个年轻人也没有说得很清楚,不过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李大人自幼父母双亡,不知道哪一年开始,他就开始常住蓝太师家,蓝太师待他如同亲生,所以比起门生这个词来,父子关系似乎更适合两人的关系。”
柳本固的话让顺喜儿陷入了沉思,虽不知道李丛礼的真实身份,但是李丛礼和蓝太师的关系确完全出乎了他意料,虽然早知道蓝太师对李丛礼青睐有加,但是他多认为那是因为门生的关系,而且李丛礼此人也的确是学识过人,却没曾想过,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但是,蓝太师当年为何会收养李丛礼?究竟是何样的契机,才会促成两人有着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的呢?
关于这一点,顺喜儿并不能想明白,他想向柳本固打听更多,然而柳本固则是表示对此他也不甚清楚,因为当年的那个年轻人也并没有说得更详细,而究竟是不想说得太明白,还是真的不清楚,就更不得而知了。
唯恐让柳本固发现自己对李丛礼有过多的打听,顺喜儿又问了关于柳本固本人的事儿,方才知道柳本固家里原是做道士的,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会被指派到礼部做官,因为原本就是本职了。
在夸了柳本固几句之后,顺喜儿终于将柳本固送出了房门,此时已经是夜过亥时,对于柳本固留下的信息,在辗转反侧的思考了片刻之后,想不通其中关节的顺喜儿也终于闭了眼,投奔周公而去。
至第二日一早,顺喜儿刚睡醒起来,就已经专门有人给他准备燕丘一地的吃食来,想来是昨夜的谈话,让柳本固误以为他对燕丘起了思乡之情,于是特地让人给他准备来。
只是眼下,这贡院原本应该是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的地方,却不知这柳本固是何处弄来的这些东西,看来,就算是铜墙铁壁的防守,也敌不过内部的蛀虫啊。
看着那满桌的吃食,顺喜儿又没来由的担心起那远赴燕丘出征的福王来。
当真,一切都可以如同蓝太师和诸位阁臣所愿那般的顺利么?
对此,他表示深深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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