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从龙德殿出来,赫连勃便是退回到了翔鸾阁。那脸上退散不去的戾气让暖阁里随侍的小公公小宫女们均不敢靠近侍奉。

    花季睦倒是个明白人,他见赫连勃回到暖阁,一句话也说,只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便吩咐人弄些祛暑褪火气的冰镇之物来,然后便遣散众人,自己则是跪在榻前,掐媚的替赫连勃捏腿。

    赫连勃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翻身背着对他。只这么一个动作,花公公便知趣儿的收了手垂首站到了一旁。

    不多一时,殿外有人轻声传话,说是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这花公公便悄然的退出暖阁,待到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手里均捧着什么香炉瓜果一类的。

    悄声吩咐这些小宫女将东西放下,花季睦便将她们遣散,然后取过一只白玉碗,用金勺舀了些酪浇樱桃,跪着奉到赫连勃面前:“圣上,尝尝这个酪浇樱桃吧。”

    赫连勃支起身,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花季睦,半晌才从他手里接过那碗。

    花季睦抬头笑着看他将那碗中的酪浇樱桃吃得见地儿,便又折身去给他盛。新盛的一碗尚未递到赫连勃手中,殿外又来传话声,说是蓝太师有要事求见。

    笑着将碗递到赫连勃手中,花季睦道:“皇上,要臣下去将国丈大人迎进来吗?”

    “算了,他要说什么,朕很清楚。你只传话给他,说朕已经午休了。”

    “那么臣下便这样回国丈大人去了。”

    说着,花季睦便请安退下,正欲开门,又听见赫连勃在里面道:“去把者也叫过来吧。”微楞,却又是很快的应了对方的话,花季睦开门而出。

    赫连勃靠着那榻上的几案上,听着花季睦与蓝太师二人在那门外的争执,只觉得自己嘴里吃着冰镇酪浇樱桃,如若无味之蜡。

    末了,他听见两人的争执声停歇了,还以为两个都走了,又冷不的听见那蓝太师丢下一句日头毒辣,若是太子有闪失,恐招祸事的话来,顿时脸上泛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

    侧身从榻上的一处软垫下摸出一块石头,搁在掌心。

    透着那日光,石头泛着温润的光,只是看着那石头,赫连勃脸上的笑意便是越发的苦涩和无奈。

    将那石头收入掌心,随着慢慢温润的触感,往事,好似多年前的夏日黄昏,渐渐泛滥成那窗边眺望着,渐渐凉下来的一个眼神;然又幻化成夕阳穿透银杏树叶时,嗅到的旧日芳香,到最后又都是枯萎到无望,明明是绝望,却又如同不甘心一般的,企盼继续。

    有一些东西,是杀伤力极大的,而一旦尝过那些复杂的滋味,便是怎样都无法忘记……

    叹了口气,赫连勃将那石头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此时殿外传来问话的声音,说是者也已经在外面候着,等着传召。清了清嗓子,他道:“让他进来吧。”

    殿外的人应了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未见人,便听见脚步声细碎,三匀香的香味由远到近,从无到有,到最后都化作一个清癯的身影,抱着一方琴站在那黄花梨落地罩后。

    见他站在那里,并不上前,赫连勃伸手唤他:“怎么不过来?”

    者也垂了双目,低声回道:“小的以为……皇上已经厌了……”说话间,他十指紧紧的扣着手中的琴,仿佛要将手指嵌入琴身之中。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赫连勃只道:“过来。”

    微微的缩了缩身子,脸上还是有少许的不情愿,身子却是往前移着,不多一刻,便是来到赫连勃的面前,却也不跪不坐,亦不请安,只将那嘴角咬得死死的。

    赫连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而后轻按被他咬住的唇瓣:“再咬就出血了。”

    透过嘴唇传来的触感很熟悉,令者也微红了眼眶。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的时间没再被这个男人这样碰过,更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听见这个男人如此温柔耳语,只觉得这些天来的日子,仿佛就是过了数个轮回一般,漫长得令人害怕。

    指腹温柔碾过那留着齿痕的地方,引起身体一阵战栗,耳边依旧是那人的话语:“朕听说,这些日子里你学了些新词,今日便唱与朕听吧?”

    者也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启唇瓣,回道:“是。”

    说话间,唇齿磕到那指头,又惹身体一阵微颤。抬眼对上对方那如黑檀般的眼眸,顿时便是觉得心思混乱,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慌乱的抱着琴到一旁坐定,调好音律,却又发现脑子里居然想不起来一句戏词。

    懊恼间,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只得开口唱道:“朝来翠袖凉,熏笼拥床,昏沉睡醒眉倦扬,朦胧春梦莺啼醒,绿窻外,日移花影。把朱门悄闭,罗帏漫张,欲乘秦凤,共翱翔,任他王孙骏马嘶绿杨……”

    刚亮开嗓唱了这么一段,者也只觉得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开了.偷偷瞧过去,看见的是赫连勃闭着双目,微蹙眉头靠着几案。他倒是知道这是赫连勃听曲时的习惯,亦是知道这习惯因何而起,只是每次见到,心里却是略有惆怅,于是不免在心底叹气。

    “……为甚的别了香闺,辞了瑶台,冰了琵琶!断了箜篌?似青青柳,飘零在路头。不过,帝里繁华,长安人物,装成宣政风流。抵多少三月烟花……”

    顺着曲子唱着,不知为何,者也只觉得好似梦转经年,回到那年的燕丘,初秋,碧野蓝天,莺飞草长,嫣红翠绿,好似凤梧树下执手的少年,十年光景,夺目绚烂……

    “怎么停了?”

    赫连勃低沉的话语令者也将思绪猛的收回,手指继续拨动琴弦,合着曲子唱道:“……梦锁葳蕤,怕逐东风荡。只见蜂儿闹纸窗,蝶儿过粉墙,笙歌沸,灯火燃,一行断送人少年!凤凰池上归环佩,衮袖御香犹在。棨戟门前,平沙堤上,何事车塡马隘?星霜??怕玉铉无功,赤舄非材。回首庭前,凄凉凤梧好伤怀……”

    唱到这里,者也的手停了,那歌声也停了,脸上的表情有些郁卒。

    对于他的二度噤声,赫连勃微皱了眉:“完了?”

    摇了摇头,者也垂下双目:“后面还有……”

    “即是有,那便继续唱吧。”

    者也皱了眉,手放在那琴上却是不动,半晌之后,他淡淡的道:“笑悠悠,若个是知心友。恩变做仇,但相逢便与两字绸缪。多少鸾凰,谁是睢鸠?鬼狐尤错认做亲骨肉。”

    一曲唱完,者也轻抬眉目,瞧了一眼那躺着的男人,眉头皱着,脸色微愠,只是不见有睁眼的意图。

    苦笑着用手抚了一下琴,他知这个男人应该是有些恼了。

    不似素日里那些粉饰太平或是才子佳人的套词,只因今日唱的曲子,暗喻了那些在深宫里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语的隐秘晦事……

    等了半晌,等不到那男人怒斥的声音,者也倒是听见殿外朱门轻叩,传来的是小竖公公有要事求见的话来。

    赫连勃依旧是半倚着身子,闭着双目,只微微点了点头,便有小公公颠颠的跑去开门。者也看了一眼赫连勃,意欲退下,赫连勃却是突然睁眼看了他一眼,未开口,者也便从他的眼神中知晓对方并未有让自己退下的意思,便也只得继续留坐在原地。

    听那脚步声急促,仅片刻,便见小竖慌慌张张的奔进来,未请安,便径直往赫连勃身边去了。

    看着小竖贴着赫连勃耳边说着些什么话,赫连勃的脸色霎时变得凝重了起来。者也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在里面呆着稍有不妥,便是悄悄的退了出来。

    这一退出来倒是不打紧,只是回头一瞧,长廊下站着顺喜儿,者也顿时沉下脸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他问自己,顺喜儿拱手为礼:“小的只在这里等小竖公公。”

    者也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倒是和他走得近,倒是忘了你是在谁手下做事。”

    顺喜儿微弯双目:“不都是在皇上身边儿做事儿吗?”

    连着几日里都见不着眼前这人,好不容易与其这样面对面,正想好好的教训其一番,确不想被对方的话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者也只得咬着嘴角恨恨不平的盯着他。

    只是这顺喜儿好似无视他的存在一般,眼睛只盯着那里面,者也只当他是惦记着殿里那位,那心头的怒火更是没来由的上窜了几番。

    不多一时,小竖走了出来,见二人在廊下站着,便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然后径直上前,拉过顺喜儿道:“者也公公,皇上这会儿正叫你进去呢?”

    者也瞄他一眼:“你的事说完了?”

    “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说不了多久。只是这事让皇上心情有些不悦,所以一会还得劳烦者也公公您多唱两嗓子,让皇上顺顺心气儿。”小竖说着,便是推着顺喜儿往外走。

    见他有意支开顺喜儿,者也也无可奈何。他倒是知道自己横竖还是抵不过这人在花公公心里的位置,便也少了为难顺喜儿的念头,嘴里只说着什么难为的事都落到自个儿身上的话来,然后也不听那小竖笑嘻嘻奉承的话便是转身进里去了。

    见那朱红漆门掩上,小竖脸上逢迎的笑意顿时隐去,冲着顺喜儿便道:“跟我走。”

    “去哪儿?”顺喜儿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

    “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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