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喜公公……”

    门外传来方才那小公公的叫门声,声音虽不大,但却是让顺喜儿冷不丁的打了个冷战。慌忙的躲到垂幔后面,他看到赫连勃的视线根本没往这边来,方才顺了口气出了暖阁。

    那小公公见他脸色有古怪,不免疑虑的问道:“喜公公,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是不舒服吗?”

    “啊!?”顺喜儿一心只想着之前自己在一旁偷看有没有被那人发现,冷不丁的被对方这么一问,他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我说喜公公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太医院的执事太监来?”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困。”顺喜儿掩饰着自己的窘迫,问道,“宵夜呢?”

    “已经按照喜公公的吩咐,弄了几样燕丘的点心,还有梨花酒。另外喜公公说的那个东西我也命人找来了。”这小公公说着,便吩咐着身后的人将食盒递上。

    顺喜儿接过来看了看,道:“有劳小公公了。”说罢,便从袖口里掏出了几两散碎银子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收了银子,这小公公满脸堆笑的道:“喜公公,你太客气了。”说着便是将银子塞进袖子里,笑着告辞了。

    顺喜儿脸上的笑意一直到不见了对方的身影方才隐去,提了提手里的食盒,他转身进了暖阁内。

    赫连勃不喜欢看这些字面上的东西,因为这些写出来的东西大多和现实有差距,因为那些言官们很喜欢夸大叙述。

    只是,无人知道,言官们事无巨细的奏报,是令他撒手不管朝政的原因之一。

    军政大事,自然是奏疏上永恒的主题,这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当一本奏疏上写满了诸如君王某次出行,内侍带得太多;再如君王临幸某嫔妃过多次之类的事的时候,就有些令人无法想象。而往往一堆奏疏中,关于这种无聊事的就占了大部分。

    就是因为厌恶看这些东西,所以他才会深居后宫,将前朝的事全数丢给太子和辅政大臣。

    而今,再次拾起这些奏疏确又是为了太子。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承认,把所有的事都丢给那个孩子,还是太过草率了些。

    烛光下看东西终究是比不得白天里,看了有些时辰,赫连勃便觉得眼睛有些不太舒服。放下手里的奏疏,他捏了捏眉心,下意识的往搁茶的地方摸了一下,一碗温热的茶汤就在手边,倒也没多在意,端起便喝。

    茶汤入口,他楞了楞,抬头一看,正瞧见一人在外间里忙碌着。

    起身走到隔扇门边,只见那人弓着身子在圆桌上摆着点心一类的东西,那纤长的腰线被红色的贴里勾勒得异常完美,待到对方直起身子来的时候,他又看到对方那鬓角散乱了几缕发丝,那张酷似某人的脸上也微带了几分倦意。

    很奇怪的,他发觉自己并不想上前说些什么,而仅仅只是想这么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如自己多年看只会想要在后面看着那个人一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时会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的知道,这是两个不同的人。

    错觉吗?

    也许吧。

    如果这是最好的解释,那么不同的两个人泡出来的茶汤味道是一样的事,又作何解释?

    难道是自己的听觉和味觉一起出了错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书案上那碗时刻都温热着的茶汤令他觉得有些不舍。

    清点完桌面上的点心和食物之后,顺喜儿转身欲从食盒里将酒提出来,确没想到看到赫连勃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而对方那神情仿佛已经看了自己好一会儿。

    看着对方的脸,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还在这里?”对于他的失语,赫连勃倒是没有做太大的反应,只是很随意的问着他,并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将手中的酒壶放到桌面上,顺喜儿如实回道:“皇上您没发话,小的不敢走。”

    看了一眼那酒壶,赫连勃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你准备的?”

    “御膳间原本准备了晚膳,小的见皇上您正在批折子,所以没敢打扰,就让他们准备了些宵夜的点心和酒。”说着这话,顺喜儿替他斟满了一杯酒。

    赫连勃看着那杯中的透明液体,突然的少了喝的兴致。他伸手摸了摸顺喜儿的脸,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怡人体温,令他有些爱不释手。

    “今夜就留在这里吧。”

    他对他如是说。

    顺喜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只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那句话,温柔得温柔得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另一头穿来,飘渺得有些不太真实。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收回手开始享用那桌上的美食了。

    见他呆愣在一旁站着,赫连勃将自己咬了一半的芙蓉花饼塞到了他的嘴里。看着他的窘迫样子,赫连勃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从下午到晚上在那里坐了多久,这孩子就在这里守了多久,不然在这早就被自己遣散了侍从的暖阁里,怎么会有那么一杯温热的茶汤?

    “吃了它。”

    也许是被对方那少有的温柔语气所感染,顺喜儿默默的将那半块芙蓉花饼用舌头卷着送入口中。只是当碰到对方手指的时候,他的面颊上微微泛起红晕,然后将头低得更低,不动声色的挪到一旁,尴尬的站着。

    察觉到他的怪异举动,赫连勃微勾了嘴角,道:“你去让他们准备沐浴的热水吧,朕有些累了。”

    “是。”

    像是得到赦免令一般,顺喜儿应了声就以飞快的速度离开暖阁。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赫连勃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上面还沾着些芙蓉花饼的碎屑。

    看了半晌,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甜。

    暖阁里没有像太素殿那样配有诺大的浴池,于是顺喜儿只得让人找了个诺大的木桶,装上热水给送了过来。

    来的路上,他还让人去叫了那几个一直侍奉赫连勃入浴的小公公来。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小公公前脚刚刚踏进暖阁,就被赫连勃遣散了,于是伺候赫连勃入浴的事又如数的落到了顺喜儿的肩上。

    当褪下赫连勃身上的中单时,顺喜儿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到了对方肩上的伤口。

    记忆中的那个伤口,又深又长,狰狞而又恐怖的蔓延在父亲的肩上,现在想来,依旧令他觉得心都揪了起来;而眼下看来,那条伤口只留下一条不算长的疤痕,只是依旧如同丑陋的蜈蚣一般盘踞在那胸口,而且时刻提醒着,那是自己曾经愚蠢的证明。

    闭了眼,他侧身道:“请皇上入浴。”

    待到赫连勃入浴之后,他方才握着软布跪到赫连勃身后替对方擦背。而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看到了自己二十八年从未看到过的一幕。

    手指,颤巍巍的游走在背脊上,顺着那些伤疤描绘着,令他的心止不住的颤抖着。

    这背上,蜿蜒着的,一道道,如同蛟龙一般交错的伤疤,刺痛着他的眼睛,如同在向他证明,证明着眼前这个男人曾经那如同修罗战神一般的过往。

    背对着他的男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道:“送去的药,太子都喝了吗?”

    乍听他问着那东宫里的太子,那眼泪,几欲夺眶而出,深呼吸数次,顺喜儿方才让自己的情绪稍有缓和:“太子殿下都喝了。”

    “你送药去东宫的时候,都有什么人在?”

    “太师和李大人都在那里,另外还有几位辅政大臣都在。”

    “李丛礼吗?”

    “是的。”

    “李丛礼……”

    顺喜儿听他念着这名字,停了手里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那话末里听出一声诡异的笑声来。

    “你觉得李丛礼这个人如何?”

    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令顺喜儿有些惊讶,他回道:“李大人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太子的老师,自然是才高八斗的。”

    “才高八斗吗?”赫连勃笑了一声,“他的确是如此,论学问,他是一等一的。”

    顺喜儿皱了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不等他想明白,赫连勃又问道:“送药去的时候,太子说了些什么?”

    “……太子问,药是不是皇上你吩咐人送去的。”

    “你怎么回的?”

    “……小的说,圣上的心思岂是做奴才的能够揣测的。”话到这,顺喜儿停了下来,他不知道后面的那句话是否该说出来,也不知道,若是说出来了,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呵……朕的心思么……”赫连勃轻笑着,伸手将他勾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他道,“你似乎还说了别的话吧?”

    被他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顺喜儿只得道:“奴才僭越了,求皇上恕罪。”

    “恕罪?朕这里,可没有饶恕一说。而且,你也没有让朕饶恕你的资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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