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冷。
这是顺喜儿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仿佛是站在一张镜面之上,他能瞧见镜面下那个浑身光溜溜的自己,由此也可得知自己觉得冷的原因是什么。至于四周,那是白茫茫的,仿佛飘着雾一般的东西,仿佛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将这些东西吹散。
慢着!?呼吸!?
想到这一点的顺喜儿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是记得赫连勃的一柄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于是他顺手往自己的腹部摸了去,那里没有任何一点伤口的痕迹,就好像,好像自己没有呼吸一般的正常?
是死了么?
他瞧着镜面下的自己这样在心里问着。意料之外的,他却发现那个镜面下的“自己”突然笑了起来,而同时间里,他的脸上并未有任何和微笑有关的表情。
是……谁?顾……三生?
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对方仿佛看穿他内心所想一般的,微笑着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直觉——那个镜面下的“自己”应该就是自己所寄生身体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的顾三生。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觉得很好奇,也觉得很惊讶。
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那个镜面下的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那镜面与他面对面的站着了。突然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对方,他被吓了一跳,脸上尽是恐慌的神情。
顾三生张了张嘴,没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却在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听见对方说:“你不该来这里,回去吧。”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刚张嘴想要问,对方却突然抬手指了指他的腹部。就在他低头看向自己腹部的同时,他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并且发现,原本没有任何伤口的腹部,突然多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而与此同时,他亦觉得自己开始剧烈的喘息,甚至是有些喘不上气。
肩膀上突然之间多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触感,微凉的,带着些不太高的温度,倘若不太留意,根本不易察觉到,抬头看时,原来是顾三生的一双手搭上了自己的肩上。
始料不及的,对方突然用力的推了他一下。这一下,他让他十分惊讶自己的身体怎么如同羽毛一般被人这么一推就倒,当身体与镜面的同时,他亦发现,整个人正诡异的往镜面下陷去。
没有挣扎的力气,因为腹部的疼痛感分散了他所有的精力和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三生站在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低头看着自己,如同最开始那般。
渐渐的,他的整个身体都陷了下去,心脏仿佛是被人紧握住了一般,令他呼吸不能,窒息感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夺走了他的五感,他虚弱的看着镜面之上的顾三生,瞧见那被一片白光笼罩的顾三生,虽看不见对方张口说些什么,却能清楚的听见对方在说:“回去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意识在逐渐的飘远,在他认为自己即将永远陷入混沌的那一刻,原本仿佛被人紧紧捏住的心脏,突然轻松了许多。呼吸也开始变得顺畅,于是他开始大口的喘息起来。于此同时,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叫得那么急促,声音听上去那么慌张,甚至是听上去那么伤心,仿佛,仿佛就如同他已经死去了一般。
死去!?不,他还未死。他明明这样大口的呼吸着,他明明也还有五感,能摸得到手掌下触感柔滑的被面,他甚至都能嗅到他们在房间里焚烧的各种香料以及那股呛人的药味;还有,那哭声,他也能听出,是小宴儿的,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顺喜儿咳嗽了两声,努力的睁开了眼,他瞧见小宴儿跪在床榻前,贴着被面只是一阵痛哭,而旁边站着是者也,虽未像小宴儿那般失态,但是瞧得出神色憔悴,双眼红肿,必定也是哭过了许多次。
听见他有了动静,小宴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坐立了起来,他盯着躺着床上的顺喜儿,有些不太至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愣了十数秒之后,猛的上前抱住了他,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
顺喜儿原本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却发现自己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回首瞧见,者也转了身去,掏出手帕偷偷的擦着眼泪,于是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看上去更像是苦笑的笑来。
原来,自己是真的还活着。
醒来的数日之后他才知晓,当日他已经被太医们断为已死之人,原本只通知者也和小宴儿前来收尸,却未曾想到竟又活转过来。
“气息,心跳,脉搏全停,居然还活下来了!?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这是每一个来给他问诊的太医在见到他时必说的一句话,近月余来未曾拉下。
死而复生?
在太医院的太医眼里,的确算得上是奇迹,可在顺喜儿的心中,确是丝毫没有死而复生后的庆幸和愉悦。
相反的,他却忘不掉当日赫连勃拔剑刺来的那一瞬间,在他内心中闪过的那一念——倒不如就这样被对方杀死。
是的,他有过这样的想法。
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混混沌沌的活着,倒不如被父亲这样一剑刺死。
想来,应是顾三生救了他一命。
但是他却无法解释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算起来,这应当是他经历过的第二次重生。
第一次他依旧是有些弄不明白自己重生的目的和因由;然而第二次,却是那个从未谋面的顾三生救了他——也许没有那一推,可能自己将留在那个虚无的地方永远也不得归来。
但是,重生回来,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真如“赫连仲绶”所说,私会一事仅有李丛礼和他知晓,那么对于父皇会在出现的原因也必定是出在李丛礼身上。
长久以来,自己为所谓的,拯救自身命运的想法做过些什么呢?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阴谋都无法预知,也无法避免的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迷失了方向?
想到这一点,顺喜儿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那里正疼得一阵阵发紧——因为他正被一个个现实刺激得心惊。
从头至尾,自己的眼睛里所停留的是谁的身影?自己脑海中惦念的又是谁?
不是十六岁的“赫连仲绶”,亦不是谋害自己的李丛礼,而是那个在幕后掌控自己命运十数年的男人,他的父亲——赫连勃。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从头至尾,不管何时何地,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到赫连勃身上。
不,应该说,从重生后被招去侍寝的那一夜开始,他就开始想深刻的知道和了解赫连勃的一切,这一念头在潜移默化中甚至超过了他最初想要拯救自己的念头。
他无法否认,从被招去侍寝的那一夜起,仅仅只是短短数月的接触,令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生活,思想,乃至感情,在自己曾经活过的二十几年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他甚至在重生之后,不止一次悔恨自己为何当初不曾多去接触这个与自己关系至深的男人。
也许,早一些试着去沟通,早一些试着去了解,就不会在那二十来年的父子生活中有着过多的沉默,尴尬和争吵?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是陌生又熟悉的掌纹,却在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是司礼监的小太监顺喜儿,是十年前被家人卖到这宫里做小太监的顾三生,不是那个东宫里的太子。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也是无人可以倾诉的事实。
自己是死了,可却又还活着。
是的,还活着,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不管是自己,还是赫连勃,那些未曾发生过的事还远远在十二年后,只要现下能做得出一丝丝的改变,就会有所改变。
这般想着,他将手心攥得紧紧的,似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脸上有着少有的坚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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