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暗。小竖摸索着将顺喜儿放到了最里间的床上,小格子则是适时的将离间的灯点亮了。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着一个人的身影,这人便是赫连勃,此刻他正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醉得有些不醒人世的人。
小格子移步房外叫进来一人,小竖让他跪下,道:“顾二,你可瞧清楚了,这人是谁。”
顾二跪在地上,颤巍巍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这站着的三人,吓得有些不太敢动弹咽了口唾沫,道:“我弟弟左腋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赫连勃瞧着那床上的人,看了半晌,方才道:“脱了他的衣服,瞧瞧。”
“是。”回了他的话,小竖上前几下扒光了顺喜儿的衣服,翻找了一通了之后,他抬起顺喜儿的胳膊,指着某处对赫连勃道,“皇上,果真有。”
赫连勃倾身向前,小格子唯恐他瞧不清楚,特意将灯盏往前移了几分。果真,在顺喜儿的左腋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瞧完这处,赫连勃转回头再看地上跪着的顾二,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十年前,燕丘发生食人妖物的怪事,死了很多孩子,其中就有被筛选入宫的小孩,小民的父亲唯恐弟弟惨遭不测,故而叫小民前去认尸,临去之前,就说如果脸瞧不出来,就认腋下的红痣。”
赫连勃点了点头,算是了然。
站在一旁的小竖子瞧着这话也问得差不多了,连忙让小格子适时的将顾二带离了博敬斋。
一路上,顾二只想着方才小竖回话说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的确是有一枚红痣,只道自己家的小三儿总算还活着,是万幸万幸。直到离那博敬斋远了,见不到影儿了,他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猛的抓住小格子的衣服,问:“刚刚站在旁边的,说话的那个……真的是……皇上?”
小格子笑眯眯的看着他:“顾二啊,当初小竖公公要你帮忙的时候,说过,你只需要听他吩咐就是了。似乎并没有吩咐你问东问西的?”
顾二瞧着他脸上带下,却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于是连忙捂住嘴,说:“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看见,我也来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公子你。”
“这样就对了。”小格子说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明日我便送你出去,钱物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只是,可得记住了你今日说的这些话,否则……”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顾二打了个冷战,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瞧着对方眼神,他真的有种脑袋会搬家的错觉。
“小的问过小宴儿,这顺喜儿自从湖里被人捞起来,确实有些不太正常的举动,仿佛是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忘记了一般,连同那吃饭的口味也变了不少。另外小宴儿也提到当日在场的还有几名太医院的内侍在场。今日因着是内侍们聚会赏月的日子,正巧这几人也来了,小的命小格子去问过,当日顺喜儿被打捞起来的时候,他们检查过,确实是断了呼吸,没有脉搏,只是后来为什么突然这人又醒了过来,他们也觉得奇怪得紧。”
小竖临走时的话,一字一句都在证明借尸还魂是确凿无误的事实。然而这并不是赫连勃想要的答案,因为他更想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顺喜,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顾三生?
不,他不认为这个人说的这个名字,乃至那些所谓的身世,是真实的。
但是,他也十分确定,自己不管怎么问,对方都不会实言相告。
所以,他需要采取一种比较笨的方法,那就是让这个人酒后吐真言。
转头瞧着躺在床上的人,那张脸,一片酡红,浑身酒香四溢,他俯下身,伸手抚上那泛着美好色泽的肌肤,透过指尖传来的细腻美好触感,令他微眯了眼眸。
“究竟今天晚上,你会说些什么让人惊讶的事呢?”
这初秋的夜,吹进来的风,带着些微凉,而像是察觉到身旁有温暖,那躺着的人更是往赫连勃身边挪了挪。
赫连勃低头瞧他,这人的脸上竟是挂着笑。
思及这人平日里在自己面前,一副惊弓之鸟模样,这脸上的笑在他看来倒是觉得稀奇到了极点,于是不免颇为感慨的道:“你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说罢,便是伸手想要去碰这人的脸。手指刚触及这人的脸,便听得这人嘴唇喃喃,似是在念叨什么,于是又凑近了些,想要听他究竟说些什么。
“父亲……”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这人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当时虽觉得异常,因着不过是在交合之时,只觉得这可能是花季睦令他学的些讨乐的话,所以并未放到心上。
然而,此刻,这人分明是在梦中,为何又从口中呼喊这个称谓,而在他梦里,那个称谓所指对象又会是谁?
这些问题,在赫连勃尚未寻到答案,却又见这人皱着眉,表情痛苦的呼喊起来:“母后……不要……丢下仲儿……”
含混不清的呢喃,听在赫连勃耳里,顿时只觉得五雷轰至头顶。
那脸上的表情顿时如风云突变般令人莫测到异常。
对于这句话,这个名字,他太清楚了。
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曾经喊着这个名字惊醒。
他的儿子,那在未来将继承他王位的太子,是他一生中,最珍贵的所有。
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幸福,也是他一生中最深沉的罪孽。
皇后仙逝之时,那孩子跪在榻前一直哭喊着这句话。
当日里,整个皇后寝殿只有他二人,他看着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安抚他,却不能上前一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孩子哭至昏死过去。
他也知道,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在那个孩子眼里就是一个冷血的父亲——妻子死了,自己却掉不下半滴眼泪,看着儿子哭得如此伤心,他甚至连一句抚慰的话都没有。
然而,那并不是他所愿。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孩子的母亲能够比自己长寿,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母子长乐安康。
那些在多年前就被隐他埋在岁月深处的,想要忘却,却无法忘却的记忆,被一层层的拉了出来,令赫连勃痛苦不已。
他看着这个躺在自己身边的人,胸中涌起杀戮的念头——这个人,他必须除掉。
他不管,他不管这个人怎么会知道那些原本只有自己知道的事,也不管对方是如何知道那些仅限于至亲之人才知晓的乳名,他只要自己内心那些最丑陋的过去不要被人知晓,更不要被人透露给那个孩子。
他伸手用力的勒住对方的颈项,用着足以至对方于死地的力气,呢喃道:“仲儿,父皇这是为了你好……”
是的,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好。
如果,如果得不到的话,不如……
“父……救……”
不知为何,原本已经被他掐得差不多快没了呼吸的人,居然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单音节的字来。这令已经意识陷入混乱的赫连勃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猛的松开了手,看着那人脖子上的淤青痕迹,他开始觉得恐惧。
他知道,那几个字说的是什么。
父皇,救我。
但是,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究竟是想要杀谁?
看着对方濒死的模样,脑子里那冒出来的混乱想法是什么!?
他居然会想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仅仅是因为求而不得的痛苦!?
不!!!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赫连勃痛苦的捂住了脸。
他明明已经克制了这么多年,他明明习惯那些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自责的岁月,更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内心的最深处,为什么是在现在,自己的情绪变得如此失?
这是对他的责罚么?对于他曾经伤害过的那些人。
他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床上躺着的人,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个几乎令他窒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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