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好喝的两天匆匆流逝,向前的关捷独自回了学校。
地上的积雪已经硬化成了冰溜子, 铺满了路面, 行车有点危险, 镇上动不动就能传来出车祸的消息。
李爱黎不放心, 让关捷到了学校打个电话回来。
关捷说好,出门的时候路懒神还在床上,开着灯在看曾国藩,虽然没有起来送他, 但是关捷过去拜拜, 路荣行跟他换了个mp3, 因为关捷那个里面没有歌。
关捷乐得交换, 但还是虚伪了一下:“我拿走了你呢?我的里面没几个歌。”
路荣行闭着眼睛都能把他看穿,抬眼盯着他, 眼神有点嫌弃, 连话都懒得说。
关捷“嘿”了几声, 摸出兜里缠着线的小方块, 跟床上的那个换了。
路荣行瞥见他的耳机线像是灰滚过的,辣到似的眯了下眼睛。
关捷看见了装做没看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根据毛哥传授的gay达感应原理,直男都是他这么不拘小节的。
去路上大巴上没什么乘客,关捷安静地戴着耳机, 透过水汽迷蒙的玻璃看不断后退的景物、田野、民居、工厂、联排的小商铺……
街边已经有了新年的味道, 学校里面却是一派冷清, 到处挂着锁,连批发部都关了,关捷形单影只地踱进去,进了202才看见几个人。
他铺好床,在新室友们现在不屯粮,以后夜夜饥饿到天亮的劝说下,出去搞了个大采购。
不过去采购之前,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给路荣行打了个电话,让对方跟他妈说一声,他平安到学校了。
路荣行说好,又问他:“你们今天几点开始上课?”
关捷举着座机的话筒,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搁电话的玻璃柜上轻轻地敲:“不知道,还没通知,应该还是老样子。”
开学期间是5点40开始上晚自习,路荣行瞥了眼手表,看见现在还不到3点,刚想问他现在干什么去,话筒里就传来了有人催他的声音。
关捷不好让同学一直等,主动交代起来:“寝室的在等我去买东西,我挂了啊。”
路荣行“嗯”了一下,关捷回了句“拜拜”,然后把电话挂了。
关捷跟室友去了美食街那边,本来还想买个锅盔,可几个月没来,小店已经改朝换代,卖起了各种糖葫芦。
他不想吃这个,兴趣缺缺地去了超市,泡面辣条地乱买了一气,路过压缩饼干的货柜,福至心灵地往篓子里扔了几包,这才走向收银台。
等待结账期间,前面收到了□□,给钱的是一个小姑娘,被验钞机的“滴”声鸣得手足无措,在她对面,收银的大姐手里拿着一张20的整钞。
这画面让关捷一下就想起了刚上初一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不会认钱,被找了一张假20,被小卖部的阿姨鄙视,还被人写了句臭傻逼。
之后学校发生了很多事,过去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关捷的记忆里还留着每一个相关人士的姓名。
他有点走神地想到,那些受伤和伤害别人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罗雨晴孤身去了大城市,成了万千漂泊者里的一个。
孙茵茵怀孕了,因为年纪不够不能领证,待在男方的家中待产。
池筱曼在林原,弥留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自卑,让她潜意识里不敢让自己太优秀,她胖了两圈,成绩中规中矩。
驼背在亲戚的帮衬下,进了一间工厂看门房,仍然小偷小摸。
杨劲云在因为狱中表现良好,至今已经减刑两次。
而追溯到更早,伍老师的家属找了个对象,而初二就辍学的李云,在城市里流浪了三年之后,日前刚刚回到了老家。
左邻右舍都不认识他了,李云剃了一个很短的平头,晒得黝黑,以前瘦削的身板变宽变厚,眼神也变了。
他不再讥诮和怨恨的看人,目光沉稳而淡漠,已然是个提前长大的成年男人,并且正在盘算着要到粮院去拜访路荣行。
命运看起来似乎并不公平,既没有补偿受伤的心灵,也没有让作恶的人下十八层地狱,但这个与期盼相对的状况就是现实。
现实难以撼动,而生活总要继续,旁人可以同情或者仇恨一个人,他的生活却不会。
生活是一面等价转换的镜子,照着人的面貌在描画结果,投以积极它就报以收获,投以消极就会更加失落。
采购完顺便吃了个晚饭,回到学校的关捷就开始上课了。
这天晚上,老明哥也知道他们无心学习,没有立即上课,反而为了加深他们对化学的兴趣,他带来了一条很小的死鱼,带着他们在实验室里玩。
他站在讲台上用唠嗑的语气说:“你们平时看不看刑侦电视剧?”
关捷跟大佬等人挤在第一排的一张桌子上,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答案当然是看。
老明哥下了讲台,边说边走向了后面的药剂柜子:“看就好说,很多电视里面都有这么一个画面,警察拿个小瓶子,这里那里喷一喷,然后把灯一关,哇,屋里有好多蓝色的荧光,确定了,这里就是犯罪现场。你们知道这是在搞什么吗?”
大佬这次栽在不爱看电视上面了,答不上来,屋里全是一边倒的不知道。
老明哥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药剂,又顺了几样器材,拧回讲台上给他们上了一堂刑侦课。
“其实这就是咱们化学在生活上的一个应用,利用3-氨基苯二甲酰肼也就是我们口头上叫的发光氨,被氧化的时候发出蓝绿或蓝白荧光的特性,来检测看起来蛮干净的犯罪现场里有没有血迹。”
“这个玩意儿灵敏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你把一滴血滴到一大缸水里面,取点儿样出来,诶,喷上咱们的发光氨和激发剂,它都能出现荧光。”
“而且它们是跟血红蛋白里的Fe发生反应,对蛋白活性没有要求,所以隔很久了也能检测出来。”
“可以这么说,这个作案的要是不把犯罪的角角落落洗个百八十遍,都逃不过咱们科学的眼睛。不过要是个懂化学的,故意制造干扰的情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金你上来,给我把鱼杀了,我呢给你们大概讲一下具体的原理,是这样的……”
他在讲台上写了一大版让人头晕的分子式,那是大学有机化学的知识点了,大家都不怎么看得懂,更关注杀鱼的大佬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没人听老明哥也要讲,自娱自乐地写满了黑板,然后才把动物血涤进锥形瓶中的水里,倒进稀释的发光氨溶液和双氧水,指挥学生把教室里的灯关了。
屋里暗下去,荧光效应立刻就出来了。
说蓝绿也行、蓝白也对,黯淡的光晕笼罩在锥形瓶周围,让那个小空间看起来缥缈而温柔。
不过大家都不是没见过荧光棒的土包子,这个现象带来的震撼并不强烈,他们只是非常雀跃,问教练讨了剩下的溶液,聚在一起不断稀释,稀释了很多倍,还能看见荧光反应,不得不服气发光氨的强劲。
完了他们还用笔头缠着卫生纸,在地上到处画假人。
大佬还让关捷躺在地上,被关捷按着头打了一顿。
课间老明哥承诺他们,要是白天学的好,晚上就天天做实验,加上他自己起不来,大家也不用上早自习。
能睡懒觉幸福感瞬间暴增,加上吃饭是食堂开的小灶,关捷这课说实话补得还挺滋润的,早起就在盼晚上,教练的实验有的恶心、有的酷炫,对他来说都有意思。
但在老家的大院里,关捷去补课的第7天,路荣行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镇上夏天爱下雨,冬天艳阳高照,无所事事的大人们这次聚到了叶大妈家门口的空地上。
“松A”打头的奔驰开进院里的时候,妇女们正在聊隔壁镇上买起了羊排,有没有一起去买的。
汪杨也在被问的人里,她背对着大院的入口,因为觉得羊肉腥膻,敬谢不敏地摇了下头,摆完就见叶大妈看着她背后的方向说:“那谁啊?感觉好眼生哪。”
汪杨纳闷地回过头,眼皮登时狠狠地跳了一下。
正在关车门的男人身形高大,呢子大衣长及膝盖,膝下是西装裤配皮鞋,左手里还拿了个在镇上象征大老板的手包,打扮和气场跟镇上的人泾渭分明。
院里就这一撮人最显眼,来人下车之后,立刻也看了过来。
距离有点远,汪杨不清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她心里莫名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个当年分开时极不愉快,又十几年没见的人突然冒出来干什么。
她只是基于一种直觉,觉得成耕这王八蛋来者不善。
椅子旁边已经嘀咕起来了,都不认识这个人,正在讨论他是谁家的亲戚。
路建新刚回家接水去了,这会儿不在,汪杨心乱地扭着头,看他走路带风似的走近了一段距离,五官从小而糊到变得清晰。
这个天杀的基因真的有点可怕,不说别人,就是汪杨自己,看见他都会想到路荣行。
包括李爱黎在内的街坊,从路荣行小时候就在说他长得不像路建新,孩子跟爸妈都不像的大有人在,汪杨听着那话一直有点心虚,但还不至于慌。
可孩子要是跟爸爸以外的男人长得像,那令人遐想的空间就很大了。
汪杨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蹦了两下,她不想让他再走进了,这个人的出现,会让她的男人和儿子成为笑柄。
大人就算了,好歹都是过来人,但路荣行刚到最冲动的青春期,汪杨不知道她儿子心如明镜,怕他受伤害,于是吸了口气给自己壮胆,黑着一张脸站起来拦了过去。
阔别了半辈子,当初浓情蜜意的情侣各自成家,一个满脸敌意,一个满心复杂。
汪杨挡在了这个让她的少女心破碎的男人的正对面,仰头不客气地说:“你找谁?”
岁月这把杀猪刀没能“杀”掉他,作为她儿子Y染色体的持有者,成耕仍然风度翩翩,不会让人觉得爱过他是瞎了眼。
但人到中年的汪杨已经放下了年轻时的执着,因为嫁给路建新之后,这些年她过得很安稳。
可面对她的敌意,路荣行这个血缘上的爸爸却并不尴尬,他自洽地笑了笑,气度儒雅地说:“我来这边开会,想着都到家门口了,顺便来看看你们。”
汪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向他报过自己的家门,一句“不用了,高攀不起您家的门槛”还没到嘴边,对方却是目光一动,落到了她的背后。
汪杨浑身一僵,紧张地回过头,看见路荣行站花坛内侧倒水,不知道看没看见这边,倒提着杯子抖了两下,很快转身回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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