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喜儿是在寅时四刻起床开始张罗,等到他安排一切,出宫门的时候,已近辰时。
在那宫门外,候着他的是朝堂上持节授仪的迎婚副使:太子的四皇兄——禄王赫连域,文渊阁学士李从礼,以及大将军卫瓯,此外便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宫里出来的宫婢、内侍和护卫。
“小的见过王爷,李大人和卫将军。”见着他三人,顺喜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行礼。
“今日你我四人为太子迎亲,均是为着皇家的喜事,所以喜公公务须多礼。”说话的是禄王赫连域,年长赫连仲绶五岁,是赫连仲绶的三皇兄。此人性格温吞,当却不张扬,自封王参与议政以来,在朝臣中颇有口德,而他本人亦是赫连勃诸多的皇子皇女之中,难得赫连仲绶多有亲近的几人之一。此番赫连勃安排他迎亲,怕也是也有此一层关系的考虑。
站在禄王身边的卫瓯,容貌依旧是如女子一般的姣好,只是他个性冷淡,话也不多,此番倒是对禄王的话点头以为赞同。
李从礼倒是面带了些笑意,道:“寒暄的事儿,就请王爷和喜公公搁到一边儿吧?咱们还得早早的出发去曹大人的府上,这时辰都是算好了的,若是耽搁了,恐怕会误了吉时。”
所谓太子大婚之礼,分了四处,紫宸殿一处,宗庙一处,以及东宫一处。花季睦负责紫宸殿,小竖负责宗庙祭祀,而顺喜儿则是负责自宫外迎太子妃銮驾入宫至东宫合卺。
这天一早,宫里要派着迎亲的主事和前朝的迎婚副使一同去太子妃旧府迎亲,那太子则是要一早到宗庙去奉告祖先,祭祀先祖,然后在乾明门前等候从宫外迎回来的太子妃銮驾,待到两架銮驾会和,便是返回东宫,做合卺礼。随后更换完衣服再上紫宸殿三拜皇帝,而后再受百官朝拜。至夜里赐宴毕,这大婚之礼才算结束。
而这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那太子的仪仗和新晋太子妃的銮驾会合之事,既不能让太子爷去得太早了久侯,也不能让太子去晚了,把新晋的太子妃搁到宫门口那儿晾着。
为着掐着这时间点儿,鸿胪寺和礼部的官员跟钦天监的大臣一步一步的算好了,什么时辰到哪儿,什么时辰该报宗庙那边通知太子仪仗出发,而参与迎亲的这四位也是跟着一起演练过了数遍的,唯恐这吉日当日,出半点意外。
顺喜儿瞥了他一眼,道:“李大人说得即是,是小的疏忽了。请诸位大人上马吧,我们这便出发。”
说完,顺喜儿便是利落的翻身上马,其余诸人也跟着上了马,顺喜儿挥了挥手,前首的侍从鸣金开道,于是,那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在金色的晨辉中,浩浩荡荡,自午阳门出发,奔着曹府就去了。
早在他们出发之前,顺喜儿就已经安排这宫里头的各处管事儿出来净街。所到之主路上早已被人拉上了围帐,为的是禁止闲杂人等围观喧哗,更有人在仪仗队伍前泼水洗街,为的是不让銮驾沾上一丝尘埃。
曹家一家老小早在太阳还没出来之前,就已经全家跪在门口迎接圣旨。
眼瞧着那迎亲的队伍过来了,又听见那宫里的来的顺喜儿宣读完圣旨之后,曹安才觉得心安了不少,连忙起身接过圣旨,然后便是由着曹家人领着宫婢去府内迎出太子妃。
不多时,身着霞帔大衫,头上顶着华丽珠冠的曹月娘,被人用红盖头遮着扶了出来,照着惯例,这嫁女儿是要哭亲的,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哭着做做样子,唯这曹月娘确是哭哭啼啼的让人瞧着倒是觉得伤心过了头一般。
瞧着一旁的卫瓯在有些不适的皱起了眉头,顺喜儿在一旁道:“这女儿家要离了父母踏入宫门,此后便不再是父亲,母亲和女儿的身份,而是上下君臣的关系,少了亲情,多了疏离,自然是要比旁的人家要来得伤心落泪些了。”
赫连域听着他这一番话,挑了挑眉头,笑道:“喜公公果然心眼明亮,一语道破天机。”
“王爷过奖了,小的不过是在宫里多待了些年头罢了。”
“喜公公这话真是谦虚了,若只是如喜公公所言,只是多呆了些年头,恐怕也做不得这迎亲的主事来了。”李从礼在一旁插了话进来,明明是瞧着那脸上是笑,但是那话在顺喜儿听来,却是带了些刺头来。
卫瓯看了看眼前的这三人,他总觉得那对话中总是夹枪带棒的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可终究碍于他是个武官出身,那些文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瞧不懂,也瞧不明白,所以干脆闭了嘴不开腔。
眼瞧着那曹月娘已经被人送上那奢华无比的銮驾,这四人自然不再闲聊,而是跟曹安再三道别之后,一行人又原路折返奔着那乾明门而去。
前头探路的小太监自他们折返开始,就不停的报太子的仪仗动向。所幸这一路上未曾有旁的意外,他们也在预定的时间到了乾明门,而此时,太子的仪仗刚乾明门不过两刻钟。
瞧着赫连仲绶正在仪仗前端端正正的站着,顺喜儿赶紧跟着其余四人下马,上前见礼。赫连域因着是宗室子弟,其余两人又是朝廷重臣,自是拱手见礼便罢,顺喜儿是内侍,见着主子的规矩是必定下跪的,于是行了跪礼,只是在他行完礼后,赫连仲绶突然上前了一步。
顺喜儿知道他这是要来扶自己,赶紧道:“太子爷许是在这里候久了,站得头晕了,还是赶紧上銮驾回东宫吧!?”
听他这句话,赫连仲绶方知道自己有些失了仪态,不得不咳嗽了两声。李从礼在一旁听了,道:“今儿个天气虽然是晴朗,可这风头还是略大,太子殿下回宫之后要传太医赶紧瞧瞧。”
“多谢李大人关心,本宫当心。”
赫连仲绶谢着他的好意,赶紧上了銮驾,只求旁人不要瞧出自己的半分不妥来。
鸿胪寺的仪官宣仪之后,赫连域,卫瓯以及李从礼便是改道奔着紫宸殿去了,而顺喜儿则是作为主事要将銮驾送进东宫做合卺礼。
眼瞧着,那头顶大红盖头的曹月娘被人从銮驾上迎下来送进了寝宫,顺喜儿多少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有些情绪复杂。
他竟然是在这十二年前主持了“自己”的婚礼?虽然这不过是一场假的婚礼,然而却是真是的存在着的,所以那从心头生出的混乱感和错乱感,这大概是说破天去,旁人也无法相信,无法理解的心境吧?
曹月娘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掀了,这是顺喜儿和赫连仲绶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娥眉淡扫,凤眼低垂,云鬓雪腮,金钗斜亸,只在瞬间便是惊艳了殿内所有的目光。
顺喜儿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现在的自己瞧着她,都要愣上半分神来。更莫说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赫连仲绶,只多看了那曹月娘花儿一般的娇颜来,脸上多了些不明的酡红,连着那神情是羞敛得无法从容自如。
他看着赫连仲绶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半阙葫芦仿佛有些发呆,然后有些茫然的,在喜婆都还没有念完吉祥话儿的时候,就先一口把那葫芦瓢里的酒给喝了干净。
这一下倒是把殿内侍奉着的宫女内侍们逗得纷纷笑出了声,甚至连着那刚进东宫寝殿,连着大气都没敢出一下的曹月娘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赫连仲绶原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瞧着对方手里那半阙葫芦都还没有动,顿时尴尬得差点想就地儿找个地缝给钻进去,那脸上更是一片酡红,直红到了耳朵根儿去。
顺喜儿站在一旁瞧着他那出糗的模样,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臭,不由得也跟着笑出了声,冷不防抬头瞧见赫连仲绶撇过来的略带了些抱怨的视线过来,又不得不收了脸上的笑意。
喜婆叹了口气,只当他是被华光四射的太子妃给乱了心神,又替他斟了酒,再三嘱咐道:“太子殿下,这次您别又自己个儿先喝了。您瞧瞧您,就这一杯的酒量就上头了,要是喝多了,您一会儿怎么上乾清宫去跟皇上请安?”
赫连仲绶瞥了身边的顺喜儿一眼,那脸更是酡红一片,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得他的回话,喜婆才安了心,继续念着吉祥的祝祷之词。这次倒是没出什么乱子,喜婆念完吉祥话儿,这两人便各用分开的葫芦一并喝了酒,又各吃了对方碟子乳饼,随后喜婆撒了帐,又说完各种吉祥话儿,这合卺仪才算完。
合卺仪之后,赫连仲绶便是要换上衮袍带着曹月娘去乾清宫跟赫连勃请安,同时并接受朝臣的拜贺。
曹月娘那边自然是有宫婢拥着她去旁边的暖阁更换衣服,赫连仲绶则是由着顺喜儿安排着更衣。
随侍的小太监麻利的替赫连仲绶脱下袍子,摘了冕冠,换上了常服。顺喜儿手里拿着那革带,半跪在赫连仲绶的跟前,双手圈过他的腰,将那革带系好,却冷不防被赫连仲绶伸出手来钩住他的下巴。
“你刚刚竟然取笑本宫。”说着这话儿的时候,赫连仲绶的眼里带了些怒意。
顺喜儿勾了勾嘴角,并不说话,只是起身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取过翼善冠来,稳稳当当的替他戴到了头上。
瞧着他根本不理睬自己,赫连仲绶的眼神里又带了些委屈,他咬着嘴唇伸出手钩了钩顺喜儿的尾指,顺喜儿只是撇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由着他去了。
然而片刻之后,顺喜儿又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赫连仲绶正想说什么,却被人告之暖阁的另一边,曹月娘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等着了,于是他不得神情落寞的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曹月娘的面前:“我带你去乾清宫,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曹月娘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的少年,心里那些彷徨着的不安,似乎都有了去处。
顺喜儿站在一旁听着赫连仲绶的那番话,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高声道:“东宫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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