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喜儿听得他说那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他太记得这一幕了。
那被说成是寿礼的东西哪里是什么寿礼,分明是一折指责赫连勃肆意征伐,浪费国家财力物力,并视子民之名为无物之暴佞行径的奏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赫连勃这次寿诞的大肆铺张。
当年,这一奏表,是引得赫连勃勃然大怒,几欲将自己的太子位削夺,贬为庶民,所幸在场的诸位元老大臣为之求情才逃过一劫,但是却因此不得闭门思过一月。
现在想来,纵使那奏表里说的都是对的,却是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当众念出。而当年这份奏表却也正是在李从礼的旁敲侧击下写就,且仗着自己血气方刚的脾气恣意上奏,所以就惹出那些祸事来!
眼看着“自己”将那奏表从袖子里掏出来,顺喜儿心里一阵着急,咬着嘴唇想要阻止,却是什么方法都想不到。
情急之下,他的身体猛的晃动了一下,只听得一阵巨响,他竟然将身边的一个青花梅瓶碰倒在地,并且摔了个粉碎。
这一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花公公瞅着他,心里只恨得牙痒痒,心想:好你个顺喜儿!!!平日里只是见你老实,话不多,做事也稳重,所以才让你去了皇史宬,期间也没见你出岔子,没想到今日,你竟然在圣上的面前将官窑烧制来特供圣上寿诞的梅瓶摔碎!!!!
赫连勃看着他倒是满脸诧异。想来,自那日自己让人将他送回皇史宬后,便有数日没见,心里原本是不打算再传召他,但是却是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蓬莱殿再见……
没有多想别的,顺喜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的磕着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见他忙不迭的磕头求饶样,赫连仲绶只觉得可怜,他刚想要开口替对方求情,便听得李从礼在自己的身后道:“摔得真是好!”
众人听得他一句“摔得好”,顿时心下生疑,纷纷在心里念道:这个李从礼莫不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如此说!?只怕是那脑袋不想要了吧!?
花公公听得是一阵火气,喝道:“李从礼!这是什么场合!?怎由得你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李从礼不欢不忙的道:“古有谚语‘岁岁平安’,仅有梅瓶碎,应的且是这样的话。把一个‘霉’字摔得碎了,摔得没了,晦气都没了,剩下的便是吾皇岁岁平安,我西陵皇朝年年康泰,不是摔得好又是什么?”
听得他一番解释,赫连勃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只听得他道:“李从礼,你这个文华殿大学士真是没有白做,这样的事也能说得如此条条是道,真是委屈了你那张嘴。”
花公公本欲再想说什么,赫连勃挥了挥手,继续道:“摔坏个瓶子,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再说了不也是讨了李学士的好彩头吗?就这样吧。”
这一句话将花公公嘴里没吐出的话生生的又堵回了嘴里,于是他只得再次狠狠的瞪了顺喜儿一眼。
顺喜儿垂首不语,在一旁的小竖只当他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按着他的头再次磕了几个头方才拉起他退到了一边。
被这么一闹腾之后,赫连仲绶本再想说什么,却听得殿外传来赫连起求见的声音,所以又不得不将手中奏表又塞回了袖中。
看着那摔碎了的瓶子被其他侍从打扫走,顺喜儿心里百般滋味翻腾着,为的不是那瓶子,而是自己。
他记得当年自己呈上那奏表要被父皇削夺太子之位时,在那群替自己求情的人中,便是有这个李从礼,也是自那次起,自己是对他信任有加。而今虽没有了奏表一事,但是自己却是又再次戏剧性的被对方救了一命,这方才是命吗?
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你没事儿吧?”小竖在他身边站着,瞧见他脸色一阵青白,不由得有些担心。
抬头看了一眼小竖,顺喜儿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事呢?重活一次,似乎也并不是会如同自己所愿那样来!?
正如自己依旧是被那个仇人所救一样……真是可笑至极了……
他绝望的叹了口气,嘲笑着命运多舛,世事无常,耳边却突然传来了赫连勃的大笑声,那笑声中带了些狂放不羁,甚至是嚣张。
还没有反应过来,小竖已经抓着他的手臂道:“这下二皇子可算是碰了一鼻子灰!”
顺喜儿定睛一看,原来赫连起带来那名饲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想要入西陵国国境求见赫连勃却一直不能的流光国使臣。
与其说赫连勃爱马,倒不如说只是为了吞并流光国想要组建一批骑兵而爱马。
想这流光国和西陵国原本是邻国,却因着流光国多年进犯西陵国边境,所以两国数百年未曾交好。赫连勃的父亲原本是位政治温和的君主,对于流光国的进犯也从来只是听之任之,未曾多管,只必要的时送上金银布匹作为和谈条件换个十数年的安稳。
待到赫连勃即位之时,对流光国的态度却是来了个大大的转变,不是流光国进犯西陵国,而是西陵国讨伐流光国。
这赫连勃也是个将帅君王,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便将这数百年间,流光国吞并去的国土如数的讨还。这样还不止,甚至在一次亲征中将那个流光国的君主劈落下马,只杀得对方一见西陵国的黑龙旗,便是闻风丧胆。
赫连勃一心想要将流光国除之以防后患,却是一直因为流光国有一批精锐的骑兵而不能得尝夙愿。然而,身为他最器重的儿子——福王赫连起却只看到表面,没有看到这背后的意思,真是让他觉得好笑。
若只是这倒也罢了,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个儿子居然是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居然会想要去将敌国的使者接进来,以做交换条件!?
他赫连勃从来认为大丈夫做事是需要一些手段,尤其是身为皇子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必须之举;只是,这并不代表做事没有底线,若是闪失了做人之根本,做事之原则,那么失去的,必然是会比那得到的要多得多!
而他的这个儿子,赫连起,却正是触犯了他作为君王的第一准则!!!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赫连勃双手交叠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殿下不卑不亢站着的使臣,道:“以每年进贡二十匹上等玉青骢换取十年的停战?”
“是的。吾皇听闻圣上尤甚喜爱玉青骢,所以特意挑选了二十匹上等的玉青骢在圣上您四十岁寿诞之日送来了西陵国。”
“玉青骢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朕也十分的喜爱。”赫连勃说着站起了身,走下了台阶站到了赫连起身边,道,“你去把刚才那匹马牵来,朕想听听使臣如何来解说这马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赫连起原本是有些担心父皇会大怒,眼下看着父皇竟然有了和使臣畅谈的兴趣,不由得心中大喜,便领了他的旨意,一劲儿的出了殿牵马去了。
这使臣见赫连勃居然有了和自己讨论马匹的兴致,不由得面上欢喜,开始舌灿莲花的数着这玉青骢的优点,赫连勃倒是听得频频点头。
少顷,赫连起牵着那马进了大殿,面上是春风得意。
听着那使臣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重复着这马的优劣,赫连勃只是表情淡定饶着这马看了数圈。
拍了拍马背,赫连勃唤过了在殿上候着的大将军卫瓯,只是那么轻抬了下巴一下,卫瓯就然后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他的举动让那使臣吓了一跳,慌忙道:“圣上,您这是……”
赫连勃看着他,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大将军卫瓯手中那寒光闪烁的刀刃,笑道:“流光国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西陵国若不回赠点礼物便是有失了大国的风范了。所以朕这里也有一份贵重礼物有劳使臣带回去去贵国的国君,以示两国交好。”
使臣听他嘴里说的话是确凿无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瞧着赫连勃脸上那笑意,只觉得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从脚底爬到头顶。
但是,眼下的情景也只能让他克制着自己那不安的情绪,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样贵重的礼物?”
赫连勃冷哼了一声,转身不看他,大将军卫瓯则是举起了手中的秀春刀,只见那刀锋凌厉,刀身上的寒光骤闪而过,伴随着那宫女太监们的尖叫,以及大臣们的抽气声,那血便是从马脖处“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将那马身边站着的几人喷得是如同血人一般。
刀未抽回,马头已然滚落在地,那马的身体猛然倒地,并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着殿中那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宫女们更是大惊,有出了尖叫四起之外,有更甚胆小者的,早已经吓得晕死了过去。
小宴儿也早是吓得摊在地上了,小竖则是面上一片惨白。至于那花公公,本已是惊得花容失色,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的喝令着慌乱做一团的太监宫女们,以控制局面。
只是那顺喜儿,却是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凝然。
和他有着相同表情却还有两个人,一人是那李从礼,另外一人则是那位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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